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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树下(六)

                        (六)

   安好家后的一天,父亲去了趟公社领取我们的下乡安置费。按照当时的规定:知青的下放安家费每人240元。可是,父亲在公社办手续时却被告之,因为我们是属于遣送对象,下放安家费每人只有120元。这,比我们当初的预想少了一半。
    本来不多的钱现在又少了这么多,这让父母有点犯难。早两天,会计来跟父母借钱,说是房子破旧得已经不行了,随时有倒塌的可能,早两年就在准备材料,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点钱了,如果有可能,希望我们能借他一百元钱用于建房,父母当时就答应了。现在安家费少了一半,如果再借给他一百元钱那我们今后的生活和安置将会捉襟见肘。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现在也不好反悔,最后两人的意见,是先将钱借给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天收工,刚到家门前,我见到了下茅塔的最后一位成员,福叔的二儿子—-家仁。与他的父兄相比,十七、八岁的家仁,个头矮小,眼睛里也没有他父兄的那种凶煞之气。脸上颧骨略高皮肤晒得黑里透红,显现出一付青春、健康的模样。他是刚从队上派去修沅(陵)---大(庸)公路的工地上回来的。
   从一见面,我们就有一种很亲密的感觉。他说这几天落了雨,山上可能又长出了松菌,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找找。松菌(寒菌),在长沙就晓是得是好东西,我当然不会糟蹋这样的机会。顺手从张大爹屋里拿了只背篓,再拿上昨天父亲刚买回来的柴刀,同家仁一起钻进了屋后的山中。
   山上的小路,一般只有尺来宽,路上不时地有长出来的野刺拦着。我们不断地用柴刀将其砍断挑开,这有点影响走路的速度。于是能绕就绕,能避就避,而有些小刺也就懒得搭理了。反正,两只脚上已经让茅草树枝刺条拉出了几十道血印子,多几道少几道无所谓了。
   走到有松毛子(针)的地方,便睁大眼睛四处搜寻。遇到松毛厚一点的地方,就用刀轻轻拨开查看。这时,家仁那边传来了兴奋的叫声:“祥生,有呢。你看!”果然,在他拨开的松毛下,一簇或大或小鲜嫩漂亮的菌子亭亭玉立般地长在地面上,令我好生羡慕。他安慰我: “莫急,慢慢找,肯定有!”
   真的,没走多远,我也发现一处,而且比他刚才的那一簇还要多一些。我将这些菌子从地上一个一个地摘起来,再将蔸上带泥的蒂巴摘干净,轻轻地放入背篓内,生怕掰烂捏碎了。
   在山上寻寻觅觅地找了一气,虽然后来又找到了几处有菌子的地方,但终究已经过了季节,所获不多。
准备吃晚饭时侯,母亲对我说:“龙王毛大爹这两天好像病了,刚才我从他那里路过看他躺在床上,肯定没做晚饭,你拿个大碗给他盛些饭菜送过去。”
    我于是按照母亲的吩咐,用装菜的大碗盛了些饭菜和刚起锅的松菌给毛大爹送去。推开门后,我问道:“毛大爹,怎么了,病了?”
   毛大爹说:“可能是有点感冒,还有点咳嗽。”
   我关切地问道:“病了吃没吃药?”
  “么(这)不要吃药的,过两天不就没事了。”
   我将饭菜放在他床旁的小桌子上,说:“我母亲说你病了,要我给你送点饭菜来。”
    毛大爹“唉!”了一声说:“你看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时常吃你们的东西,我都吃得冒(不)好意思了!”
我说:“你老人家快莫是这样讲,赶快起来趁热吃。”说完,我将他扶起来,披上衣服,将饭碗端到他手上。
我临出门时,毛大爹说:“回去跟你娘说,谢谢她哦!”
   吃过晚饭,大家照例又陆续聚到我家听父亲讲古。家仁特地从家里带了几根干杂木棒,为我们才买的锄头柴刀装上把。
   闲谈中,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升官发财上。正在敞开衣襟(当时,当地的老年人都是穿那种斜襟的妇母装衣服。而且都有敞开胸膛烤火的习惯。也怪,如果有个胸闷肚涨这类的毛病,让大火烤一烤,确有改善症状的功效)烤火的张大爹,问父亲:“你过去是当官的,应该升过官发过财吧?”
   母亲接过话说:“他官是升过,甚至一年升几级的事都有过。但,从来就没看他留过一分钱,就是混了这把口,更莫说发财了。他生来就是个把钱看得很随便的人。当年他父亲要他去乡下收租,他却经常搞些‘不但---而且’的事,走到那户人家收租,人家说:‘小少爷,今年年成不好,明年吃饭都会成问题,是不是高抬贵手减免一些。’他是个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从来衣食无忧有求必应。关于钱的概念,在他的心里恐怕就是---我家多得很!听了人家的话说得恳切、可怜,便说:‘好!以后我家里问,就说我收过了。’不但那户人家的租谷全免,而且反过来又从已经收的租谷里面拿出两担谷送给人家。还有,他在广州读中学,有个要好的同学家里困难。因此,他家里每次寄钱来后---那时还是一封封的光洋,他便从中一掰,一人一半。”
   母亲的一番“牢骚”,这倒引起了父亲谈“天”的兴趣,他对母亲说:“搭帮平时疏财仗义,不然我这条老命也许活不到今天。”随着,向大伙讲述了他过去的一段经历:四九年,父亲离开家乡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老家亲人的挂念;父亲对家乡、亲人的思念,驱使他请假离开部队,带着戎马倥偬中结婚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回家省亲。
   回家不久。一天,忽然接到一份部队拍发的加急电报。大意是:限他即刻归队,否则后果自负。父亲对这份电报,大为光火。自恃自己正春风得意,平步青云,走到哪里不是个“香饽饽”?采取了一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态度。因此,对这份电报未予理睬。
   事后我想,也可能当时他所率领的“国军”特种装甲王牌部队,在一定范围内的局部战斗中是所向披靡的,因此在他的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形势大好。殊不知,在大的方面、在战略战役上,此时的“国民政府”早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一木持之。不久,他所在的部队“哗啦啦”,全部跑到了台湾,留下他光棍一个;又不久,县城解放,实行土地改革,父亲成了一个“彻底的无产者”,这,就是“军人不问政治”的后果。
   五十年代初,全国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不问政治的军人”,此时,正在祖母的病榻前,端汤奉药。一天,他当年的那位老同学悄悄进门告诉父亲一个情况,父亲脸上顿时大惊失色。(到此,反正二位当事人均以作古。有一点小秘密,诸位请允许我作一点补充介绍:当年父亲回家后,这位老同学便前来探望。当看到我父亲带回家作为把玩的几枝崭新的“勃朗宁”和德国造驳壳枪之后,欣喜若狂,眼睛都“绿”了。在编造了种种理由之后,最终,这几枝手枪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原来,他已是当地共产党地下游击队的负责人。解放后,成了县政府领导。这时,他冒着撤职、坐牢的风险,告诉父亲的情况是:整个县里当官到你这个职位的,只有二人。那个已经被枪毙,你要三思!)
   是夜,父亲用包匆忙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便在母亲的陪同下向船码头走去。半路,遇人盘查,因拿不出通行证件,被迫打道回府。坐在家里一想,反倒越想越怕。便只身一人,找到当年送谷的那户人家,请他们帮忙找了一条小划子船,绕过检查关卡,坐车直奔广州。
   也就在那晚,来了一帮人找我父亲,得知父亲外出下落不明后,那帮人将我母亲“请”到了那个本不该她去的地方。然而,他们也遇到了一个对丈夫忠贞不二的硬骨头,盘问了一晚,打得晕了过去也只有三个字---不晓得!
   父亲到了广州。然后从广州到武汉,想找与他年龄相仿,在武汉当工程师的亲侄儿,去他那儿躲躲风。谁知,侄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办法!那就只有抱着要杀要剐,听天由命的想法,回家!
   回家,从武汉到广州,坐在车上脑子里忽然灵光一显,咦---!长沙我不是还有个干弟弟么?去他那里看看,也许能碰碰运气;就是没机会,反正火车票的有效期有几天,住一晚就走也没什么。于是,车到长沙便下了车。
   干弟弟---陈长庆,祖藉长沙近郊杨家山人氏,世代书香门第,至近代,家道中落。陈长庆父亲早逝,留下老母亲带着几兄妹艰难度日。几兄妹出身书香门第,最大的获益---除了满肚子之乎者也和读书人的清高,就是人人都戴一付高度近视的眼镜。除此之外,若论找份工作养家糊口,却一个个高不成低不就。当年父亲参加“长沙会战”,驻扎在他家附近。那时,他家里一贫如洗,时常揭不开锅。见此情景,父亲便时常从自己的薪水中分出一部份,予以接济。对于父亲的慷慨,陈家人都非常感激,一来二去便认了干亲。
   当父亲来到陈家后,将自己的处境向这位干弟弟作了全面介绍,并将投奔之意也作了说明,得到了陈家人的一致接纳。
   第二天,在派出所办理户口登记时,民警要求出示相关证明。陈长庆拍着胸脯说:“你不晓得我哎?我是个纯粹的无产阶级,我就是他的证明!”民警本来同他也熟悉,所以也没再为难父亲。
   从此,我们一家就在长沙扎下了根。也就有了后来的我等“废废”(狒狒---废废---废人)。

友情复 1# 潇湘之子

那是一片难忘的土地.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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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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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大队部
5、6节读了,期待下文。

 

   先生先生你莫忙

   想听闲话慢慢谈

 《白果树下》二十集

  冒听过瘾又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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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燕归来

 真象看一部传奇小说,你父亲好险啊!如果回了乡下,性命只怕难保。且听下回分解。

   确如燕姐所说,父亲如果回乡下去了,那现在恐怕就少了个“抽饿肚胡说”的人了。

  祝: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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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节读了,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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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象看一部传奇小说,你父亲好险啊!如果回了乡下,性命只怕难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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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嘟嘟


    谢谢嘟嘟,感谢惠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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