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组二三事——散伙

              知青小组二三事——散伙

          我们五个知青组成的知青小组“小家庭”，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多月，难以维持下去了。
    一方面哩，是油都呷光哒；另一方面哩，是冇得菜呷，现在正是青黄不接之际，连社员呷菜都难，那我们更是难上难哒；再一个哩，由于冇得油水，我们的胃口越呷越大，一个月的口粮越来越呷不到岸；加上“猪油风波”和妹子不砍柴之所引起的意见分歧等问题、、、；真是困难多多、茅盾重重。
    最终引起队长高度重视、并着手对知青小组进行解体的一一一其“导火索”是早两天知青小组之中发生的一件事情。

发生这件事情的起因有两个：

起因之一是就在早几天，从津市市穿过澧县、再经过临澧县的一条公路修到新安镇（临澧县所辖、但和石门县搭界）并可通车了，这在大山里边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像我们所在的生产队，到石门县城要翻过一座大山，有四十多里山路，根本不能通车）. 从这条路的新安镇到津市市全长约一百五十里路，通车典礼的那天，我们好几个知青去看哒热闹（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正是靠近石门县和临澧县搭界的地方，距新安镇只有几里路）。主持通车典礼的组委会特地邀请了几位七、八十岁的婆婆佬爷子，坐新客车到县城、而且是生平第一次如此 “享受”了一番！因为他们几位都是世居老山沟里，这一辈子别说坐车，连汽车看都冇看见过！难怪他们坐在车上发出如此感慨：“这是哪么搞的？嘛哩房子能够动、能够跑、能够跑得飞快啰！只怕是只有新社会，才有咯号新鲜事情喔！”。此路一通，此车一通，我们知青回长沙可方便多哒。我们可以从新安镇坐车到津市市，再从津市市坐船回长沙（当时长沙通水路的有常德班、津市班、益阳班、湘阴班等航班。）。

起因之二是去看哒热闹的几位知青中，见此车一通，有四、五位相约立即回长沙一趟。

动身那天，我们知青点的小菁和我一起去送他们到新安镇坐车。到了新安镇，我和小菁是眼巴巴的看着车来了！我和小菁又心揪揪地望着他们上了车！其实我和小菁又何尝不想回长沙啰！我们那牵肠挂肚地思恋故乡长沙、那刻骨铭心地想念家中亲人的个中滋味只有心自知！我和小菁只是由于囊中羞涩，只好拼命地压制住想回长沙的念头。此时此刻，此境此情，我和小菁，我望着你，你望着我，两人早已是眼框发红、喉鼻发酸、泪水巴娑了……
见此情形，几位已上车的知青又一齐下车，同情地对我和小菁说：反正车上还有座位，干脆一起回长沙祘哒！我还在韵神：“我们回长沙，冇向队长请假，今后哪么向队长交待啰？我和小菁两个人都是手上光光的、口袋空空的，哪么回喔？” ；小菁已在连连地点头说道：“要得！要得！”，她只怕是心里滋滋的早已飞向长沙了！这时，那几位已垫钱代我和小菁买好车票了。小菁见我还在踌躇，就不管不顾的边将我往车上拖，边说道：“票都买好了，你还在犹豫什么！”。此时，我也只好随着他们上了开往津市市的客车，一路上，我也没有心情去浏览车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了。车子开开停停，到津市市已天黑了。

晚上我和小菁住旅馆又成问题了，他们几位知青回长沙是在大队开了证明的，可以凭证明办住宿。我们找了旅馆办住宿登记的人，也找了旅馆负责人，把我们的情况做了耐烦耐细的说明，也好话说了几箩筐；他们就是一条：凭证明办住宿，这是原则，多话不说！此时，一起来的知青中有性子急燥的已跟旅馆的人吵了起来,而其中最急燥的小明已开口骂了起来，双方的情緖都激动起来；只听“乓！”的一声，不知是谁把一个热水瓶摔碎了，接着“乓!乓!乓!”又有好几个热水瓶摔碎了。这可不好啦！搞拐哒场啦！！惹大祸啦！！！

只听见旅馆里的人在打电话：“快来人！好多长沙来的年青伢子在我们旅馆搞打、砸、抢！ ”。只看见旅馆里的地面上一片狼渍.过一会儿，一伙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戴着红袖章（上标‘纠察队’）、手拿专政工具的队伍，在一位同样着装的、面露“满天星”（实在不是我阴损他，我一辈子一直遵循‘为人活到八十八，莫笑别人瘸和瞎’的古训，我看他不是身有缺陷，而是为人缺德、缺人性！）的剽形大汉带领下，气势凶凶、杀气腾腾地擂进了旅馆！只见那凶神恶煞的“满天星”也不问青红皂白，就用那“沙罐子”喉咙嘶叫着：“ 咯不是翻哒天！咯还下得地！他 x的这班兔崽子给我统统地抓起来！”。

见此情形，我们这些知青，大多似群待宰的羊羔，早已是噤若寒蝉；只有小明仍在和旅馆的人对吵着。“满天星”朝小明扑去，拳脚加身，几下就把小明打倒在地！我们这些知青早就被两个挟一个，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看着小明被打，敢怒而不敢言！因为自身也难保！为何能随便就动手打人？就是我们有错，但也得依法办理和处罚！法侓在哪里？人权在哪里？小明那稚嫩而单瘦的身子又能受得几下打？我们这些知青大多不到十八岁，“满天星”这些人就没有儿和崽女吗？他们就可以随意漠视法侓、肆意践踏人的尊严吗？其实事情是由我和小菁引起的，被打的应该是我！现在由小明受了，打在他身上，痛在我心里！由此而对小明的负疚感以后多年来一直沉重地压在我心头！

后来，纠察队将我们这些“犯人”押送到派出所之后，他们就走了。
派出所的值班同志对我们逐个进行了谈话笔录；倒底是没有再难为我们了。他要已办了住宿手续的知青回旅馆，但告诫再不能“生事”了。对小明提出的被打的事，他指出是知青有错在先，对“纠察队”也只能是难究其咎。唉！小明被打的冤屈、知青所受的屈辱，看起来只能是“拿起石头去打天”啰！

对我和小菁，给予了“特殊优待”——在派出所“临时滞留”,按派出所的值班同志的说法，这是为我和小菁的安全起见，现在已是半夜了，旅馆去不成，年轻伢妹子流宿在街头会出问题！值班同志还对我们说：“现在出现全国性的返城高潮，上头有精神，对返城要从严控制，所以请假要证明，住宿要证明，连买船票也要证明；由于是返城高潮，所以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此事虽情有可原，但理不可逾，法不可逆。因此你们两人天一亮就要动身回生产队去，我口袋里的几毛钱送给你们路上呷个面条什么的，两个人路上要注意安全。”。

早上六点多钟，天还只朦朦亮，我和小菁因为身无分文，只好接过值班同志给的五毛钱并谢过他之后，在津市市的街上两人各呷了一根油条，每根三分钱，各呷了一碗米汤，不要钱。我们只有这四毛多钱，看来回长沙也是不可能了，更不可能、也不好意思去麻烦那几位知青朋友了。两人问清楚路向，怀着沮丧的心情踏上了漫长的、返回生产队的路程。说这路程漫长，是因为从津市到我们生产队有一百四十八华里路，在一天里头步行走这么远的路，在我一辈子的生涯当中，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而对小菁来说，也应该是唯一的一次；因为我和小菁走完这一百多里路，真是走得好艰难！……

我们从津市出发，经过了澧东（现改走澧澹）、澧县，到张公庙时早已过了中午了，我们两人早就饿得脑壳发晕、脚杆发软、步子踉踉跄跄了；怪也怪不得，两个年青人，还是早上一根油条，能顶么子事！

在张公庙镇上，我们把四毛多钱全部花光了：两人各一大碗面条，都呷得干干净净，滴汤不剩；两个烧饼，两人各一个，现在不能呷，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而且后面还有十多里山路，晚饭是它，支撑到岸也要靠它！我们又出发了，到了合口镇，这就进入临澧县了，我们在经过新合的时侯，天开始黑下来了。我们还要经过黄陵，经过新安镇，再到我们生产队，还有三、四十里路，咯就要过硬哒！

    在冇到新合的时侯，小菁看见我的嘴巴在动，晓得我在呷烧饼，她就把她的那个烧饼呷得滴屑不剩。现在又过去几小时了，肚子是捞空的哒；人是咪涝的哒；脚把子是嫩软的哒；脑壳是惦重的哒！小菁一只手撑着我早就替她准备的一根树棒子，另一只手被我拖着，她已是在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在这仲春的夜晚，在这乍暖还寒的夜晚，在这一钩弯弯的月亮挂在天际、几颗微弱的星星点缀在天空的夜晚，有时，一大片浮云缓缓的飘逸过来，突然之间，恍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用一块硕大无比的黑丝绒布，把夜朗星稀月微明的夜景遮掩得严严实实，混混沌沌的夜空变得幽暗漆黑，在这荒山野地，咫尺难辨；有时，突然之间，远处闪现出一点孤零零的、若明若暗的灯火，闪烁着诡异的微光，给这冥冥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奇莫测的恐怖感！
    这时，小菁两只手已是紧紧地揪住了我！我想，也真是难为咯位妹子哒：走咯哒百把里路，好累；冇呷晚饭，好饿；夜深气温低，好冷；漆黑的荒野，好怕！我从小菁的手上感到她在发抖，同时又听到她打着哆嗦说：“我、我怕！怕！”。我赶紧把她轻轻地拥抱住、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并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过了好一会儿，月牙儿终于又钻出了云层，它的光辉又撒遍了这苍茫的夜色之中，在月光下，已能看到远方的、隐隐约约的、黑巍巍的大山轮廓。重新沐浴在月光下，加上我的抚慰，小菁已渐渐消除了恐惧感，也不发抖了。我从口袋里掏出半边烧饼递给小菁，她不肯接并说：“你也一样的饿，我不要。”；我说：“一方面哩，这半边烧饼很干净，我是一小块一小块掐着呷的，你莫嫌弃！另一方面哩，前面隐约看到的大山就是我们生产队到石门县中间的那座大山，现在到我们知青点不到十里路了，这半边饼子是我有意留给你呷的，让你加把油后，好有劲走路；不然的话，你真走不动了，我抱又抱你不起，背又背你不动，望哒快到哒都是空的！”。我又把小菁扔在地上的木棒捡起来，仍递给小菁，做防身、壮胆、助力的工具。

看到快到家了，又“加了油”，小菁的情緖好了起来。她说：“望哒你咯样子蛮粗鲁的相，其实在知青小组的几件事情的处理和这次路上你的处事，能看出你为人的大度、做事的细心，我对你非常有好感！”。我一听一韵神：只怕是拐哒场！只怕是情窦初开的小菁在流露真情！我可要慎重点答复她，可千万别伤害了她！于是我说：“我对你也有好感！而且非常尊重你的感觉、十分珍惜你的感觉！但目前知青小组的状况不佳；今后我们知青的命运未卜；何况回去还不知队上如何处分我们？所以我们现在分别把这份情感珍藏在心底！表面不露痕迹，好不好？”。听我如此一说，小菁只好“嗡喏”一声，表示同意。

谢天谢地，天地菩萨！我和小菁终于回到了知青点！从早上六点动身，到家已是凌晨三点了，整整二十一个小时！进屋后，小菁一坐下，两条腿僵直着，口中直叫唤：“我的腿、我的腿，冇得知觉了！”。我也是疲惫不堪哒！因为除了自身的体力付出，还要充当“拖拉机”，所以各外显得呷累。见我们回来了，知青点的那三位都从床上起来了，小英赶紧热饭，小芳忙着打水，生产队长接到组长把信，也过来了。等我和小菁呷完饭，队长听我们讲了一下经过，他然后说：“你们冇请假就错了！”我和小菁的脑壳犹似‘鸡啄米’，连声说道：“是！是！是！”。队长接着说：“我刚才已批评你们了，看哒你们一是七（呷）哒累，二又七（呷）哒亏，三是思家心切，我也不过多地责怪你们，更不会处分你们，而且明天放你们一天假。但是，知青小组这么下去不行，如果你们年青伢妹子出了问题，就不好向上面交差了。因此，明天开队委会，研究你们五个人哪么落户的问题。好吧，大家都歇息吧。”。

涉世未深的小菁，经受了这一番历练，一定会铭记在她的脑海深处，哪怕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时间的侵蚀，也只可能淡化，而决不会磨灭！
经受住了孤男独女处在荒山野岭的、黑夜中的‘诱惑’的考验，经历了在乡下的这一番砥砺，我在后来几十年的生涯中，对工作和生活中的坷坎、挫折，颇能从容置之；对个人的荣、辱、毁、誉，已能淡然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