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我、华哥、平弟、莲妹、宣姐三男两女五个同学(亲爱的老同学、老知青战友,请允许我四十几年来第一次按年龄这样称呼你们。毕竟当年我们一起泪别父母下到那穷乡僻野,在一口锅里搅拌了几年啦!)分到了一个叫“周家棚”的生产队。无须考究,不必质疑,这里周姓为大姓,严姓次之,其他则零星。在层层上级直至生产队长的指示下,我们下乡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师。我们的师傅叫周乃学,别看他在队里辈分小,可他却是个大能人啊!犁田打耙、栽秧割谷,打柴割刺,务农绝对是把好手;捉蛙抠鳝,摸鱼捞虾,编筐织箕打草鞋,杂业也是顶行家。他还是队里的民兵排长,队委成员呢!就这么个师傅,他手把手的教会了我们各项农活。
就说割刺吧(荆刺是用来烧火土粪的),这可是个高难度的农活。大山不能去,封山育林哩!就在那什么作物都难生长的岩石山上,岩缝中挣扎着生长的荆刺,便是镰刀伸去的地方。刚开始,我们硬生生赤手去抓刺,扎得双手血淋林的,却割不到多少刺,师傅割了一大担,我们可只有几根根。师傅就教我们砍个小树丫丫(就像弹弓叉),右手握着树杈朝岩缝中的荆刺叉去,左手边割右手便随左手的动作一路翻滚,很快刺连刺刺滚刺就割了一大把了。当然,无论怎样割,每回割刺回来满手还是刺眼眼,经秧水一泡双手十指就像沾满了黑芝麻尽洞洞哦!
说到栽秧,学农时我们就知道一点,下乡了跟师傅扎扎实实学起来。弯腰弓背翘臀稍抬头,背与地面几成水平(最多15度角),颚与水平约成30度目视前方,看秧苗三点一线,左手握秧,姆、食、中三指配合就像发扑克牌一样,掌握秧苗根数(大秧七、八根,小秧十余根)一搓一兜,右手同样三指配合掌握下力深浅迅速接秧插秧,插几兜退一步,要栽得快还全靠腰扛着,左手可不能搁在膝盖上哦,正所谓“脸朝黄土背朝天”啦!最要命的是我们那还有一种特殊的插秧法——插“岽兜”。靠在泉水附近的田因地势低洼泥深水冷肥少叫“冷浸田”,秧苗居住的地方先天不足,我们那天生就会种田的兄弟哦,就教我们每个人在田里拖着一个小木盆(就像剁辣椒的盆),盆里盛着火土肥加粪便,右手握着秧苗朝木盆伸去,刮一把肥和秧兜一起“岽”下去,左手拖一下木盆,如此反复下来往往右手前四指磨去手皮露出鲜红的肉来……
说说有趣的抠黄鳝吧,师傅告诉我鳝鱼是庄稼的天敌,它们潜伏在田埂里把个田埂钻得稀巴烂,使田里蓄不住水,让秧苗失去生存的环境。我跟着师傅提着个木桶沿着田边仔细巡视下去,一旦见到田埂上有小洞,即下田弓腰顺着小洞抠进去。注意哦,黄鳝洞往往有进洞又有出洞,得双手开弓朝进出洞一边一个一齐抠进,当感到手指触到滑溜溜的东西的时候,立即中、食指死死一夹便将那滑头的黄鳝“捉拿归案”,半天下来大半桶鳝鱼够你美的咯!有时啊遇上“孕妇”了可得小心一点哦,它会狠狠地咬住你的手指不放哩!
师傅的老丈人家住在澧县杨家坊,因他有个小舅子在部队,他岳母说我长得和他小舅子很像,(后来他小舅子回来探亲,我们见过面,你别说还真有点像,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于是他就常带我去他岳母家玩,也因此我就叫师娘姐姐了。师傅的岳父家门口有一条小溪,溪那边是澧县这边就是我们公社。也许是因为我每次去的时候都是春插后或过年前,我见到的小溪总是清澈见底几无沙土,溪水里躺卧着大大小小浅褐色圆滑滑的鹅卵石,大的足有百十来斤不等,约60公分远一个一个露出“脸面”卧在水中,交错排列在老丈人后门前(我想也许是他们家特意搬来的)形成一条路,让我们走过去直达门前。小的则各具身材静卧在清清的溪水中。大雨过后就见寸长及至手嘎长的鱼有的成群结队,有的三三两两在水中快乐的游荡。每逢此时师傅就教我举起八磅铁锤朝大卵石狠狠地敲去,一锤下去就见那被震昏的小鱼从卵石下翻浮起来,捡起来就是美味啦!清清的溪水小小的鱼,滑溜溜的卵石农家情,此刻我分明看到那小溪旁的农家……
就这么个师傅,他教会了我农活,教给了我农家亲情,我却永远不能忘记他说的一句话。那是在一个“双抢”时盛夏的夜晚,蚊咬蛙噪让我们无法很快入睡,坐在他家的晒谷场上我们聊起了彼此。当我讲起大串连时我去过沈阳、大连,北京、上海、广州等等地方的情景时,月光下我分明看见他黝黑的脸庞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羡慕地说:“要是我也像你一样去过这么多地方啊,就是死也够啰!”这就是我师傅,一个一辈子只用腿到过县城的山地农民。写到此我不禁想起了火车也怕“嘻嘎叽“的故事……
大约是2001年我回到“周家棚”,我见到的师傅是一座埋在他家后面菜园边上的土坟。据说他已走了好几年了,因没钱置办不了一块像样的墓地也没有墓碑,也许他还是想守着他家那块菜土,守着他的“一亩三分田地”……可他当年教我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啦!贫穷和疾病夺去了他的生命!我默默地站在他的坟前想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心中留下的是我对我自己的一句话:面对他这样的人,我对生活又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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