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视角】《道德情操论》摘选

《道德情操论》

　　　　　　　　　　　　　　　　　　　　　　　　　　亚当·史密斯

第四部第一节第八章

苍天时而发怒，将抱负之心赐予穷人之子。当他开始观察自己周围时，他会羡慕富人的景况。他发现父亲的茅屋让他住实在是太小了，因而幻想他能更舒适地住在一座宫殿里。他对自己不得不徒步行走或忍受骑在马背上的劳累感到不快。他看到贵人们几乎都坐在马车里，因而幻想自己也能坐在马车里舒适地旅行。他感到自己天生的懒惰厌动，因而愿意尽可能避免亲手伺候自己，并认为有一大批佣人可以使他免去许多麻烦。他认为，如果自己获得了这一切，就会心满意足地，安静地坐下来，享受他幸福和宁静的处境。

他陶醉于这遥远的美妙梦想。在他的幻想之中浮现出某些更高阶层的人的生活情景，为了挤进这些阶层，他投身于对财富和显贵地位的追逐之中。为了获得这一切所带来的便利，他在头一年，不，是在潜心向上的头一个月中所受的身体劳累与心灵不安，较之他一生缺乏这些便利所能遭受的痛苦，更有甚之。他学习在某吃力的行业中干得出色。他勤奋好强，夜以继日地埋头苦干，以获得胜过其竞争者的才能。然后，他努力在公众面前显示出这种才能，以同样的勤奋索求每一个就业的机会。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向所有的人献殷勤；他为自己所痛恨的那些人效劳，并向那些他所轻视的人献媚。

他用自己的整个一生去追求一种不自然的、讲究的宁静生活，一个他也许永远不能达到的境界，为此他牺牲了自己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得到的真正安逸；而且，如果他在垂暮之年最终得到它，他就会发现，它们无论在哪方面都不比他放弃的那种微末的安定和满足强一毫分。到那时，他有生之日已所剩无几，他的身体已被劳苦和疾病拖垮，他的内心，既想起自己所受的成千次伤害与挫折，无论他认为是敌人的不义还是朋友的不忠与忘恩所造成的，就充满着气愤和恼怒。此时此刻，他才渐渐发觉财富和地位是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它们同玩物爱好者的百宝箱一样不能用来实现我们的肉体舒适和心灵安宁；也同百宝箱一样，给带着它们的人带来的麻烦多于它们所能向他提供的各种便利。

在它们之间，除了前者所带来的便利比后者稍微明显之外，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同。宫殿、花园、成套的装饰用具、大人物的扈从，也是物品，只不过其明显的便利给每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已。它们不需要其主人向我们指出哪一方面构成它们的效用。我们很容易主动地理解它们的效用，并由于同情享受而称赞它们所能向其主人提供的满足。但是，一根牙签、一支耳挖勺、一把指甲刀或其它类似的一些小玩意，它们的独特性就不是这样明显。它们带来的便利或许同样大，但并不那么引人注目。而且我们不会这样快就理解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所感到的满足。因此，它们不如财富和显贵地位的华丽，不能那样合理地作为虚荣的内容。这样就构成后者的唯一好处：财富和地位更有效地满足了人类天生的出类拔萃的欲望。

对一个孤独地居住在荒岛上的人来说，是一座宫殿，还是一批装在百宝箱里的小工具，能够对他的幸福和享受作出最大的贡献，或许还是个问题；如果这个人生活在社会中，那就确实没得比了。因为在这里，如同所有其它情况一样，我们始终注意的是旁观者的感受而不是当事人的感受，我们始终考虑的，是他的处境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样子而不是在他自己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然而，如果我们考察一下为什么旁观者如此钦佩地看待富人贵人的生活条件，我们就会发现，与其说是因为他认为他们享受到了高人一等的安逸和愉快，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拥有可用以获得这些安逸和愉快的无数雅致而奇巧的人造物。旁观者甚至不认为富人贵人真正比别人更幸福；但他认为他们拥有更多的获得幸福的方法。引起旁观者钦佩的，正是这些方法能精巧地达到预期的目的。

但是，在年老多病、衰弱乏力之际，显赫地位所带来的那些空洞和无聊的快乐就会消失。对处于这种境况的人来说，它们再也无法把那些辛苦的追求推荐给他。他在内心深处诅咒野心，徒然怀念年轻时的悠闲和懒散，那一去不复返的各种愉快；后悔自己愚蠢地牺牲了它们，而得到的是那些一旦获得之后便不能带来真正满足的东西。当愤恨或疾病逼着人去仔细观察他自己的景况，反省他自己的幸福还缺点什么的时候，显赫就是如此可怜的呈现在每个人的面前。那时，权力和财富就现身为庞大而又费力的机械，是为了产生肉体上微不足道的便利而设计出来的，由极为精细和灵敏的弹簧组成，需要细微周到地保持它们的正常运转，而且任凭我们的小心，随时可能爆成碎片，使不幸的占有者压倒在废墟中。它们是巨大的建筑物，需要毕生的努力去建造，却岌岌可危，每时每刻都可能倒塌在住户的身上。即使它们依然站立，可以防一些小麻烦，但挡不住季节中的恶劣。它们可以防夏季小雨，防不了冬天的暴风雪，而同以前一样，或比以前更甚之，把人暴露于愁苦、恐惧、悲哀、疾病、危险、死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