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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树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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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公社成立了林场,场部设在头溪那边的白雾溪。林场与下茅塔生产队约定,将下茅塔月亮田以上的所有荒山和部份林地统统划归林场管理范围(不包括田、苞谷地)。到时林木产生效益后,按一定比例分成。

第一期植树造林的目标,就从月亮田开始。随后,在月亮田下面的田垴上选了块平地搭起了一个简易工棚,由全公社每一个大队抽调一个人作为林场员工入住。

在新来的林场员工中,来自隔壁广福大队的老蔡,瘦高瘦高,五十多岁。平时在队上出工,因人老体弱,重活累活时时需要别人照顾,生产队都嫌他是个“包袱”。这次公社派工,大家便一致推举他前往,而老蔡也认为自己光棍一条,不管到哪只要有碗饭吃就行,于是便爬上了这高山之颠。

一到下茅塔,见到父亲,老蔡便认定自己曾在父亲的手下当过兵,还一、二、三的举出一些往事。可是,父亲却一点也没有印象和记忆。但不管怎么说,来的都是客,我们一家仍以礼相待。

老蔡解放前在外面混了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只要屁股一落座,便天南海北的神侃起来。

一天他刚进门,看见我屙完尿边扎裤边从外面进来,便给大家说了一个断句的故事:

、有个地方,有一条死(塞)屁股小巷,路人经常在里面屙尿,屙多了,搞得尿骚熏天。住在附近的人觉得烦躁,于是写了张“此巷不通行不得在此小便”的布告贴在巷口。可是有一次,有个人居然还在那里屙尿,写布告的人便一把将那屙尿之人揪到布告前,说:“瞎哒眼,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不得在此小便,你何事喊不听罗?”

俗话说:屎涨行千里,尿涨一时难。那屙尿之人当时也是尿涨难耐,哪管你什么布告不布告先解决问题再说,这时被这个人恶狠狠揪着心里本就有几分脾气,再扫一眼布告却让他看出了布告上破绽,于是也理直气壮地说:“何事屙不得罗,是你让我在这里屙的嘛?”说着将布告大声地念了一遍:此巷不通,行不得,在此小便!那写布告之人见因自己疏漏没打标点符号断句,让这个人钻了空子,也无话可说,只好将人放了,另写一张重新贴上。

他这里断句的故事刚说完,大哥便接着说了一个同音字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人将自己的一块山地卖给他人,双方在约定地域面积、林木、价格之前,卖主提了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山中的柿树不卖。双方谈妥后,便请律师写了两张地契为凭。可是在写地契之前,卖主就串通好了律师,在写到:柿树不卖时,写成了是树不卖。是树不卖,意思就是凡此山中是树木就没卖。因此当买主提斧砍树时,便吃了个冒读书的哑巴亏。

说到律师,父亲便也接着话尾说起了律师的故事:父子俩打架,儿子一拳将父亲打落两颗门牙。在古时,这属忤逆不孝,罪重。于是,儿子找师爷(律师)想办法开脱。师爷说:好办,你过来,我告诉你。儿子便将耳朵凑过去细听,师爷便在这个儿子耳朵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的鲜血淋漓。逆子不知就里正待发作,师爷告诉他,今后官府追究,就说父亲的门牙是在咬你耳朵时你负痛摆头时无意撞的就没事了。于是,逆子叩谢、奉银!

还有一个儿子将父亲杀了之后,求律师解救。过两天,律师在收了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后掏出一张写着几句话的字条,字条上写:

妻有貂蝉之貌

父怀童卓之心

夜斩奸夫

明灯见父

 

既是误杀,又父亲有过在先,自然小命无虞。

听完古,家仁伸着懒腰说:“回家,洗脚睡觉。”老蔡在一边又开起了玩笑,说:

“洗什么脚罗?‘洗脚不如洗被,讨婆娘不如留妹。’”说完,自己也起身回林场。

四月中上旬,正是苞谷下种的时侯。这天的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大地,人们分成两人一组,在播种苞谷。前面的人负责挖洞、复盖土;后面的人挎一个装着粪肥拌土木灰的筲箕,当前面的人将洞挖好后,便抓一把肥料放两粒苞谷种然后一起抛投入洞中,再复上盖土。

汗水不断地渗入人的眼中,迫使你得不断地用衣袖揩擦。抬头仰望,此时的天空万里无云。人们都在心里盼望着老天能飘来一块云彩,送上一份清凉,更希冀落场甘雨,在给大地降降温的同时也给田地一份滋润。

也许是人们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老天爷施展了这么久的暴虐疲乏了,也许是…….

总之,下午天空中飘来了大朵大朵的云彩,让处于暴晒之中的人们,得到了几分阴凉。就在人们刚喘了口气享受着老天送来的这份难得的清凉的时侯,忽然发现刚才漂亮的云彩,现在却变成了滚滚翻腾着地乌云,而且,呈现出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母亲赶紧将无人照顾带在身旁的小弟唤到身边,告诉他可能会要下雨,要他先去下面林场的棚子避避,小弟便听话的先走了。

小弟走后不到十分钟,天空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幔,大地一片昏暗。凭经验人们知道暴雨即将来临,于是在队长一声“快走”的指挥下,人们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拔腿就往下面三、四百米远的林场工棚跑。而此时,我更是充分发挥了身高腿长的优势,一马当先一路狂奔。

跑出不到两百米,猛然,一道强烈地弧光划过眼前,眼还没有睁开“砰”的一个炸雷在头顶爆响,其光之强、其声之响,平生第一次遇见。当时我正顺着山路往下高速奔跑,在头顶爆响的炸雷惊得我人一颤,险些冲出路面滚进沟里。跟着雷声而至的是狂风、暴雨,指头大小的冰雹。

当我飞一般冲到林场的工棚门口时,只见林场守屋的大黄狗正呲咧着尖牙扑腾着朝小弟狂吠,可怜几岁的小弟一个人刚在路上遭遇了摄魂夺魄地罕见雷爆,早已是心惊肉跳,此时又突然受到这么一条大狗的恐吓,魂飞魄散的孩子此时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恸哭。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我一锄头挥去打跑黄狗,飞身上前一把将小弟搂进怀里,竭尽所能地安慰他安抚他。

此刻,队上和林场的人们陆续涌入工棚,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把个工棚塞得满满当当。工棚外此时正风狂雨猛,密集的冰雹击打在棚顶的茅草上发出“扑哧,扑哧”地响声。小弟此时仍在抽噎着。这时,不知是谁带着焦急的声音喊了起来:“祥生!你爸爸和妈妈还在外面冒进来呢!”

这一声喊,如同在我的头顶又爆响了一个惊雷。我赶忙将怀中的小弟交给队长的爱人---嫂子,拔腿就跑。在棚子门口张大爹一把将我拖住,递给我一个脚盆,于是我顶着脚盆就向山中冲去。一路上冰雹打在脚盆上“叮叮咚咚”,每一记响声都像鞭子抽在我的心上,我不断地催促自己快跑快跑!

当我心急火燎地找到父母,所看到的第一眼---那一瞬间,便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心中:在夹杂着密集冰雹的狂风暴雨中,父亲脱下自己的衣护着母亲头,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和举着头上戴的草帽挡护在母亲的前面迎风而立!而此时,父亲赤裸的上身和手臂让冰雹砸出了无数的血痕。此刻,面对着此情此景,我丢下了一个男人所应具备的一切坚毅和坚忍的品质,哭喊着向他(她)扑去,将手中的脚盆护在父母的头上,搀扶着父母向工棚走去……

当我们回到工棚时,肆虐的冰雹和暴风雨已渐渐消退。见我搀扶着父母回来了,大家腾出个地方让父母坐下,并关切地询问落下(后)的原因。父亲说:“走了一段路之后,风狂、雨猛、路滑,好几次都差点将我们掀下山沟。尽管这时冰雹打得满身发痛,但保命要紧!于是,就找了个宽敞点的地方干脆在原地等风雨过去算了。”

正说着,这时门外走进两个人来,告诉了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老蔡被雷打死了!”

          

回复 2# 潇湘之子 那一瞬间,便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心中:在夹杂着密集冰雹的狂风暴雨中,父亲脱下自己的衣护着母亲头,然后用自己的身体和举着头上戴的草帽挡护在母亲的前面迎风而立!而此时,父亲赤裸的上身和手臂让冰雹砸出了无数的血痕。

     感动_____世上最美、最浪漫的画面。

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你我穿过坟墓,一同站在上帝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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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老天爷保佑你父母及你和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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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友情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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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谢谢友情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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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潇湘之子

原来在我去找父母的时侯,同时也提醒了林场的人,他们一查,发现老蔡也没有回来。于是也顶着簸箕出去寻找,找到月亮田后发现老蔡已死,便赶紧回来报告。这消息太突然了,突然的让人难以置信!大家便纷纷前往查看。fficeffice" />

确确实实,在我刚才听到那声爆雷不到百米的另一条小路上,老蔡双手后摊面朝泥土的俯卧在地上。脸上身上的皮肤有明显的雷电灼伤焦痕。可怜的老人,身边无一个至亲骨肉的陪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唉!

几个月后,又一个春节来临,二哥只身来探望父母。父母向他诉说了这次风雨雹灾中的遭遇,大我八岁的二哥怒不可遏地指责我没有尽到护佑父母的责任。我虽然情有可原,但父母遭罪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为自己辩护,静静地接受着二哥的指责。 

在我们兄弟中,二哥的身材生得粗壮,孔武有力,为人豪爽、仗义,且略具翼德之勇(张飞---张翼德)。在所下放的生产队、大队、乃至公社的知青中,提起:德生哥 ,应当是小有名气。

一天晚饭后,学过几天摔跤的二哥为了让我长点本事防身,便在队上的晒谷坪教我学起了摔跤动作中的“大背包,小背包”。当时,我翻过年就十六岁,一米七几的身高,可是,几碗苞谷糊糊葛糊糊把我喂得体重不足百斤。几次实打实地示范,像扮禾式的扮(摔)在晒谷坪地上的我,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身上的骨头在“嘎嘣嘎嘣”的响。二哥见我有了畏难之心,脸上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鄙夷。

这时,晒谷坪上教习摔跤用力发出的“嘿!嘿!”声,引来了人们的围观。话题自然就慢慢地从摔跤的力度过渡到人的力量上。

晒谷坪的旁边有一筒圆木,大概有三、四百斤,在下茅塔首屈一指的力量型代表家法的邀请下,二哥与家法展开了一场“角力友谊邀请赛”。

首先二哥出场。只见他走到圆木筒边,慢慢将圆木竖起,然后蹲下身将圆木靠在肩上,猛然大吼一声“嗨!”,人便直挺挺地将圆木扛在了肩上;轮到家法上场。按照以上的步骤,家法也一跃而起将圆木扛上了肩。只是在站直的那一瞬,踉跄了半步。所有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而二哥的掌声持续最长。我在心里暗想,二哥的掌声最长,是不是感谢家法为他搭构了一个让他在下茅塔显示、显耀甚或显威的平台,让所有的人知道老陈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欺负他老爹过甚,他会找你算账!

山里的人每天早晚吃两餐;山里人的猪每天也是早晚吃两餐。这天晚饭过后,母亲去喂猪,二哥也跟着来到白果树下的猪栏。母亲指着栏里面的猪对二哥说:“喂嘎年把达,熬潲的柴怕莫都烧嘎几吨,前晌称重还只有四十多斤。”

二哥说:“那禾实(怎么)搞的罗,我在宁乡看哒他们喂猪,三、四个月、半年就要出栏,一、两百斤一杂(只)。

“那他们有粮食喂噻。你看我们各(这)里除了苞谷一个月只有几拾斤谷,几拾斤谷只有一、二拾斤糠咧。一、二拾斤糠要要让猪匀着呷个把月,那禾实(怎么)会长罗?”

“那各(这)难得劳神,干脆杀嘎算哒。”

“你讲得易得,今年还要交任务猪的咧。”

“各(这)个样范(子)还交得任务猪啵?那不晓得要等到哪年子。”

喂猪回来后,二哥继续同父母讨论猪的问题。父亲说:“那杀不得,杀了人家会有意见。”

二哥的意思,这条猪像这样喂下去的话,今年肯定交不成任务。而且,按照现在的生长速度,起码还要喂两、三年的时间,那不晓得还要劳好多神,费好多力。又没有粮食喂,搞得不好还会饿瘦,与其是这样干耗,不如来个干脆…….

父母晓得今年的任务猪肯定是完不成了,但并不完全同意杀猪的做法。

第二天清早,二哥拿着一根柴棒来到猪栏门前。那条长不大的小猪以为今天提前开餐,赶忙来到猪食槽前等侯。说时迟,那时快,二哥扬起手中的柴棒,照着小猪的脑袋瓜子就是一下,也就是这么一下,就解决了问题……

过年后毛家林将这件事情反映到了大队治保主任覃功德的面前,覃功德找人写了块“非法宰杀任务猪”的牌子,再找了面铜锣,将父亲“请”去,勒令在三日内游遍全大队的每一个村寨。

父亲从大队部出来,前去“履新”,出门时正碰上大队冉支书。父亲朝支书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支书也回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顺便扫了一眼父亲挂着的牌子,双方都没说话就擦身而过。

大队支书---冉隆天,四十多岁,个高高,五官端正。沉稳中透着睿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工作能力有工作魄力的那种人。对于我们的处境,作为大队支书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鉴于身份和所担负的职务,表面上对于涉及到我们的一切问题都是采取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但我们知道他骨子里至少对我们没有抱以恶意。

冉支书进了大队部后,找覃功德了解了一下情况,对覃功德作了一个指示:关于陈登家里非法宰杀任务猪的事情,不必过份张扬,完不成任务猪的事情全公社每个大队都有这种情况,如果搞得沸沸扬扬,到时公社把我们大队作个典型,那就是屎不臭---挑起来臭。让他就在这附近的六都坪、王家坪走一圈夹卵(回家)。

二哥将那只比狗大一点点的猪一棒子敲死后,一家人便美美地过了一个年。过年后,为了帮父母减轻负担;也为了小弟即将的读书,二哥准备携小弟一同回宁乡。母亲尽管一万个舍得满崽离开自己,但为了他的读书,为了他能够吃饱饭,无奈,也只能忍痛割爱!

护送兄、弟去县城搭车回宁乡的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肩上。

当兄、弟在回宁乡的长途客车座位上坐好后,这么多年从未分开过的小弟的图像,在我心里开始叠加:生下小弟后,母亲生了八胎共九个男孩,想要个女孩的愿望从此落空。因此从两、三岁时,便将长像俊美的小弟作女孩子打扮;到下茅塔后,每当接过我用桐油树叶打包带回的三月泡和野樱桃时,他那天真灿烂的笑容;当看到直播造林的飞机从头顶飞过,然后很认真地告诉我,那飞机好大,比鸡笼还大些的童趣;当看到吃饭或吃苞谷粑粑时我的份量和他一样多时,他会偷偷地塞一块在我嘴里时所表达的亲情---此刻,我的眼睛在逐渐模糊。当汽车启动后,小弟挥着小手向我道别时,我追着汽车大喊了一声:“小弟好走!”,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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