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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苟伯——我的老师

毛苟伯——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没有进过一天学堂,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不过他确实是我的老师。我管他叫毛苟伯伯。

  一九七五年,我十六岁,刚高中毕业就响应号召下放到了毛苟伯伯他们村。那时我刚离开父母,生活还难以自理,毛苟伯家又只有老两口,队上就把我安排在毛苟伯家吃住。我跟着毛苟伯生活了三年。他既疼我,又严格要求我。有几件事使我终身难忘。

  记得下放的第二天,吃过早饭,毛苟伯就对我说:“你刚来,今天休息一天,明天跟我出工。”他顺手从灶角摸出一把柴刀,扔到我面前说:“闲着会难过的,你把这把刀磨利了,明天好跟我去砍山。”我捡过刀一看,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是什么刀唷,锈迹斑斑,锋口全钝了。我说:“这把刀——还磨得好吗?”毛苟伯看看我,若有所思地说:“那就看你的了,铁棒磨成针嘛。”说完上工去了。

初来乍到,我不好违拗,只好硬着头皮死劲磨。磨了近半个小时,还只是去了一层锈,没有磨起一点锋口。我的手起泡了,衣服汗透了,浑身又酸又疼。可是我想着中午毛苟伯收工回家,一定会看我的“功夫”,不能让他说我无用。并又埋头死劲地磨过不停。

  中午毛苟伯收工回来,马上就问我要刀。他看着锃亮的刀面,摸着锋利的刀口,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毛苟伯带我去砍山,并没有用那把刀,而是给了我一把长把砍刀。啊,我明白了,毛苟伯昨天并不是真正要我磨刀,而是在考我的毅力啊。我想起了他那句话:“那就看你的了,铁棒磨成针啊。”我想,这是毛苟伯给我上的第一堂课。

  毛苟伯自己没有读过书,却很希望别人多读书。他发现我爱看书,很是高兴。常对我说:“年轻人,没事多在家里看看书,少和别人打呱呱。”晚上,为了我看书,毛苟伯和老伴多时坐在昏暗的灶屋里,把家里唯一的一盏煤油灯让给我。

  有一天,毛苟伯突然产生了要去赶集的念头。他是难得去赶集的。头天晚上他就向队长请了假。清早,毛苟伯用根棍子挑了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十个鸡蛋和一包茶叶。他走出门,又回过头来问:“ 要买点什么吗?”我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老伴叮嘱着:“记得给自己买双胶鞋。”毛苟伯应着,匆匆上了路。

  傍晚,毛苟伯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走进屋,放下篮子。我和伯娘走了过去。毛苟伯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绒布的老人帽,递给老伴说“嗯”。接着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包用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我说:“给你买的书,看用得着不。我这瞎子,也不知什么书好,卖书的人说好,我就买了。”我心里一热,忙打开报纸一看:一本《新华字典》,还有一本《毛主席诗词选》。我哽咽着说:“用得着,好,可......”我看看篮子,又看看他的赤脚,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

半年后,队上把我分到生产队碾米厂碾米。那天晚上开会回来,毛苟伯把我叫到灶屋里,又给我上课了。他说:“队上让你去碾米,是看你诚实。你可不能乱来。账目要清楚,莫贪便宜,人要勤快,随到随碾。”按说,在碾米厂确实好捞油水,碾米、开票都是我一个人,一天少开三、五担的票,几毛钱就进口袋了。可是,毛苟伯的话常常在鞭策着我,我一分钱也不想捞。

  有一天,我清扫碾米房时,看见那一筐由一天天集攒下来的脚子糠,心想:这脚子糠又不是我故意克扣别人的,是扫机子攒下来的。背回去给毛苟伯家喂猪吧。我把这一筐糠背回家,对伯娘说:“伯娘,这是我扫机子攒下的,喂猪吧。”谁知伯娘连连说:“快背回去,你伯伯回来要骂人的。”一会儿,毛苟伯收工回来了,他知道后,对我说:“不是自己劳动得来的东西不能要。你把它背到队里猪场去吧。”我不敢违拗毛苟伯的话,只好老老实实背到队上猪场去。事后,队长在会上表扬了我,说我是热爱集体的好青年。我心里想:表扬的不应是我,而应是毛苟伯呀。

  三年后,我考上了学校,要到外面读书去了。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和毛苟伯一家围坐在他家那昏暗的灶屋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听毛苟伯说话。他说:不论到什么地方,做人都要有骨气,遇到难处,挺一挺就过去了。为人要正直,不要贪小便宜,不要丢了男子汉的面子。好好读书,有空了就回来看看你伯娘。我想,这是毛苟伯给我上的最后一课。

  从此,我再也未见到毛苟伯伯。据说老伴俩都相继去世了。但毛苟伯的形象却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的话常常在我耳边回响,不断地鞭策我上进。

又一篇旧事回忆,又一段难忘师生情。大字不识丁毛苟伯伯却是教人、树人的好老师,记忆深处不能忘怀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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