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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庆儿疯了

 昨天是双十节,是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的纪念日。感谢湖南图书馆“湖湘文化沙龙”举办了“辛亥革命100年”讲座。听完讲座,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辛亥革命的成果巩固不下来?这是个大课题。留待下次座谈时再与朋友们探讨吧。
    昨天也是第20个世界精神卫生日,在中国,每年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精神病患者得不到治疗。虽然经过26年的延宕之后,《精神卫生法》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立法程序,但精神病人被忽视的悲剧仍然存在。早几年,我写过篇《庆儿疯了》,曾分别发表在人民网、红网、新浪、网易等十家网站,虽跟帖数百,却并未引起有关部门重视。为呼应世界卫生组织对精神病人的关注,特将旧作《庆儿疯了》再次刊出。

原创庆儿疯了

 

    庆儿是我的姨侄,今年三十二岁,长得很帅,白白净净,高高大大,可惜疯了。

 

    庆儿的母亲叫银莲,是我老妻的亲妹妹。

 

    银莲出世时,银莲的妈妈产后大放血死了。初出世的婴儿没奶吃,正巧我叔岳母刚出世的婴儿也死了,银莲在襁褓中过继给我叔岳父做女,叔叔和婶婶待银莲胜于已出。

 

    银莲长得十分漂亮,白净、高挑、苗条、天生的长睫毛双眼皮,待人总是笑靥如花,一对深深的酒窝更是人见人爱。

 

    银莲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有一身好武功。我岳父和叔岳父都是武术世家,无论拳、棍、刀、剑都十分了得。按武门规矩,武术是传男不传女的。但银莲从小耳濡目染,加之天资聪慧,小小的银莲拳脚功夫竟十分高强。

 

    在我与老妻刚结婚时,十六岁的银莲曾开玩笑警告我,如果我对他姐姐不好要请我“看家伙”。当时,我岳父怕我在文革中挨斗时吃亏,也教过我一些拳术,我不信小姨妹能打得赢我这个高大的男人。野性十足的小姨妹竟真的拉着我过招,看她身轻似燕,不管我怎样灵活拆招,总是被他打翻在地。

 

    有一次,我使出摔跤中的大背包想摔翻她,不知怎么竟被她压在身下了,她还口口声声要喂我的口水。

 

    大概是血浓于水吧,在众多的姨妹中,银莲对我最亲。当时,我被打成“小邓拓”,关押在距乔口镇十多里远的樟木桥分场。银莲常和姐姐趁夜色赶十几里山路偷偷来看望我。

 

    有一次,日近黄昏,银莲又和姐姐偷偷来看我,半路上,远远看到鱼场的头头们酒气薰薰迎面而来,为了不让乔口鱼场的头头们发现,姐妹俩躲到路边草丛里,不想,一条大银环蛇在银莲脚上咬了一口。蛇被银莲打死了,但银莲已全身发麻动弹不得了。幸亏我叔岳父是远近闻名的治蛇伤高手,叔岳父当即赶来,用磁片割开伤口,用口吸出毒血,敷上草药,抬回家中,不出十天,银莲又活蹦乱跳了。

 

    一九七0年冬,冰天雪地之日,我被押赴望城县乔口公社青峰山万人大会上以“现行反革命”的莫须有之罪公开宣布逮捕,只见银莲冲破层层岗哨,挤到台前大喊“刘志恒无罪”。参加大会的农民群众以为是领呼口号,也跟着举手喊“刘志恒无罪”。会场一片骚动,银莲也被人拖走了。想不到这是我见到银莲的最后一面。

 

    在四年多冤狱中,我经常想起银莲,梦到银莲。青峰山万人大会上匆匆一别,至今言犹在耳,那里想到会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啊。

 

    银莲死于宫外孕。宫外孕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不治之症,但银莲的丈夫是退役的复员军人,是老实巴交无权无势的穷共产党员,当检查出银莲是宫外孕后,他全家人竟凑不出一张进城治病的船票钱,只好请农村赤脚医生在简陋的村卫生所动手术刮宫。赤脚医生刮破了银莲的子宫造成内出血。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杯净土掩风流” 。二十二岁的银莲竟眼睁睁死于非命。

 

    银莲的死,亲友们都瞒着狱中的我,直至我平反出狱,想再见银莲时已是黄土一丘悲往事,泪倾如雨忆音容。

 

    银莲死时,庆儿刚刚两岁。幼儿不知丧母之悲,庆儿活泼可爱,也美如其母。

 

    庆儿的童年虽然生活贫苦,但穷人命贱,倒也无病无灾。

 

    庆儿的父亲丧妻之后,苦苦抚育着庆儿,又当爹又当妈。不少乡邻要他续弦,但为了庆儿,也为了深爱的亡妻,从二十几岁到六十岁,他一直至今未婚。

 

    庆儿上小学了。庆儿的家境也更困难了。为了养家糊口,庆儿的父亲只好到长沙市来打工。他没有专长,更没有文凭,人又老实,找不到工做,只好在街头巷尾收破烂,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

 

    庆儿在上小学时,各门功课都十分优秀,期期被评为优秀学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庆儿对母爱父爱更加渴望。庆儿从活泼可爱变得沉默寡言了。庆儿性格内向,常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母亲的坟头自言自语。

 

    进入初中后,正逢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天天在变,庆儿的同学家家都建起了高楼大厦,而庆儿家还是土砖烂屋。有时庆儿放学回家,冷火吹烟,连饭都没有吃。强烈的反差进一步改变了庆儿的性格,从内向变成了爆燥。甚至不可理喻。

有一次,庆儿把家里的锅灶都砸了,烂床铺砍了,桌椅都丢到水塘里,他抱一床破被子睡到了母亲的坟头上。

 

     庆儿的父亲闻讯马上从城里赶回来,但庆儿不再理父亲了,学校也不再去了,每天不讲一句话,只蒙头大睡。

 

    为了儿子,庆儿的父亲再也不敢离家进城打工了。为了生活,庆儿的父亲在家的附近养了一群水鸭。

 

    但不知庆儿怎么会特别讨厌水鸭。他听到鸭子的呱呱呱叫声就烦,开始还只用被子蒙着头,后来他把鸭子一只只捏死,把鸭蛋一个个全砸了,甚至发展到拖菜刀追杀父亲。

 

    庆儿疯了。曾经那么可爱的庆儿疯得六亲不认了。

 

    庆儿的父亲只好东借西凑,将庆儿送到长沙市精神病院治疗。住了半个多月院,病情略有好转。我们去看他,他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疯了。还说看到姨爹姨妈他就等于看到了自己的娘。住了半个多月院,庆儿的父亲已经债台高筑佐借无门了。没办法,庆儿出院回家了。

 

    回家不到一个月,庆儿又旧病复发了,而且疯得更历害。

 

    有一次,在乔口街上,戴付眼镜的庆儿路遇一个也戴着眼镜的青年,庆儿冲去就是两拳,打得这个青年晕头晕脑。这个青年问庆儿为什么打人,庆儿说,你为什么学我的样也戴副眼镜。路人告诉这个青年,庆儿是疯子,这个青年赶忙逃之夭夭。第二天,这个青年又在乔口街上遇到庆儿,有了上次戴眼镜挨打的教训,这位青年赶忙把眼镜摘了,想不到庆儿又冲上打他。还问他:你为什么看到我就把眼镜摘了?这位青年逃不脱庆儿的追打,只好报警。

 

    警察开着警车来把庆儿抓到派出所,询问总是答非所问文不对题。警察知道庆儿是疯子,只好把庆儿放了。从此,庆儿盯上警察了,见警车就用砖头砸,打坏几块警车玻璃后,连警察看到庆儿都绕道走。

 

    庆儿长得很帅,白白净净,戴付金色框架的眼镜,一付斯文相。

 

    庆儿也很爱美,衣服干干净净,头发梳得光鲜亮丽。庆儿看到漂亮姑娘,常常礼貌让路,虽然目光痴痴地盯着,有时口里还念叨“真美”。但庆儿从不轻薄和欺侮少女,更从不打女人。所以齐口镇的女孩子并不怕他,还常常逗他取乐。

 

    庆儿最想见的人是我和老妻。他总说他娘的长相和我老妻一个样,他见到姨妈就像见到了娘。每次听说我到了乔口,他总要寻来看我。每次我都要接济他一两百元钱。

 

   去年,有一次我回乔口,叔岳父告诉我,庆儿疯得更历害了,把门都砍烂了,才给他买的新棉被和新衣被他撕得粉碎,还多次拖刀追杀父亲。

正巧,庆儿来了,见了我眉开眼笑,“姨爹”喊得甜密亲热。

 

    我把庆儿邀到湘江堤上。我问他:你想不想你娘?他说:想。我又问他:你爹对你好不好?他说:好。我说:是啊!庆儿是孝顺的好孩子,是懂道理的。你父亲把你从小带大,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为了你,你父亲三十多年独身一人也不再婚,这不仅对得起你,也对得起你母亲,你怎么能追杀自己的父亲呢?如果你母亲地下有知,也会责怪你的。庆儿深深地低下了头,痛悔说:我再也不了。我说:你要体谅你父亲的劳累和痛苦,辛辛苦苦喂几只水鸭养活你,你却杀鸭打蛋。庆儿说:我烦。我说:心灵空虚才烦,如果你烦就寻点事做,帮你父亲去看鸭或在家烧茶煮饭,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烦也会烦。我还承诺只要庆儿坚持吃药不再发疯不再打人毁物,半年后我带他到长沙来打工。庆儿面有喜色,像孩子一样紧紧依傍着我。

 

    我与庆儿在湘江堤上漫步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快西沉了,晚霞中飞来一群麻雀,庆儿突然大惊失色说:不好了,美国飞机来轰炸了。我说:你胡说,这是一群麻雀。庆儿说:是美国轰炸机,几十架,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蒋介石要反攻大陆,苏修占了我珍宝岛和南沙群岛并在北边陈兵百万,我要参军去。我说:你三十岁了还参什么军啊!你有病参军也参不了。我掏出两百元给他要他好好养病。他怒目园睁,将两百元摔在地上说:你想用钱来收卖我吗?庆儿掉头就走,一路上还高呼: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一切反动派!

 

    半个月前因另一侄儿结婚,我又到了乔口。这次,庆儿没来。据庆儿的父亲告诉我,庆儿疯得更厉害了,家里被毁得一踏糊涂,没一件没被打烂的家具,他想把庆儿用铁链锁起来又于心不忍。

 

    我劝庆儿的父亲写报告找县民政局寻求国家救助。他说:写过多次报告,找过多次,县里左研究右审查,来来去去多次求助,县里仅救助了三百元,还抵不了他的误工和车票。

 

    我无言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我甚至分不清庆儿究竟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难道眼睁睁看着庆儿就这么一天天疯下去吗?难道要等庆儿疯得打人杀人真正出了血案这个社会再来关注么?

  看59老兄的文章很多时候都有挥之不去的伤感。确实现在还有很多庆儿及庆儿的父亲在社会底层挣扎.能管的人对他们视而不见,想管的人却无能为力。悲哀!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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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下各处精神病院人满为患,看过电影“追捕”吗,现在为许多‘无良、不安份’但又无法定罪的人‘治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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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穷让这个家庭变得苦难深重,雪上加霜。看完此文后心酸不己,只有同情,却很无奈。

    祈盼社会上的爱心和政府有关部门能关注庆儿一家,让庆儿尽快得到医治,让这个苦难的家走出困境,得到温暖和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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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有为什么疯的理由,有此类家属的家庭是很难谈幸福的,所以,社会应对此类人员和家庭多一份关怀和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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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贫穷惹的祸,上个时代的受害者,这个时代的牺牲品!

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昭示着这个社会和政府对待民生的态度。

庆儿的一家何时能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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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甚至分不清庆儿究竟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难道眼睁睁看着庆儿就这么一天天疯下去吗?难道要等庆儿疯得打人杀人真正出了血案这个社会再来关注么?

 

    这是很现实的社会问题,中国的《精神卫生法》虽然进入了实质性的立法程序,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颁布执行,像庆儿这样不幸的精神病患者到处存在,有的甚至流落街头,露尸郊野,惨不忍睹。民政部门虽有收留站,但终归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呼吁政府和社会关心这个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趋势。支持59兄关注民生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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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哀叹息!为庆儿,为所有不幸的人们。
健康快乐的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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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asd99999

  庆儿很可怜,从小失去母亲,没有拥有母爱,由于童年生活贫困使他从活泼、开朗而变得孤独、内向,进入中学,看到同学们住高楼大厦,而自己家还是土砖、烂屋,极大的反差造成他内心的不平衡,自卑、抑郁终究使他患上精神分裂或精神病,很值得同情。社会上这类病人也不少,政府部门也管了但措施不力,造成他们在社会上“疯来疯去”给人们生活带来不安,去年我们这地方还有一个疯子用砖头砸死一个老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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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就自生自灭吗?
另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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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劝庆儿的父亲写报告找县民政局寻求国家救助。他说:写过多次报告,找过多次,县里左研究右审查,来来去去多次求助,县里仅救助了三百元,还抵不了他的误工和车票。"执政者们就这点责任感,总叫百姓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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