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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七十九)

                      七十九

回到家,躺到床上,一鸣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睛在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一点瞌睡也没有。

秋天的蚊子又咬人又吵人。就干脆坐起来打。结果打得两手尽是血迹。于是又到灶屋里去洗手。顺便又洗了个冷水面。却不料是越发地清醒,抱着脑壳横直睡不着。

就静静地想。为什么自己那么地胆怯,那么地懦弱。为什么自己的感情生活那么地充满着痛苦和烦恼。为什么自己的命运会那么地充满曲折和艰辛。他甚至想起了吴茵茵。想起了他们那次在工棚里一起避雨时的情景。当吴茵茵睁着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时,他曾鼓起勇气一把抓住了她,并打算去亲她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决不是爱情,而只是一种本能的冲动。他当时想得到的,也最多不过是一种短暂的满足而已。可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是在那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巷子里,走在他身边的是他魂牵梦绕而又朝思暮想的亚兰。却仍旧胆小得象个懦夫。他虽然有贼心,但却没有贼胆。不但没有去亲抱一下亚兰,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一下。他好不后悔。

如果说,拒绝吴茵茵那大胆地追求是为了表达他对亚兰的纯真的话,那么在亚兰面前表现得这么拘谨这么庄重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觉得自己太书呆子气了!他满以为只有这样才足以表现出自己对爱情的纯真和郑重。他希望自己得到的爱情,将是世界上最纯真最纯洁最纯净的爱情。来不得半点强迫,来不得丝毫勉强,来不得一点杂质。否则就不是爱情,否则就不会甜蜜,否则就难得幸福。因此不到瓜熟蒂落滚瓜烂熟的时候,他就决不伸手,决不玷污。他宁愿去忍受那种难以忍受忍无可忍的痛苦。他把亚兰看得象尊偶像,敬若神灵。他一直把她捧在手里藏在心中。用心去爱她。那怕是爱得发疯,爱得心痛,唯独不敢去碰她一下。他生怕那样碰了便是一种亵渎。

就这样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觉得需要有一个人来帮他们牵线搭桥。便把这个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江静屏身上。他需要借助她去传达自己的感情,去倾吐自己的隐私。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反正第二天起得很晏。眼睛里尽是血丝。细细地一根根,纵横交错。象是感染了火眼。漱口的时候漱了半天都没有泡沫。结果发现是根本就没有挤牙膏。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荒唐得可笑。

早饭更是吃得味同嚼蜡,索然无味。收起碗筷后,就皱起眉头想。他想给亚兰写一封长长的信。把他这么多年来对她一往情深的爱情如诉如泣地向她倾诉出来。他要把他对她的爱的记忆做成一件精美的首饰,作为他们爱情的信物。他还要向她敞开自己的心扉,让她看看那颗因为爱她而受过千百次伤害的至今还隐隐作痛的心。

但待他真的拿起笔来,对着那洁白无瑕的纸时,他又觉得笔重千斤,笔疏墨涩,一时无从下手。要写而又想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又何必要写呢?那爱情如果是写得出来,那肯定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于是,构筑了一夜的激动人心的美丽词句,全跑得无影无踪了。一夜的心血就这样一时间化为乌有。他有点泄气了,却又毫不足惜。

但既然要向她表白,就不能不写几句东西。于是突然想起在一本小说中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而那句话,又恰好十分准确地表达了他那被压抑得想要反抗的感情。就去找那几个他平时看书时抄有一些经典名言的“读书札记”的本子。他记得他把它抄在上面,只是不记得抄在哪个本子上。

很快地他就找到了。然后又坐到桌前,一笔一划,极庄重也极认真地写。写得如临大敌。心里又紧张又激动。那拿钢笔的手又不住地抖动。因此写得象个刚发蒙的学生伢子,横斜竖歪地有点调不拢来。

于是感到汗颜。觉得对不起亚兰送给自己的那本《怎样写美术字》。也辜负了亚兰对自己的一片期望。然后将那纸一下一下地撕得粉碎。

便停了下来,决定先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知道,古人谈及书法,对情绪的作用颇为重视。似乎没有情绪就没有书法。他也要等待他的情绪稳定了之后,再一挥而蹴。

果然,重新写的比头几次写的好多了。少了一些拘谨,又多了几分凝重和刚劲。便反反复复小心翼翼地对了几遍,生怕会漏掉一个字,惹出笑话来。待确实证明写得准确无误后,就把它折得整整齐齐,放在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既兴奋又忐忑地去找江静屏。

刚走过亚兰家门口的时候,一鸣的脑壳里就冒出四个字来:舍近求远!但又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万不得已,他又何尝不想“近水楼台”呢?

于是抱着几分希望,也带着几分喜悦,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江静屏家里去了。他要把那封“情书”交给她。再要她帮他转交给他心爱的亚兰。

江静屏正好在家里钩台布。见一鸣风急火急地来找她,就说:“一鸣,今天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静屏,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亚兰……”虽然有点紧张,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江静屏接过那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心领神会地望着一鸣一笑。那意思是说:你也终于学会这一套了!

“好吧,我保证完成任务!”能够充当一回这样的使者,江静屏也感到了莫大的荣幸。

一块压在一鸣心里的巨大石头就这么鼓起勇气掀开了。他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舒畅。

“那我先走了!”一鸣见江静屏答应了帮忙,也就不敢久留。他象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一样,红着脸低着头逃也似地跑开了。

跑出了梅花巷口,又不好意思马上回家,便到林智聪家里去玩。

林智聪正在家里看书。见一鸣来了,便把书签夹好,和一鸣打了个招呼。

“一鸣,我觉得你今天气色特别好,是什么好事让你兴奋得脸都是红的?”林智聪觉得一鸣今天好象有点不太正常,就这样问他。

“没有呀!可能是走得太急了吧!”一鸣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感到奇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那种兴奋,怎么让林智聪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说没有?我看你紧张得连汗都冒出来了!”林智聪又盯着一鸣看了一眼。

经林智聪这么一说,一鸣是越发地紧张起来。背上的汗珠在背心里面往下直滚,脸上更是红得象个虾子一样。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巾,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林智聪知道一鸣脸皮子薄,也知道他今天肯定有什么心事,但看到他难堪成了那个样子,也就不再忍心拿他继续开心了。

其实,一鸣今天本来就心多事乱。他虽然把那个任务交给了江静屏,但他一直还是放心不下。他首先担心江静屏会不会偷看他写的字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既然那样的事情都委托她去做了,又还对她抱什么疑心呢?反正也瞒不住她的。于是就又去想亚兰。她看了自己写给她的字条之后,会有什么反映呢?是喜出望外地觉得它姗姗来迟?还是忧心如焚地觉得它为时已晚?是高兴得心惊肉跳?还是会哭哭啼啼地后悔莫及?但无论她爱他还是不爱,接受他的爱还是不接受,这回她都必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之所以在家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不想回到农场去,等的也就是这个答复。这个答复虽然不会决定他一生的命运,却会决定他今后将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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