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煤 !
张林华
人总是要死的。生命从零开始,最后又归结于零。其中,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才有点实质意义,也是人类惟一可多少把握一点的内容。英国作家劳伦斯说“(死)是生命的延续。”这种说法不免浪漫。巴尔扎克也强调:“死是一个人的旅行到了终点。”这就很通俗,很形象,表明死是平常的事。
但是,怎样死?为何而死?死的是否值?这就颇有讲究了。我们的祖先 司马迁 先生曾另辟捷径来看待这一问题:“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这句话,显然是用以形容死者的关于死这个终极命题的个人价值的,但从另一角度来理解,也完全可以解释为逝者已逝后,滋生成形于生者的一种生死价值观。生与死,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倘以这样的观念、标准去衡量,现实社会某一些阶层人士的死便很难被诠释与归类。现实的悖论是,有一类人的死是以一种极其被动极端的,让生者痛与恨,爱与惜交织的,既没有泰山般沉重,也不至于如鸿毛般轻的看似个案特例,实际上事出必然的边缘化的生命终结现象。
贵州的煤矿工人是这一现实悖论的极好例子。据报载:2003年,贵州省共生产原煤7802、5万吨。百万吨煤的(工人)死亡率同比上年下降29、7%,为12、45人。平均每10万吨煤死亡1人。这一数字比全国平均数4、17%高3倍,为全国之最。(04年2月24日 《钱江晚报》)
我从这段冰冷客观的文字中读到几个信息:其一,这则消息显然是从褒扬的角度来表述的,因为“百万吨煤的死亡率已下降”近三成,安全成效不可谓不明显;其二,即如死亡率大幅下降后的03年可推算,贵州一省共死煤矿工人970人;其三,以7802、5万吨总量和百万吨煤死亡率下降29、7%计算,平均每8、03万吨煤就得承载1名工人,而不是原文宣称的每10万吨才死1人;其四,由此上推03年以前,则每6、2万吨煤就会有1名冤死者。
呜呼!我不太清楚6、2万吨煤垒起来是多大的一个山包?能值几个钱?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能承受采煤这一特殊工种之劳累的几乎全是青壮年。就在那一声声瓦斯爆炸,一次次矿陷塌方中,近千条年轻的生命于一瞬间如灰飞烟灭。我还相信,那一条条年轻生命承载的不仅有繁重劳务之苦难,更有其父母妻儿的十分亲情与家庭重负。对于她们来说,死者的份量又那里逊色于泰山?如果有人指责工人不注意安全似乎还有些许道理,但若责怪他们不珍惜生命就有失公道了,甚至是不人道的。生命诚可贵,一生只有一次,对任何人都很公平。但如果贫穷是天生铸就的,推崇全力以赴甚而至于搏命而为摆脱这种命运的桎梏,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其情可悯!其状可怜啊!
生与死,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话题。终观千百年来高论妙篇、真实人世,谈生者多言死者少,苟活者众而送死者寡。连孔圣人都对“死”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不知生,焉知死。”区区六个字,我们感受到的是先哲们对“死”这一任何活着的人都无从体察的人生必然结果的敬畏。虽然,我们的民族从来就不乏为信义而死和舍生取义的英雄。人格、道义与理想在任何时候都是衡量生命轻重的秤砣,也长久而深刻地影响着民族总体的道德判断与价值取向。
只痛惜,并不是任何生命都能呈现出如此厚重的分量的。古往今来,有多少美好的生命遭到践踏,饱受摧残,轻于鸿毛,贱于草芥呢?
----煤啊煤!尤其是贵州煤!因了你对于人世红尘的不可或缺性,我对你肃然起敬;同时,又因了你6万吨产量即苛求一条鲜活生命的缘故,我真怕了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