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梅柳和梅桂也在年前回到了刘家老屋。他们也是回来过年的。他们姐弟俩下放到升平公社,屈指算来也有几年了。虽然几乎每次过年都回来了,但一般都是没呆上几天就又回乡下去了。他们总觉得哪里都不是他们的安身之地。 这次回来过年最大的变化就是由原来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头两年回来过年的时候,梅柳还有点放不下面子,生怕大屋里的邻居们知道了后会说出什么难听的闲话来。因此不管孩子哭得多么伤心也不敢带她回县城里过年。现在孩子都快三岁了,她也是上了二十岁的人了,心也等得有点麻木起来。于是不忍心孩子再象过去那样每次都哭得死去活来,便壮着胆子把女儿带了回来。 开始的一两天,大屋里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把住户家里的孩子带到城里来玩玩,也就都只逗着玩玩而已。后来不知怎么就都知道了,说那就是梅柳的私生女。于是,逗孩子玩的人就更多了。有的人甚至根本就不是逗孩子玩,而是去端祥,去揣摸那孩子到底长得象谁。但不管是逗孩子玩的人也好,对孩子的身份揣怀种种猜测的人也好,还是出于其它好奇目的的人也好,他们在和那孩子多接触了几次后,一致认为那孩子特别地聪明。于是进一步论证了一个坊间流传的真理:私生子(女)一般都比较聪明! 确实,在民间都是这么认为:私生子(女)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说是一般怀着私生子(女)的姑娘比什么人都想事。因为那是他们偷偷摸摸搞出来的见不得人的产物。怀了孩子之后是生还是不生,生了之后怎么面对家人和亲朋戚友,孩子将来长大了问起父亲是谁时该怎么回答,等等等等,一系列的问题需要当母亲的在怀着孩子的时候就考虑周全。孩子从在娘肚子里就跟着妈妈一起想事,你说他(她)生出来后不比别的孩子聪明才怪呢! 梅柳的孩子就特别地聪明。她只给她买了一套看图识字的卡片,有事没事的时候告诉她认几个。但没有多久,那一百多个字她就全认得了。不到两岁的时候已经认得几百字了。还会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类的唐诗。特别是做算术题目。100之内的加减法不要扳手指头。完全是靠心算就能算得出来。而且是100%的正确。象45加54这样的题目,别的孩子听起来都感到吃力,而梅柳的女儿却只要你刚把题目出完,她马上就能报出答案来。因此,梅柳对她的女儿喜欢得什么样的。她一直以自己坚持把她生下来了为荣。否则的话,那简直是对人类的一大损失。当然,乖巧的女儿也是她能够坚持生存下来的精神支柱和动力勇气。也是聪明伶俐的女儿给她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梅柳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司登。别人都以为是取了个外国人的名字。也有的人以为是“司徒雷登”的缩写。认为她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生而已,还不忘记在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卖弄一下,显得自己象个“知青”。真是不知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真正知道其中含义的却只有梅柳一个人。它只不过是取了“思邓”的谐音而已。她给女儿取司登这么一个名字,其实就是盼望着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有朝一日会突然出现在她们母女俩的面前,然后给她们一个惊喜。尽管已经等了将近四年还音讯杳无,但她却仍一往情深地心向往之。她一直相信孩子的父亲是爱她的。她相信她们终会有夫妻父女团圆的那一天。 过年的物资都是从乡下带来的。阿婆煮了一年潲,把一头猪喂得有三百多斤重。过年前到大队上办了奢宰证,就请个奢夫把它杀了。一半交给奢夫到集镇上去卖了,换点过年物资。剩下的一半就都熏做了腊肉。又专门挑了几块好的把梅柳,要她带回县城里去过年待客。 梅柳因为在县城里过年也呆不了几天,留得久了也会变味,就又会分成几份,分别送给陈娭毑、周瑞庭、冯绪珍等几户经常关照他们姐弟俩的邻居们。邻居们在受了她从乡下带来的腊肉后,都说梅柳这姑娘就是懂事,知道知恩图报。当然,在吃过那煮潲喂出来的腊肉后,还免不了要夸几句“好吃好吃”了。这时,她就会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阿婆了:“都是我们住户阿婆一手用米糠熏出来的呢!” 当然,这回回来过年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有几户人家在看见了她们司登后,都还给了压岁钱。虽然都是一块两块不等,但那种情谊却让梅柳一辈子都不能忘怀。 多住了几天后,就有人来和她嘘寒问暧了。 “梅柳呀,也真是委屈你了。一个人要出工,要照顾好弟弟,还要带个嫩人,真是苦了你呀!” “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是也挺过来了。”因为都知道了她们司登是个私生女,梅柳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反正是无所谓了。 “孩子她爹来认了吗?” “到现在,人都不晓得在哪里。” “队上的工值高不高呢?” “我出一个工是七分,梅桂首先只有六分,今年才提到七分。” “一个工值多少钱呢?” “就是工分不值钱了,十工分还不到三角钱。” “那你们姐弟俩一年挣多少工分呢?” “满打满算地加起来也就六千多工分吧!” “那一年下来也不过两百来块钱呀!” “就是。好在分谷子茶油之类的东西除外,小菜嘛也可以自己栽一点。加上阿婆对我们特别好,勉勉强强还是过得下去吧。” “梅柳呀,莫嫌我说话太直。依我看呀,要是孩子她爹老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还是要找个人家才好。” 话到伤心处,梅柳就忍不住流起泪来。 “我相信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就这样不来找我了。” “要来找也该来了呀!你看看,都几年了。我看你还是不要那么痴情了,趁着自己还年轻,还是找一个靠得住些。” 梅柳也知道,来和自己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关心她的人,都是为了她好。自从母亲过世后,大屋里的婶婶阿姨们都把她当作自家闺女一样看待。这一点是令她一辈子都铭记在心没齿不忘的。 但现在听了她们这些说什么都有的话,她又还真的是一时都拿不准主意了。不再嫁人吧,自己确实有点负担不起。特别是将来孩子还要上学读书,还要嫁人成家。嫁人吧,她又实在是于心不甘。难道男人的良心真的都被狗吃去了!他说得那样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话,难道全都是言不由衷的骗人鬼话!如果他有一句明话,就说他根本就没有爱过自己,之所以那样做完全是逢场作戏,完全是为了一时的发泄和痛快,那她也可以认了。怕就是怕如果她重新嫁了人之后,他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原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捉弄。当然,与其等来等去的,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她还不如早点再次嫁了。那样的话,起码她的身体和精神上会感到轻松一点。现在对她最不公平的是,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未知数。面对命运的这种无情捉弄和打击,她感到无从选择。她感到自己真的是命太苦了!苦得令她精神崩溃,苦得让她无法承受。 但她最终还是认了。既然命运已经作了这样的安排,她也就只能认命了。等就等吧。反正四年也等过去了,大不了是再等几年。只要是还没有他的确切消息,她就永远抱有一线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