莲心 母心
我看着眼下朵朵花鲜,张望前方荷叶田田,怕错过眼前,又急于前行,脚步踉跄,近似疯癫。我张开双手,在荷塘中的栈桥上奔跑,衣袂飘飘,像很年轻。今天,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呆在这里了。我要陪着荷花。不知道一天能不能看够她?
可我真正了解它吗?我仅凭我的资质和素质去想它。我的心性有限。这更多的是我的想法。而不是它的思维。这是可能要把它想歪的,知道吗?可是我又怎么可以走进莲的心里?莲的心事,谁人知晓?莲心苦哇。
——摘自东乡妮娜《荷花咏叹调》
潇雨摄
我在妮娜踉跄的脚步里读到了什么?我从潇雨的这帧摄品里看到了什么?我在沉吟的时候,漫过我的心田的汩汩的流泉渐渐的洗出一个明晰的判断——母心,正是一颗孕育过生命的母亲之心驱动着这种创造力,只有这种缘于亲子的慈爱才能迸发出如此成熟动人的美丽来,兴许,这为文者和拍摄者自己并未意识到,但充溢于她们胸臆的这种伟大的情感就流溢成这样的佳境。
荷之美,美在端庄,美在沉蕴。她出水高,平衡好,细细的茎杆承当着把养分送往子实的使命,恰似那维系母婴的脐带。荷花的片片花瓣结结实实的护卫着初孕的孩子,让他慢慢地滋长,直至他出落齐全,才打开他的帷帐让他接受阳光的朗照,这更宛如那身怀六甲的母亲。当母亲的美丽被孩子的强健取代的时候,就是人们品尝藕白籽甜时,这时,花不复霓裳粉面,叶不再摇曳多姿,红颜既老韶华远逝。当秋雨打在残破的叶骸上时,花魂早已于萧瑟中香散,但莲子,藕粉却还是人们掌中的珍羹,风流延续在来年的憧憬之中。
周敦颐这样打比:菊之爱,陶后鲜有为,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周敦颐爱莲的理由不外乎莲的端庄和矜持,那是士大夫的爱法。而只有身为母亲的妮娜,才能发出“莲心苦哇!”这种惺惺相惜的知音。菊也好,牡丹也好,都是花开为占风光,依枝而放,极妍尽态。只有荷花,为护雏而开,谨守着母以子贵的信条,所以自有一种寻常佳丽没有的母仪天下的尊严和傲岸。她苦,她为葩时,花蕊在她的腹中生长,每一根花芯都踢腾她的腹膜,让她疼痛,她为朵时,不能尽情端详自己的美丽,尽管她周围都是可以照影的清涟,她只能托举着她的孩子,让他接受阳光雨露,直到她的手臂萎靡,直至手臂从肢体上脱落。这个姿态周老先生没有捕捉到,因为那个时代里的大人君子可能不会把女子的这种伟大放置上大雅之堂。
也有一位虽为须眉却有母亲心肠的男子,身在清代,也是士人身家。只因喜说真话有为民请命的胆气,更兼通体的才华。不幸遭际了文字狱的恶瘴,身陷囹圄被处以斩立决。行刑之前,他的儿子被仆人带来为他送行,孩子小,见了身带枷锁的父亲,痛哭不止。这位男子抚着幼子瘦削的双肩心痛难忍,他拍着孩子的肩背哄着说:“好孩子不哭,来,吃点粥”一边舀了一匙羹仆人送来的八宝粥喂孩子,一边说:“给爹对个对子”他望了一眼粥,说:莲子心中苦,儿子抽抽搭搭,哪里对得上来,这男子将儿子细细端详了一会,抱起来,慈爱地说:傻孩子,这还不容易么?梨儿腹内酸呀!然后叹了口气,慨然就义。这就是有名的金圣叹。这位金圣叹我们知道他的莫过于他腰斩《水浒》了。他应该算是清代最有骨气的文学批评家了。他临行时能即兴作这样的对子可见他的文字功底,更见他的舐犊之情。上联的“莲”与“怜”同音,意思是他看到儿子悲切恸哭之状深感可怜;下联的“梨”与“离”同音,意即自己即将离别儿子,心中感到酸楚难忍。这副生死诀别对,出神入化,字字珠玑,一语双关,对仗严谨,可谓出神入化,撼人心魄。无情未必真豪杰,像金圣叹这样侠骨柔肠的汉子素来就是我最为推崇的真正的男人,而女子,没有母性在我看来则堪称最大的一个缺陷。
写到这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刘勰的话: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这金圣叹是个例外,这荷花不必说更是一个例外了。湘潭河口的百亩荷塘从立夏开始便是观赏者众,摄客齐聚。人们在赞叹莲叶儿凌波摇曳,绰约风姿,荷花儿柔蔓款款,脉脉含情的时候,农人更关注的是,正在灌浆的莲蓬还需要好些的晴日。我今年去了两次河口,其间相隔只有三天,但花的颜色,叶的青葱就太不相同。第二次,我站在荷塘似乎无垠的花海里,痴痴的闭了眼,念到:入我的梦吧,我不能天天看你,但你兀自开了谢了,谁会来解你的风情呢?我还是忍不住摘了一片荷叶(农人的警告是:摘荷花一朵罚款五十元,摘莲蓬一个,罚款一百元。并没有说荷叶的事),我是一路摩挲着荷叶回家的,真的,就在那天夜里,我做梦:荷叶说,轻声轻气的,来呀,来闻我呀,不会比花儿不香的......这个梦很短,短到就只有这句话.我写到这里时,眼睛有些涩起来,我猜,如果我睡去,莫不会有个抱着孩子的荷花仙子和我轻言细语?莲心苦,母心亦苦,但苦中有甘,而且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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