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头粥
青石
知青组的生活只持续了一年多,当国家调拨的知青口粮(半年)领完以后,我们就不得不从那有限而贫瘠的土地里挣工分谋生存。这时矛盾发生了,因为土地还是那些土地可人口增加了,刚下乡时知青是按组分的,有的大队、生产队没分知青,善良的山民虽没有嫌弃我们,但有知青的队心里就不平衡了,毕竟知青们要从他们有限的口粮中再分走一部分啊!于是,上面(公社、大队)就把知青组统统打散,将我们一个一个地分到了各个生产队。
周家棚留下了我和莲妹两人,我仍住在上屋场大娘家,莲妹则住在了下屋场严大伯家一个腾出来的牛棚里。牛棚的上半截有一个约40平米大的木窗口,窗口下放了一张农村小学用的小课桌,桌对面架了一张农式木床,木床档头一个老式木谷柜,一床旧床单拉起来便将牛棚隔成了住房和厨房。厨房里就一口农村常见的大土砖灶,一口老天锅,这就是一年多以后莲妹招生走了后,我一人生活了近五年时间的全部家当!(莲妹走后因大娘儿子成家,我便搬到下屋场住了)
我和莲妹仍旧一起在自留地里种菜,在老天锅里做饭。也就是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尝尽了饥饿的味道。平日里我们乡下就有一句经典语言“光米饭”,那可是招待贵客的哦!为何叫“光米饭”呢?就是米饭中不掺任何东西,平常自己吃的可是“萝卜饭”,“苕子饭”(“苕子”即兰花草籽尖)“薯儿饭”(即红薯)。那年田地歉收粮食少,阳春二月青黄不接,麦子还没熟,稻子还没栽,我们从田里用手勒下快熟的麦子,一根一根的勒,手都勒出血来,尔后将麦子放在老天锅里小火焙干,再用磨子将麦子磨细,连麦子带麦麸一起熬成糊糊(黑黑的糊糊就像病牛稀稀的牛粪)即所谓“麦头粥”了,这就是我们生存的食物。
莲妹实在咽不下去,便从自留地里摘下“金豆”(应该就是仝豆吧?),缺油少盐地煮着一碗一碗的充饥。还有苦荞啊,南瓜啊,冬瓜啊,萝卜啊等等等等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整整几个月我们几乎没见到米粒,吃得眼睛冒绿,吃得浑身无力,但仍旧需下地劳动,直到第一茬稻谷打下来……
“麦头粥’,我永远记得住你的模样和滋味!
栽倒田里的“点水八哥”
青石
下乡两年多后我俨然成了农村后生一个人在农民群体中生活。莲妹招生走了,平弟转点走了,华哥、宣姐病退回长沙了,全大队招工、招生、参军、转点、病退、“倒流城市”等等方式都走了,就剩下我和在另一个生产队入赘农民家庭却常回长沙的同学。
此时的我已成了一个务农的好手,尤其栽秧又直又快,农民都称我“点水八哥”。记得那年“双抢”我和全队整整40个全劳力披星戴月扯秧、栽秧、割谷、收谷近两个来月,劳力们无一人没请过假休息,可我硬是一天也没下“火线”,“双抢”完毕又投入了紧张的抗旱。
永远忘不了的那一天,我就在我住的牛棚后面一丘田里和两个农民兄弟车水,上午我还和他们说说笑笑地踏着水车,一会儿慢慢悠悠,一会儿快速飞转,我甚至拿出我儿时在公园里玩滚筒的看家本领,双手成握拳状抱住水车的木杆,车着车着突然翻身猛地反踏水车,将两个兄弟吊了起来。他两啊也不示弱,合力用劲立马反将我吊了起来,真是苦中作乐哦!望着哗哗的流水随着水车的叶片流向稻田,瞅着青青的秧苗随着微风惬意地摆动,远处的山影在蓝天白云中朦朦胧胧,眼前的稻田充满着生机,令人心中充满了劳动的喜悦。
谁知时近中午,随着劳动时间的延续,高高的日头炎炎烈火般直射头顶和赤裸的背脊,第一顿食物早已消失殆尽,我突感一阵眩晕双手不自觉地松弛,猛地一下双腿顺着水车木它滑了下去,一头栽倒田里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凉凉的清水将我冲醒,我无力地撇着无神的双眼看到了围在我身旁的农民兄弟,他们告诉我当时我来了个狗啃泥,全身扑面栽倒在田里成了一具泥塑。打那天起我不得不回到我一个人的天地——成天躺在牛棚里的床上休息。也不知是种什么病,上午还只是浑身软绵绵的,什么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吃。可每到下午三点左右我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燃烧”起来,浑身火辣辣的,双眼红红似能喷出火来,连皮肤都滚烫滚烫的无法入睡。
尽管队里人有时也能来探望探望,但他们毕竟要出工挣工分,于是常常就我一人无助地躺在床上,望着狭窄的窗口透出的一丝亮光,忍受着病魔的施虐胡思乱想,那种孤独加高烧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严大伯帮我请来了公社卫生院的唐院长,他摸摸额,探探脉,看看脸,瞅瞅舌头后自言自语地说:“怕是打摆子哦?又为什么不发冷呢?”说完后坐在牛棚小窗口的小桌旁挥笔刷刷开了一张药单,叫大伯快去卫生院抓药来。我望着唐大夫的背影心中突地浮出一个滑稽的念头:“这只怕是个薯(sua)儿医生哦?”
就这付药加上大伯家偶尔送来的稀饭,成了我近半月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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