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身经历的长江改道工程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是长江中游的一段,上起湖北枝城,下迄湖南城陵矶。长江从三峡奔腾而下,进入“荆江”河段后水流湍急,走向摆动不定,导致河流蜿蜒曲折,仅从藕池口至城陵矶之间直线距离只有80公里,长江河流长度却达247公里,其间大弯小曲不下20余处。而监利县上车湾长江段(即环绕湖南华容集成垸河段),水道环绕则要四十多公里,而陆地4公里就可达到彼端。因此荆江又有“九曲回肠”之称。这样弯曲的河道既不利于航行,又由于水流不畅,洪水期极易泛滥成灾。 早在1936年我国水利专家章锡绶先生就提出“扬子江之患,荆河为甚,而上车湾实荆河之最险处,宜速积极开凿对岸之引河,以作根本之解决。”否则荆江堤防若溃决,长江一泻千里,江汉平原将尽成泽国,而汉口市场,亦遭其鱼之叹。 章锡绶先生在长江上车湾河段实施裁弯截直工程的提议,经当时国内水利专家们和美国水利总工程师史笃培等详细研究,实地勘估,都认为确有必要实施,并制定了详细的工程方案和预算报告呈送至国民政府。但因当时国家处于连年内乱外患,对这一长江改道工程在国民党政府手中一直未能解决。 三十二年后,章锡绶先生提出的这个荆江裁弯治理的蓝图,终于在新中国政府手中得以实施。1968年底,国家正式批准实施长江上车湾河段改道工程。该工程是从湖南华容县境的长江天字一号段起,向南至洪山头段为止,开挖出5公里长、宽100多米、约20米深的人工河道,将这一段长江进行裁弯截直。为了实施这一工程,湘鄂两省政府动员了数万农民开挖河道。1968年底,不少长沙知青到华容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其中许多知青曾参加这一著名的长江改道开挖新河的劳动。 我下放所在的集成垸红旗大队,是离长江改道工地最近的几个大队之一。我到生产队的第三天,生产队长就安排了我们几个男知青去参加长江改道工程的劳动。我们到达工地,见数万民工如蚂蚁般的在狭长的荒洲上劳动,人山人海,场面很是壮观。当时开挖新河道工程已完成了一大半,河道已初见雏形。开挖河道就是将河床的泥土运至新河道两岸百余米的地方堆积成堤坝,那时没有使用一台所谓挖土机、推土机等机器设备,完全是用人工手挖肩挑。河道底部的泥土粘而含有水分,因此挖土不用锄头而用当地特有的一种挖土工具--铁锨铲,象切豆腐一样,把一大块一大块泥土切割,再装入筐萁运走。我们知青刚去还不会用铁锹就只能用肩去挑土了。其实挑土也很辛苦,从河床底部要将泥土挑到倒堆积土处,路途长,坡又陡,当时运土是采用分级接力运输办法,即一人挑一担土向上运送一段,另一人又将这担土接力运送上去。由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运土的路都很泥泞,一不小心,鞋就陷进泥浆中拔不出来。知青们大多是刚从事这么繁重的劳动,整天用肩挑泥土,在泥泞中爬坡,感到很辛苦。我一、二天后肩膀就压红肿了,收工后躺在工棚里就不想爬起来。 不过我们在开河工地干了不到十天,我所在红旗大队的土方任务就完成了。在完工那天,大队支书召集所有参加挖河劳动的社员们开了个会以示庆贺。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同志们,我们吃大亏了!” 我闻此言大吃一惊,难道书记是要发泄对开河工程不满吗?后来才知道,华容当地话“吃亏”即“辛苦了!”的意思,支书是在慰问我们。 到1969年春节,新河道挖掘完工了,仅留下靠长江两端的河道未挖通,暂时以抵挡江水。我们集成垸的知青回长沙过春节,或去砖桥公社办事,来回都要从新开挖的河道中爬下爬上走过。直到那年3月份长江的江汛来了,长江水位达到一定标准后,有关部门动用炸药将新河道两端的泥坝炸毁。随着几声沉闷的爆炸声,滚滚长江从新河道奔流而下,新河道启用了。汹涌湍急的江水冲刷着河道两岸,更一步拓宽着河道,裁弯截直的河道才发挥作用。以后当地群众把这一段新开的长江河段称为“新河”,以后设立的渡口又叫“新河渡口”。 新河道通水后,水利部门派了一艘大型挖泥船在薪河进一步疏通河道,工作了近一个月。记得那年中共党的“九大”开幕了,我们大队群众连夜敲锣打鼓庆祝,并游行到新河道岸边,灯火辉煌的挖泥船上工人还拉响汽笛与我们共同庆贺。不久,湖南日报某天在第一版报道:长江上车湾河道裁弯截直工程胜利竣工了,宣布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长江上车湾河道裁弯截直工程使原来的长江航道缩短了近40公里。1969年7月长江发生了特大洪水,由于新河道的疏流作用,大大减轻了湖北上车湾长江段荆江防洪大堤的洪水压力。总之,长江改道工程有利荆江分洪,这对保护富饶的江汉平原,尤其保护人口密集的武汉重镇免遭洪水灭顶之灾,在政治上、经济上意义确属重大。但长江改道工程也使湖南的一个面积33.7平方公里的集成垸变为四面是长江的孤岛,成为了湖南省地图上唯一一块长江以北的土地。集成垸内的人们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牺牲和代价。长江改道后,断绝了集成垸与外界的陆地交通运输,带来了电力供应、通讯联络的极为不便利,集成垸内的农民在物质、精神生活方面与对岸人们的生活质量相比要落后一大截。我在集成垸内生活了近五年,对此是深有体会。 三十多年后,当我又回到了华容县集成垸,站在新河渡口,看到滚滚长江向东南流去,新河的江面变得宽阔多了,水流也没有当年那么湍急,江水也显得清彻多了。开挖的新河段早已成为主航道,江面上的客、货轮船来来往往,呈现一派繁忙运输景象。南岸大堤用水泥砌起了护墙护坡,标高达三十八米多,可抵御比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还高的洪峰。但长江改道导致的长江水流态势的变化和冲刷带来的大量泥沙,使我们熟悉的洪山头码头变为长江泥沙淤塞成的一片荒洲,客轮已不能停靠,码头已经废弃,随之而来,使原本人来车往的热闹的洪山头这个码头小镇日渐萧条。 看到这些变化,我心中也无比感慨。人类为了更好的生存和发展,必须与天斗、与地斗、与大自然斗。在“人定胜天”年代,为了治水患,人们用人工的方法将长江裁弯截直使其改道,这是人类与大自然进行的斗争。这种斗争的结果为人类带来了安宁、带来了幸福,但有时也可让部分人的利益受到伤害,但利还是大于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