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香
盐无二味,无盐不香是做菜的基本常识。而拙文的标题是“水煮盐香”的简称,也算是我插队期间阿Q式的发明吧。
有过插队经历的知青一定不会忘记那常年缺肉少油,每餐清汤寡水,成天饥肠辘辘的日子。
下乡前常听母亲叨念多买油盐少买米,大致晓得油水足能够抵抗饥饿。可当时农村除了盐——又大粒又黑的粗盐——敞开供应外,其它食品想都甭想。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无处去买。肉、油大米都是统购统销物资,只定量配给城市居民。沦为农民的插队知青,自然不在配给之列。
我家境虽然贫寒,家母却是烹调高手。她总是尽可能在有限的配给下变换花样,让我们几兄弟吃得好一些。受其影响,我对烹调也略知一二。到了农村,便想在同伴面前露一手。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烧出的玻璃汤虽然可以下饭,哪里还敢奢望获得半句称赞?
政府第一年对知青的供应粮、油吃完之后,我们的一日三餐完全自行解决。队里分到的粮食不多,但暂时还不是问题,食油却是一滴也没有了。我和筱君晓虹开玩笑:“从今以后,我们只能吃盐香了。”
“盐香?”她俩莫名其妙。
“没油炒菜,惟一的办法只有水煮盐香啊!”
还是女生心细,探亲回来,她俩居然从贵阳带来几斤精盐和一大包豆酱,还有一瓶醋精。
看到这些调味品,我立马想到桐油树林下那片鲜嫩粗肥的折耳根。(折耳根:学名鱼腥草,根茎类野菜。用其熬水加冰糖饮用可防治感冒,据说还有止咳功效。笔者注)
凉拌折耳根是贵阳人热天喜爱的素菜之一,之前苦于没醋就没去想它,现在有了调料自然就想解馋。
清晨砍柴时我顺便带了锄头上山。砍好柴后特意到桐油树林里挖折耳根,只两三锄,便收获一大把。
回到房东家门口,桂花佬很奇怪:“老王,你要猪菜做么的?”
“猪菜?”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他盯着我手里的折耳根才猛然醒悟,当地老乡是不吃这东西的。甚至那些大娘、大嫂打猪菜时也仅仅是顺手摘些折耳根长出土壤有叶子的部分,绝不会劳神费力去挖它的根茎。
我对老人笑道:“做菜吃啊。”
“做菜?能吃?”老人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进了屋。
此后,知青吃猪菜成了乡亲们的笑柄。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折耳根不仅成了他们待客的佳肴,更成为了他们换钱的好东西。当然,那是后话了。
凉拌折耳根偶尔吃吃还行,经常做菜就不受欢迎了。因为缺少油水,本来大家就寡牢牢(寡牢牢,贵阳方言,指没油水时饥肠辘辘的感觉。笔者注)的,成天清口水直冒。醋拌的折耳根到了胃里无异于雪上加霜,不到吃饭时间人就饿得发慌。我深受其害,从此再也不去挖折耳根了。
好在我们自留地里的菜蔬还算丰富,大可自给自足。没油,西红柿成了最好的调味品。碧绿的四季豆,红色的西红柿汁加上白色的蒜泥,搁上适量的盐一阵翻炒,就是一大锅色香味俱佳的蒜泥四季豆。
干辣椒、白萝卜切丝,依次下锅翻炒,放少许豆酱,加点水,蒜苗切段最后入锅炒熟,一锅水煮盐香的酱爆萝卜丝就可上桌了。
偶尔,我们也能享受山珍。有此口福,得益于我下乡前的经历。早在文革前,除了酷爱钓鱼,我还喜欢和同学到郊外的山林中玩耍。那里有我们喜欢的刺梨、山楂,还有毛栗(野生的小板栗)和蘑菇。正是在那时,我有幸认识了好些可以食用的菌类。
因此,当我赶场归途走上兰溪山顶松树林间的小路,突然发现路边从厚厚的松针下冒出的紫花菌时,不禁喜出望外,立刻蹲下来将大手帕舖在地上,把它们一一收入手帕中。
这些出土不久的紫花菌其时还只是比拇指甲大不了多少的嫩蘑菇。圆润肥厚的菌盖远远望去,仿佛像撒落在林间的彩色珍珠。我一路走一路摘,直至手帕无法再包才作罢。
紫花菌是蘑菇中的上品,口感极好味道鲜美。如果能够与猪肉搭配,不管是爆炒还是做汤,那才爽呢!
当然,彼时彼地,别说猪肉,就是菜油我们也拿不出来。只能用老办法:水煮盐香!
插队期间,我向房东金岸大娘学会了煮“油茶”。不过这种“油茶”与我从书本中和银幕上了解的藏族同胞的酥油茶大相径庭,与我想象中的味道也相去甚远。
第一次吃“油茶”是金岸大娘请客。我仔细观察了老人烹饪“油茶”的全过程:先抓两把大米下锅炒黄待用;放油适量炒辣椒筒,加水煮沸;将炒米和切成块状的红薯一起下锅;放盐适量,最后放入切好的蒜苗,红薯煮熟后即可起锅。
我们围坐在火塘四周,端着热气腾腾的“油茶”,对善良的房东大娘充满了感激。那甜中有咸,咸中有辣的“油茶”顿时让我们驱赶了严冬的寒意,也让我记住了烹饪方法。
后来我才知道,天柱“油茶”的做法其实还有很多,只是根据条件不同选料不同罢了。比如办喜事时,正餐之前请客人吃的就是最好的“包谷油茶”。当年乡亲们的生活质量由此可见一斑。
因地制宜,我也煮过“黄瓜油茶”。不过那“油茶”可是一滴油也没有,只有黄瓜、番茄、蒜苗和少许面粉,那真是地地道道的“水煮盐香”了!
2011-1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