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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四十四-1)


四十四

七毛钱一张的火车票,由光宗作东,他们三人就去了永和农场。

那是一个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的平原之地。大片大片的水田,被四周起伏连绵的群山紧紧地抱在怀里。渠沟密布,阡陌纵横,如同一幅硕大无比的棋盘。间或有农舍掩映在荫郁的树丛中,煞象是棋盘中散乱的棋子。有金色的稻穗在田中摇头晃脑,动作整齐而又规范,象是一场大型的团体操在表演。

大地就是这么慷慨无私,年复一年地用它的果实哺育着人类。有打稻机声在田间“隆隆”地响起,把个生机勃勃的乡野搅得热火朝天,好不热闹。

这正是江南农村最繁忙的“双抢”季节。农民们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面,顶着烈日,抢收又抢种。于是,上午还是金黄灿烂的谷穗,中午就成了清如明镜的水田,待到下午就插上了绿茵茵的禾苗。

这就是江南农业的特色。这种特色不仅仅表现出了大地对于人类的特有的钟爱,同时也表现出了江南农民的勤劳和辛苦,以及他们对于国家的巨大贡献。

在这样一个繁忙的季节里,出现三个在田塍上闲荡的人,便自然招来一些好奇的目光。

亚兰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把一顶洁白的草帽压得低低的,两眼却又不住地在田里搜寻,希望在那些劳作的人群里面能够发现江静屏的身影。

“静屏!”还是亚兰眼睛尖,她总算是从几个割禾的姑娘中发现了江静屏。

江静屏听到有人叫她,忙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便把镰刀插在扮禾桶上,好不高兴又好不狼狈地朝他们跑来。

“刚来的?”江静屏问他们几个。

“害得我们好找!”亚兰说。

“走,到宿舍去歇憩。”江静屏热情地招呼他们。

几个人就跟着江静屏一路朝她们住的宿舍走去。

艰苦的农场生活,使江静屏这梅花巷里有名的美女也变得黝黑难看了。清瘦的脸颊上,已经不见了昔日的丰腴。望着亚兰那白白净净的脸蛋,她更是感到一种委屈和悲伤。虽然感觉到光宗一直在盯着她看,但她却不敢正视光宗一眼。

“真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第一次有朋友来看自己,江静屏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

“谁叫你老是舍不得回来呢!”亚兰就这样跟她答讪。

一路说着,几个人便来到了江静屏她们住的宿舍里。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红砖瓦房。江静屏和另外一位知青共住在一起。房间不大,里面摆了两张单人床,一张五斗书桌,都是没上油漆的白坯子。几把椅子靠墙摆着,旁边还放了桶子面盆之类的东西。整个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既充满了女人的气息,又能够体现主人的勤快和善于捡拾。

“随便坐吧!”把客人引进屋里后,江静屏就忙碌开了。

她一边递扇子给他们,一边用热水瓶替他们泡茶,不但放了自己平时舍不得放的好茶叶,还在每杯茶里放了一枝茴香。

屋子里便迅速弥漫着一种混合的香味。花露水、茶叶、茴香、抑或还有汗酸、屋里淡淡的霉味等等。什么味道都有,是一种城里人难得一闻的气味,因此闻起来显得格外地清新。

“你们先坐吧,我出去一下就来。”江静屏就走出了房间。

于是,亚兰和一鸣便在女主人离开之后,对屋子里面的摆设评头品足起来。

只有光宗坐在那些里一言不发。他的心里象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百感交集。

这时,只见江静屏端着半脸盆洁白的牛奶进来了。

“来,大家动手,喝点我们场里面的鲜牛奶!”

于是,江静屏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煤油炉子,又从墙角里取下一口钢精锅。点燃炉子后,就把牛奶倒进锅里,放到煤油炉子上去煮。

浅蓝色的火苗伸着长长的舌头,不停地在舔那锅底,显得热情而又狂乱。

光宗则象半个主人翁似的,忙着洗那碗碟调羹。

一鸣和亚兰则伏在书桌上,看那些压在玻璃板下的相片。那是江静屏和她们农场同事的照片,里面的人有他们认得的,也有他们不认得的。就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评头品足。

“来,可以开餐了!”等江静屏把煮开的牛奶倒到每个人碗里面时,屋子里便盈满了牛奶的香味。

几个人除了吃过牛奶冰棒外,都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鲜牛奶,便喝得格外地惬意,也格外地贪婪。

“真好吃!”亚兰用舌头舔着嘴角说。

“好吃就再喝一碗吧!”一鸣也开心极了。

确实,在亚兰看来,喝牛奶似乎是只有外国人或者是城里人才可以享受的福气。想不到在这永和农场里,自己也能够跟外国人或者是城里人一样一饱这样的口福。

“亚兰,听说喝牛奶的人皮肤又白又嫩,外国人还有用牛奶洗澡的呢!你那么贪吃,不怕将来长得苍白吓人!”光宗也和亚兰开起了玩笑。

“静屏!”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却发现不见了江静屏。亚兰就这样喊她。

“先不管她,我们几个先把这牛奶喝好了再说!”光宗已经是喝得满头大汗了。于是抓起挂在门背的一条毛巾,去擦那头上的汗水。

“瞧你们几个神气的样子!”这时,江静屏提着一只白铁皮桶子走了进来。

原来她是洗澡去了。现在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简直就象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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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四十、四十一)



四十

几易其稿后,一鸣就把那幅取名为《野炊》的水彩画作品送到学校准备去县里参展。但在初审的时候却被打了下来,原因是主题不够鲜明,而且整个画面不明亮,显得乌烟瘴气似的,没有表现出轰轰烈烈的时代精神。

联想起自己上次参展的那幅李玉和来。那是一幅用九宫格画的白描,用铅笔打的格子都没有擦干净,居然也参加了县里面的展览,真是现在想起来都脸红。

但那毕竟画的是英雄人物李玉和呀!那一次参加展出的作品,有几幅不是歌颂英雄人物和伟大领袖的呢?记得得奖的几幅作品中,不是“老书记”、“新愚公”,就是“山村女医生”、“乡村女教师”。没有一幅山水花鸟的作品登了大雅之堂。而且是红色唱了主调,不是手臂上戴着红袖章,就是手里拿一本红语录,最起码也要在主人公的胸前别一枚毛主席的红像章。

而这次送去的作品,一鸣是花了心思的。最起码,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比自己的哪一幅画都有进步。但这样的画却连初选都没有选上,这使一鸣感到非常委屈,也非常难过。

当他垂头丧气地把作品拿回家时,却又被亚兰撞了个正着。

“怎么啦,这么好的作品都没选上?不可能吧!亚兰有点不相信地问。

“没选上就是没选上吧,还能有什么理由?” 一鸣委屈地说。

“也许是送稿子的人太多了,安排不过来!”亚兰见一鸣的情绪那么低落,就用安慰的口气说。

“不可能的事。学校里有几个画画的,我还不知道?”一鸣的情绪仍然十分低落。

“那就这样吧,一鸣,他们不要,你就送给我吧!说真的,我非常喜欢这幅画!”亚兰的话听起来象是在安慰一鸣,但她说的确实是真话。

听亚兰这么一说,一鸣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他双手把画递给亚兰,说:“那就送给你吧!因为只有你才是它真正的知音!”

亚兰双手接过那幅画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把它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谢谢你的理解和欣赏!”一鸣说完后,向亚兰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回家里去了。

亚兰把画拿回家后,找来一个大小合适的相框,把那幅画装好,然后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她房里的墙上。

                       四十一

玲玲高中毕业后就有点赖不住了。妹妹玫玫刚进高二。弟弟光宗初中毕业之后,还在家里待业。本来按照街道上的要求,光宗初中毕业后都是要下放的。但由于母亲顶着,并以她们两个姐姐毕业后一定下放为条件,光宗才没有下到农村去。现在自己毕业了,再顶着不去,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于是由父亲高功国出面联系,就近插队落户下放到了荷花公社的西岸大队。正好芹妹也在家里闲荡。她先是以家里困难为由,不肯下乡。但不下乡就不安排工作。老是呆在家里玩也腻味。做花炮外加工做得也有点烦了。看见玲玲也下乡去,而且又就下放在离家里只有十多里路的荷花公社,就试着提出来要跟玲玲一起去。这就正好合了高功国夫妇的意。他们正担心玲玲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下放到一个生产队,连一个照应的伴都没有,因此有点放心不下。现在芹妹也提出来一起去,就正好是公公合了婆婆的意,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也帮芹妹一起办好了下乡手续。又专门要供销社跑货车的司机跑了一趟,把她们要带的行李东西一并拖到了生产队上。只是在暗地里交代玲玲,要她不要跟芹妹学坏了。

由于下放的地方离家里近,两个人便经常回来。回来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就赖着不想去了。特别是芹妹,疯疯癫癫地搞惯了,原以为下放农村也就是出出工做做农活,没想到赚那工分比做外加工还难。不但难,而且还苦。不但苦,而且还寂寞得难受。因此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玲玲,都回来几天,还是回队上去吧!”有时候玲玲在家里呆得久了,周瑞庭就会这么唠叨几句。

“芹妹也没去呀!”玲玲听得不耐烦了,就会把芹妹搬出来做挡箭牌。

“什么人不好比,干嘛要跟芹妹比呢!她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是没出息!”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又强,周瑞庭除了嘴上多说几句外,也拿玲玲没有一点办法。

“我知道的。队上劳力又多,又没什么活干,回到队上也是耍。”就真真假假地跟妈妈诡辩。

有时候不想听妈妈的唠叨了,就干脆跑到芹妹家里去玩,或是陪着她一起做外加工。

“我妈老是催我回生产队上去,真是听起就烦躁!”玲玲经常这样在芹妹面前诉苦。

“我是死人都不想去了。我妈妈也支持我!大不了是不要招工了,当一辈子的无业游民也无所谓!”倒是芹妹显得比玲玲乐观,说起话来也一副油腔滑调玩世不恭的口吻。因为有点破罐子破摔,便常常把严肃得不得了的事情看得清淡如水,不以为然。那怕是天蹋下来了也不要紧,反正有高子顶着。

“那也不是个好办法。我认为队上还是要去的,只要农忙的时候去去就差不多了。”玲玲毕竟还是不象芹妹那样。可以说,她之所以下放,那完全是为了招工。如果放弃招工的话,那还不如干脆不去。

“怎么不是办法?先熬它几年,到了结婚的时候,再去找个好老公!”芹妹说话一点都不遮遮掩掩,直爽得象个男子汉。

倒是玲玲听得有点脸红起来。在她看来,有些话在心里想想还差不多。要她说出口来,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于是不做声了,只是帮着芹妹做花炮。快到中午了的时候,就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里去做饭。

好一段时期了,玲玲差不多成了家里的专业厨师。除了不做早饭,中饭晚饭她几乎全包了。围着灶台转不仅可以消磨时间,同时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又会不痛不痒地对她妈妈发几句牢骚。

“这下好了,我都成了家里的专业厨师了,将来要是哪个单位招大师傅,我肯定连学徒期都不要了。”

直说得周瑞庭又好气又好笑的。玫玫和光宗则笑得只想喷饭。

也有时候耍野了心,忘记了回去做饭。便要接受审查似的回答周瑞庭的问话。因此总觉得妈妈有点跟她过不去一样,象是时刻都在监视她的行动。

“今天到哪里玩去了?”“都跟些什么人在一起?”“真是耍起来起疯,连饭都不要做了!”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玲玲听得烦了,就有点起火。于是干干脆脆地回答一句:“总不是做坏事去了!”那口气象是在说:“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也怪不得周瑞庭对玲玲那样操心。做父亲的高功国忙于工作,把几个伢妹子都交给了她。玲玲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又下放到了农村。那怕是任何一个孩子出点什么差错,她都无法向高功国交差。特别是她最近听车间里的人说,社会上正在流行一本叫做《少女之心》的手抄本。好多伢崽妹子看了心里痒痒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有的甚至是出事了。于是担心玲玲她们是不是也和那些人搞在一起。到时候出了问题,不但是向高功国交不了差,如果还要传到派出所去办学习班,那就一家人的面皮都没有地方放了。

于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只好严加管教了。

“玲玲,莫嫌当妈的多嘴,你们妹子家的,还不懂事。现在社会上又复杂,好人坏人又冇挂招牌。你们伢子妹子三个四个地搞在一起,不晓得信就出了问题!所以我说,从今天起,不准你再疯疯癫癫地到处乱跑了,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周瑞庭是轻言细语,但又是苦口婆心。她生怕话说重了玲玲会听不进去,甚至会象往常一样反感,或是干脆就和她顶撞起来。

“那我就队上也不要回去了,呆在家里才最安全。”玲玲也学会了反唇相讥。

“队上当然还是要去的。既然都已经下放了,表现还是要好一点。不然的话,将来怎么招得出来呢?”

“那队上就不是‘社会上’了?”便开始反感,甚至想造反,想反抗。

“你怎么可以这样狡辩呢?”

“我狡辩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烦死啦!”玲玲便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急得直跺脚。她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委屈没有地方说。

见玲玲这样放肆的样子,周瑞庭也来了脾气:“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还了得,翅膀都还没有长硬呢,就没有说话的份了!”

见妈妈发起这么大的火来,玲玲倒是也有点怕了。就嘟着个嘴,不再做声了。

在玲玲的记忆中,妈妈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虽然觉得妈妈的话多少有点道理,但毕竟是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一点。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交朋结友,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下放后回来得勤了点,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了点,便被妈妈把自己说得象个危险分子一样,心里便充满了委屈。于是,她一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里,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刘家老屋(四十二、四十三)

                       四十二

汪如意的第二个孩子红旗远没有大儿子红兵那么乖巧。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经常有事没事地吵个不停。尤其是到了夜里,哭得满大屋里都听见。特别是在大热天里,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就被他的哭声吵醒了。象陈佳妃那样有失眠症的,一旦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好眼巴巴地等到天光。但烦躁归烦躁,又不好做声,怕话讲得不好反倒伤了和气。

当然,有时候碗柜里的油钵里面没有猪油了,要早点起来排队买肉,那也就当作是喊了个早起。但每天晚上都这么哭闹,多数人家还是有点受不了的。

“如意呀,你家红旗夜里总是那么吵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干脆去求造符贴了试试看!”陈娭毑见大屋里面的人都有气不敢言的样子,就善意地提醒汪如意。

于是,汪如意就到胡家巷里请了县城里最会“收惊”的张瞎子化了一造符,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刘家老屋的大小柱子上到处贴的都是。

其他读书的伢子看了觉得好玩,就有事没事地念:“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往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光。”

但是符也化了,念也有人念了,那红旗依旧还是吵个不停。

不但夜里吵,有时白天也吵。柳望宝的母亲更是吵得受不住,只要汪如意星期天休假,她就会一个人回到乡下去,好图个清静。

嫁娘不在的时候,汪如意就只能是自己耐点烦了。但那红旗吵得厉害的时候,硬是连奶子都塞不住。有时候实在是太烦躁了,就躺在床上,把红旗放在一边,让他去哭个够。

往往这时候公公又接受不了。他又会主动来到床边,一边逗孩子“莫哭莫哭”,一边就会有意无意地去碰碰汪如意。每每这种时候,汪如意就懒得理他。而那公公就会得寸进尺。只要是老婆儿子都不在场,有时候他还会干脆爬到床上,睡在红旗边上去哄他。

有时不知是那红旗真的哭累了,还是真地被公公哄住了,偶尔也有过公公一来红旗就不哭了的时候。但毕竟是大白天的,祖孙三人睡在一起也不雅观,要是被家人外人看见了,更是有口也说不清的事情。

这时汪如意就会起身去做其它家务。而那公公则是汪如意走到哪里,他就会抱着孩子追到哪里,象是被儿媳妇牵了鼻子走一样。

其实汪如意是心知肚明,公公之所以那么关心孙子,说穿了还是想打她的主意。但这话又是对谁都不能说的。她只好打落了的牙齿往肚子里面吞。

有一回那当公公的又在儿媳妇面前动手动脚时,被柳望宝撞见了,两父子就揪在一起打了起来。

“你这个老畜牲!你瞎了眼!也不看看是谁!”柳望宝暴跳如雷,直指着父亲的鼻子骂。

“你这个横眼畜牲,你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当父亲的也不示弱。

“老子就是要打!打你不死!”当儿子的还要去打,但被闻声赶来的邻居扯开了。

自从有了这次打骂之后,刘家老屋的人都知道那老倌子是想扒媳妇的灰。那老倌子婆婆子也觉得再呆在儿子媳妇这里没有面子,就又回到乡下去了。

                    四十三

光宗没有考上高中,又不肯下放到乡下去,就整天呆在家里。玩腻了就发烦躁,吵着要父亲帮他安排工作。

正好醴浏铁路要招工。于是高功国便通过关系找了熟人搞到了一个招工指标。通过体检、政审等程序后,就只等那录用通知了。

于是光宗由烦躁变成了兴奋。兴奋得睡觉不着,兴奋得只想到永和农场去见见江静屏,兴奋得只想早一点把自己已经招工的消息告诉她。

就在他来到火车站准备购票时,却突然感自己一个人去看江静屏似乎有点不妥。于是又回到家里想去邀亚兰或是一鸣他们一起去。

自从江静屏下放到农场后,虽然也有过几回鸿雁传情,甚至还寄来过相片,但毕竟没有见面那样来得亲切。远水解不了近渴,邮票也喂不活相思鸟。尽管曾经还把那照片吻了又吻,却总是感到那照片冷冰冰地没有体温,干瘪瘪的缺少肉感,因此也就无法满足他对江静屏那种爱的欲望。

现在自己的命运突然有了转机,满腹的喜悦无人分享,这让他又感到比什么都难受。

正好碰见了在厅屋里玩弹子的文武,就问:“你哥哥在不在?”

“不在,好象是钓鱼去了。”文武说。

就又去找亚兰。

亚兰正在读一本大部头的小说。那小说已经没有了封面,而且边都翻毛了。不知是不是胖子从一中偷来的那些书。

毛主席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知革掉了多少文艺书籍的命,因此可读的书籍真是少之又少。新出版的书籍除了浩然的《艳阳天》就是《金刚大道》。又都是些“高大全”式的人物,读起来味同嚼蜡。好看一点的书都被称之为“封资修”的“毒草”,不但很难找到,而且不敢公开阅读。

“什么书看得那么入迷呢?”

光宗的突然到来,把亚兰都吓了一跳。

“光宗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吓了我一跳!”亚兰连忙把那书收了起来。

“看什么好书呀?”光宗无话找话地说。

“有什么好书看,还不是消磨时光!”亚兰懒懒地答道。

光宗就从亚兰手里拿过那书,心不在焉地随便翻了几页,感觉好象是部外国小说。

“听说你都搞了体检政审了,招工招得真快呀!”亚兰有点羡慕地说。

“还在等通知呢!”光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自豪感。

“什么时候走呢?”亚兰继续问。

“应该快了吧!”

“告诉静屏了吗?”

“还没有告诉她。”

“还不快点把这好消息告诉她!”

“我也是这么想的!”

光宗感到有点兴奋,便顺手抓起凳子上的一把莆扇扇起来,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呆在家里也不好到哪里去,真没意思。”亚兰见光宗有点激动的样子,也掏出一块手绢来擦擦额头的汗水。

屋子里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露水香味。

“亚兰,我想到农场里去,顺便去看看静屏……”光宗嗫嚅了几次,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是不是想要我去当陪同?”亚兰狡黠地看了光宗一眼。

“正是正是!”光宗高兴得点头哈腰的。他觉得亚兰就跟她婆婆陈娭毑一样,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呢?”亚兰问。

“我想明天就去!”光宗有点迫不及待了。

“那好吧,你去就喊我一声!”亚兰便爽快地答应了光宗的邀请。

但话刚一出口,就又觉得不妥。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一个同龄男孩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那不是太荒唐,也太容量叫人笑话了吗?

“要不把一鸣也叫上吧,要去我们大家一起去!”亚兰连想都没想,就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我再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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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八)

                      三十八

胖子自从从一中偷了那些图书后,就变得爱学习些了。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捧着那些书啃。正好偷的都有是些外国作品,讲的又都是些爱情故事,便越发看得入迷。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腊梅,想起了自己偷看腊梅洗澡的事来。

本想那样的事情只要没人知道,他就可以长久地独享那种隐私。可是只是那么偶然地偷看了一回,他就再也没有找到那些样的机会了。

当他魂不守舍的希望楼下继续有腊梅洗澡水响的时候,他趴在那楼板缝里再看时,发现楼板缝已被厚厚的牛皮纸挡住了。

他的心立刻就乱了。一种被人识破的羞涩感使他顿时感到无地自容。他想,腊梅一定是知道有人在偷看她洗澡了。而住在楼上的能够偷看她洗澡的,除了他和弟弟亚奇外,再不会有别的人。而且自从那次偷看了腊梅洗澡后,他就发现不论是他看见了腊梅,还是腊梅看见了他,他们之间的感觉都不那么自然了。腊梅的表情象是在猜测,在询问。而他的表情则是在躲避,在惭愧内疚,甚至是在自责。

真是天机不可泄露。一旦泄露了,就一切都变得尴尬起来。

当然,有时候他又会侥幸地想,也许腊梅并不一定知道偷看她洗澡的就是他胖子。说不定她也会怀疑是弟弟亚奇呢!

这样一想,他又会自嘲自解地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天,胖子正在看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就隐约感觉到腊梅朝他走来,不由得就一阵心慌意乱。

“胖子哥,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呢?”腊梅走过来问他。

“小说。德伯家的……苔丝。”胖子都紧张得有点结巴了。

“有《青春之歌》好看啵?”腊梅继续问。

“怎么说呢?这是……这是外国小说。”胖子仍有点结结巴巴。

其实,这是胖子最喜欢的一部小说。哈代把苔丝从一个天真美丽的少女,到最后由爱到恨变成一个杀人犯的过程,写得如临其境,如见其人。读完小说,使人对苔丝的悲惨命运充满同情和惋惜。

“外国小说你也敢看,学校知道了会挨批评的!”腊梅走到胖子身边,就着他的耳朵悄悄说。

确实,那时候凡是谈情说爱的东西都被当作“封资修”加以批判。象《青春之歌》、《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那样脍炙人口的作品,都只能私下里偷着看看,让学校的老师知道了是会要挨骂的。

“我又不带到学校去看,只在家里看看嘛!”胖子只差没说这小说我都看过好几回了。

“那就让我也看看!”腊梅说完就去抢那小说。

“你看不行!”胖子就是不肯。

“你可以看,我怎么就不可以看?”腊梅抓住那书就不肯松手。

于是两个人揪做一团。

其实,这正是胖子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一直期盼着有和腊梅亲密接触的机会,想不到现在居然来了。于是腊梅越是要抢书,他就装着越是不肯的样子。等腊梅将书“抢”到手时,他就趁机抱住了她。

这是胖子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孩子。自从那次偷看了腊梅洗澡之后,他就一直想这么抱一抱腊梅,想不到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当胖子这么抱着腊梅后,两个人都怔住了。他们四目相对,相互看了一眼,便都觉得脸红心跳起来。

这时,胖子不得不松开双手,然后尴尬地说:“不准借给别人……看完了就还我……”

腊梅则点了点头,然后逃也似地跑开了。

                       三十九

送走了江静屏后,亚兰和一鸣都考取了高中,而且分在同一个班上。

开学后,班上要成立文艺宣传队,他们又都成了文艺宣传队的队员。

于是除了上课外,他们有时候还要排练节目。

那时候全国都只有样板戏看。而地方移植得较多的,除了《红灯记》就是《沙家浜》。学校就当然是只能排排片段了。如《沙家浜》中的《智斗》等。

班上的文艺宣传队也就那么几个人。于是亚兰演李铁梅的时候,一鸣就演李玉和。亚兰演阿庆嫂的时候,一鸣就会演刁德一。都是记性好的时候,一个片断要不了几天就排熟练了。而且唱腔也了得,经常是唱得有板有眼,可谓是字正腔圆。但就是不肯化妆。脸上搽得猴子屁股一样,自己看了都忍笑不住,下了台半天还洗不干净。

一鸣就不想到班上的文艺宣传队去了。

他开始爱上了画画。首先是用九宫格画白描。画的一幅李玉和手提红灯的作品还参加了县里的美术展览。后来开始学画素描、学写生,也画过几幅自认为得意的作品。他还画过水彩画,画小桥流水,画东门码头上的老屋,画“马恩列斯”的头像,都还象那么一回事。

学校里的活动也多。经常要办黑板报,出宣传栏。一鸣的绘画本领就又派上了用场。经常是别的同学都放学回家了,他一个人还在忙着办黑板报或是出宣传栏。但他常常能任劳任怨,从不讲半句牢骚怪话。他只是觉得用公家的材料,增长了自己的本领,那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正好县里又要举办一次美术展览。学校也要求有一定美术基础的同学准备作品,积极报名投稿。

一鸣听到消息后,苦思冥想了几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题材来。把以前自己认为比较满意的习作翻出来看了又看,也找不到一点灵感。就躺在厅屋里的竹床上闭目养神。

刚好邢文彪正在帮陈佳妃带汪如意家的红兵。那邢文彪拿一个扯胡子的夹子,一边扯胡子,一边把扯下来的胡子“栽”在红兵的脸蛋上。他“栽”一根说一句:“伯伯给你栽胡子!伯伯给你栽胡子!”

本想是逗着红兵玩的,不知道那红兵是有点害怕,还是那胡子“栽”在脸上有点痒痒的难受,结果“栽”得那红兵“哇哇”地哭了起来。

亚兰见姑爹把红兵惹哭了,就连忙抱起红兵到外面去玩。她一边走一边说:“红兵不哭!红兵不哭!”

一鸣看了一眼亚兰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了灵感。

他连忙回到屋里,并且很快就进入了创作状态。

他以他们那次到天马山去野炊为题材,以他们扑灭山火后的那种狼狈和喜悦为内容,表现出一种童年的天真和快乐。

刚刚完成了初稿的时候,正好被亚兰碰上了。便问亚兰说:“你觉得怎么样?”

亚兰一看就知道一鸣画的就是那次野炊的事情,就说:“我觉得蛮好的!”

一鸣听了也觉得美滋滋的:“你认为蛮好的就帮我给这幅画取个名吧!”

“我可取不好哟!你自己画的,还是你自己取吧!”亚兰推辞说。

一鸣见亚兰不肯帮忙,就说:“要不这样,我们每个人给它取个名,先写在纸上,然后看谁取的名好!”

一鸣就把纸和笔递给亚兰,然后两人都思索了一下,就把各自取好的画名写在纸上。

都写好了后,一鸣说:“先看你的!”

亚兰说:“不!先看你的!”

一鸣说:“要不我们同时拿出来!”

亚兰表示同意:“可以!我喊一二三,我们同时拿出来!”

亚兰就喊“一、二、三!”

两人同时把手里的纸条拿了出来。一看,两人都惊呆了。只见他们两人在纸条中写着同样的两个字“野炊”!

“我们两人怎么想到一起了呢?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亚兰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过这么巧的事情。

一鸣更是兴奋得不得了,他望了亚兰一眼,然后洋洋得意地说:“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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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七)

                  三十七

一个月后,梅柳一直很正常的经期却突然不那么准时了。首先她还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最近心情不好,情绪不稳定的原因。但两个月过去了之后仍没有动静,她就有点急了起来。不来也就罢了,偏偏每天漱口的时候还只想呕吐。因此就觉得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就是那么一时地冲动,就给自己播下了痛苦的种子。

阿婆见梅柳每天都这样眼里漾着泪水,欲吐又止的样子,就问她是不是感冒了,或者是哪里不舒服。她虽然也是过来之人,但看着梅柳这么正正经经的姑娘,又从来不和队上的后生伢子有什么来往牵扯,因此压根儿就没有往那方面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但那肚子也在一天天地大起来。她开始尽拣些长大一点的衣服穿。也好掩人耳目。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慢慢地,她的肚子就腆起老高的了。因为怕丢了面子,老是不肯去出工。阿婆也发现事情不正常了,就问她到底怀上了谁的孩子。但梅柳却什么也不说,只知道不停地哭。

“不知道是哪个畜牲作的孽!真是没有良心!把这么老实的姑娘也糟蹋了!将来不遭雷打也会逃不得好死!”阿婆就整天这么念念叨叨,好象只有这样,才能替梅柳出口气。

梅柳却是终日以泪洗面,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梅桂只知道姐姐出了事。至于问题到底有多严重,甚至会有怎样不敢想象的效果,他却象懵子一样,一概不知。

“乖孩子,听阿婆的话,谁欺负了你,你就告诉阿婆,阿婆为你作主,我决不会轻饶了那个狗杂种!”阿婆气愤地说。

在阿婆的印象中,除了队上的张会计有时候会到她家里来走走外,应该不会再有人和梅柳有更多的接触了。只是,这时她想起张会计每次来她们家时,都是那么阴阳怪气地盯着梅柳看,就怀疑莫非是他做的好事。

“应该不会是队上的人吧?”见梅柳仍是不吭声,阿婆又不好问得太直截了当了,就这样远远地提示一下。

万般无奈之下,梅柳只好将自己的不幸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婆。

阿婆知道不是队上的人造的孽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可以去找找他呀!”

“阿婆,我一直想去找他。我不想信他会这样!这其中肯定是还有什么原因!”梅柳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向阿婆求助。她一直坚信,邓师傅不可能也决不会就这么不要她了。她想信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也好吧,既然你坚信那邓伢子不会欺骗你,你也就不妨去找找试试看。”阿婆也和那邓师傅接触过不少,也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就这样,梅柳要阿婆帮她到队长那里请了病假,自己腆着个大肚子到了湘潭锰矿。然后按照邓师傅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了邓师傅的家里。

“你还好意思找到家里来了!我还正要来找你呢!”

梅柳还只刚介绍完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登门找人的原因,就遭到了邓师傅母亲的一顿臭骂。

但她从邓师傅母亲的口里打听到,自从那次他们之间发生关系后,邓师傅回去就跟他的父母亲提出来要和她好。只是遭到了他母亲的坚决反对。于是他在他们强行跟他调动了工作之后,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开始他们还以为儿子是跑到了浏阳。现在看来连人在哪里都是一个未知数了。于是一肚子的怨气都往梅柳身上出。

“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也不想跟你吵了。不过我还是要明确地告诉你,你们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坚决不会同意!”邓师傅的母亲毕竟是政工干部出身,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矿里吵起来只能是丢尽了面子。最好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才好。

梅柳也一时没有了主见。但既然邓师傅是为了自己的事情离家出走的,就足以说明邓师傅还是爱自己的。他宁愿和家里人都闹翻了,就证明他说过的爱自己的话也是真话。因此虽然在邓师傅的母亲这里怄了一肚子的气,但想想邓师傅是那样真心地爱着自己,她又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只要那邓师傅是真心爱自己的,她就是受点委屈也值得。

于是也不再争吵,就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升平。

有了那一趟锰矿之行后,梅柳便决定要生下那孩子。不管阿婆怎么劝阻。也不管梅桂怎么反对。除了阿婆和梅桂两人知道这个事情外,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连姐姐梅樱也没有告诉。

几个月后,一个婴儿在升平公社卫生院里呱呱坠地了。这是一个只有十八岁不到的姑娘顶着巨大的压力生下来的一个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的孩子。梅柳出人意料地成了一个没有丈夫的婆娘。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谁也不知道梅柳的丈夫是谁。她就这样在还只有十八岁不到的时候,就在别人指指点点的环境下生活着。但她已经是什么都不怕了。她什么也不顾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带好,把她抚养成人。她要等着那个说过爱她的人,答应过娶她的人回来。她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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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四)

          三十四

那是一个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学生们在学校与其说是接受教育,还不如说是经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直接结果,不但是使学制缩短了三年,教学的内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生以学为主,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因此反修防修、备战备荒便成了学生们的必修课。首先是把教室里所有的玻璃窗户都贴上了“米”字纸条,以防止帝修反空袭时炸碎玻璃。然后是分班分组去挖防空洞。待防空洞挖好了,再安排学生去做砖坯,然后烧成红砖,然后再去砌防空洞。学校还办了“五·七”工厂,由驻校工宣队统一安排,组织学生分期分批去学翻砂、学开柴油机、学开车床。谷雨之后安排学生到农村去支援春插。七月盛夏又组织学生到乡下去参加“双抢”。深秋季节再去搞秋收秋种。“教育革命”的结果,就是把学生们都培养成了“闻风而动”、“雷厉风行”的人。

就是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因为毛主席经常有“最新指示”发表。而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是不能过夜的。因此经常是睡到半夜就被锣鼓喧天的声音吵醒,或是直接就去参加了宣传游行。而每当这时,县城里就热闹得什么样的。

然而有个学期却显得有点特别。翻砂车间正等着开炉,秋收秋种又还没到时候,学校却突然宣布放十天的假。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且还宣布,放假期间任何人不准来学校,连寄宿生都要卷着铺盖回家。

一中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一扇小侧门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把守。住在学校里的又是各级干部,说是开什么三级扩干会。但会议重要到如此的程度究竟是为什么,却无人知晓。

于是学校成了县城街谈巷议的话题。

“听说县里还有‘5·16’份子没有揪出来!”

“我听说是学校的女厕所里发现了一条内容十分反动的反动标语!”

“可能是苏修要发动进攻, 现在正在研究如何疏散的问题。”

什么猜测议论都有。但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是有一点是大家一致认同的,那就是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几天后就有了不太确切的消息,据说是党内传达什么重要文件。凭着以往的经验,年纪大点的人都知道,但凡党内有什么重要文件,它的传达方式总是遵循这样一个原则:即先党内后党外,先干部后群众。

“总会要知道的,再保密也会要向群众传达!”

于是有人不以为然,见怪不怪了。

但当全县人民真的知道了那件事后,人们还是大吃一惊。

“林副统帅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他怎么会叛国投敌呢?”

“害得我们还祝他永远健康呢,真是糟塌了精神!”

“真是太缺德了,那么大的人物,临走了还要偷三只鸡!”有的婆婆老倌子把三叉戟说白了,以为那林彪真的是偷走了三只鸡,便气得嘴角冒白泡子。

“我看过麻衣相术,林彪那副样子,越看越像是个奸臣!但那时候谁个敢说呀!”也有人开始放马后炮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地批林批孔运动便在全县范围内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学校在狠批林彪的“读书无用论”的同时,又开始执行留级制度了。

    光宗和江静屏两人的成绩本来就不好,自从明确了那种关系之后,更是没有心思读书了。而且学校越是抓得紧,他们就越是跟班不上。因此两人的成绩每况愈下,甚至几门功课都不及格。

但他们并不在乎这些,反正这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升不升高中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了,因此只图混完了事。

于是只要一有时间,两个人便偷偷地溜到后山的植物园里去玩。他们常常会踏着枯败的树叶,絮絮叨叨地在植物园里的小径上徘徊。

“这高中是肯定读不上了,因为我们的成绩都跟不上去。”

“那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我也不想读了。即便是成绩再好,毕了业还不照样是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你应该可以不下放吧,你是家里的独子呀!”

“那你也可以不下乡呀,你不是家里的独女吗?”

“反正不知道政策是怎样的,到时候再看吧!”

“我倒是希望我们能够快点毕业,那样,我们就解脱了!”

“毕业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我认为还是不如呆在学校里好。”

“学校能呆多久呢?总不能呆一辈子吧!”

“反正我是害怕离开学校。”

“怕有什么用呢?要下放就下放吧。说不定离开了学校,我们还会更加自由些!”

“如果都要下放,那我们就下在一起好吗?”

这次光宗没有回答。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是他最怕触及的问题。

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后山的池塘边。这是学农的时候由同学们挖成的池塘,里面放了红尾鲤鱼、乌脊草鱼、大脑壳鳙鱼和扁扁的鲢子鱼。每周星期六下午的劳动课时间,他们就是负责扯草,然后投到这里来喂鱼。

现在他们就站在池塘边上,心不在焉地望着池塘中的鱼儿游来游去。间或有樟树籽掉到池塘里,便引得鱼群过来争食。于是平静的水面上便漾起一叠叠环环相套的涟漪。那波纹渐渐地荡漾开来,把光宗和江静屏映在水中的倒影撕得粉碎,叫人很容易想起伤心的事来。

于是他们坐在了大樟树下的一张石条凳上。

有阳光从树冠的缝隙里穿射下来,仿佛给这绿茵之地扎下了无数根耀眼的银针。偶尔刮来一阵清风,便枝叶婆娑,翩翩起舞。

两人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一个人影,便有点紧张而又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了一起。

 

刘家老屋(三十六)

                   三十六

时光就这么随着斗转星移悄悄地流逝。

有一天,一中拆了侧面的围墙,开进了几十辆汽车,把两个操场都停得满满的。有好事者认真数了数,一共停了98辆。那些车子都是从长沙、湘潭、株洲开过来的,一路披红挂彩,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浏阳。

好多人跑过去看热闹。只见那车上到处贴着“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标语。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那些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经县知青办统一分配,被分到了浏阳的东南四乡。有分到三口、山田、石湾的,心想那一定是深山老林,离县城很远的地方,于是急得睡觉不着。有分到小河、白沙、上洪、升平的,心里便窃喜,以为那一定是离城很近或者是很好的地方。等到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三口并不是三座山的一个出口,而升平更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地方。小河、白沙也不是什么风景如画般地浪漫。结果都是山得不得了的地方。

大城市的知识青年要上山下乡,县城里的知识青年当然也不能例外。

光宗和江静屏因为成绩不好,又都满了十六周岁,自然也就成了下放的对象。当居委会的主任来通知他们去办下放手续时,却遭到了光宗家里的抵制。

“我家光宗是个独子,按政策应该可以不下的!”周瑞庭急得什么似的。

“独子是指家里面只有一个儿子,你们家不是还有玲玲、玫玫两个女儿吗?”居委会主任这么解释。

“反正我们家就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就是独子。”周瑞庭继续狡辩。

正好玲玲、玫玫当时还在读高中。居委会主任就说:“那就这样吧,到时候你们家玲玲、玫玫毕业了,那就一定要下呀!不然的话,我们街道上这工作还怎么做呢?”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们家光宗是肯定不会下放的!”周瑞庭就这样把话都回死了。

倒是那江静屏是可以不下放的。她母亲是个残疾人,父亲又早年过世,自己又是个独女,完全符合不下放的政策规定。

但她却主动提出要求,要求到乡下去锻锻炼炼。

光宗知道后大惑不解,气冲冲地问江静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好不容易才赖着不去,你却充积极主动要求,你是怎么想的嘛!”

江静屏见光宗一肚子意见,就解释说:“也不是我充什么积极,反正呆在家里也不可能安排工作,下放了还有招工的机会。如果不去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你安排了工作,我却还在社会上混。所以我觉得迟下还不如早下好。”

其实江静屏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象她们家这样的条件,又没有一点社会背景,要想找个正式工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光宗的父亲是大瑶供销社的主任,想要安排光宗的工作有的是办法。到时候光宗有工作,自己却找不到工作,说不定婚姻大事都会泡汤了。所以她思来想去地考虑,还是先下放的好。

“要是下去了招不出来呢?你会后悔的!”光宗还是有点着急。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打听过,女的一般比男的容易招出来!”

“怎么会呢?”

“怎么会?怎么会你就去问别人吧!”江静屏也被光宗问住了,便不好意思地把头勾在胸前,羞赧地一笑。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下放,江静屏就毫不犹豫地办好了户口迁移手续。只是,她们那批下放的人还算幸运,被统一安排在永和的河东农场。

那河东农场还是浏阳籍将军王震当农垦部长时倡议建起来的。刚建的时候,他还托人送来十头奶牛。农场位于浏阳河岸边的永和镇境内,有水田耕地千余亩。共分为四个工区,却按部队编制称为一排二排三排四排。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位于西湖山脚下的小火车站一下子成了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一大批应届毕业的知识青年就要坐上这小火车下放到永和农场里去了。

这小火车铁路是专门为拉浏阳磷矿的磷矿石而修建的。从浏阳的永和一直通到醴陵的阳三石,简称醴浏铁路。小火车通车的那天,由湘潭地委书记华国锋亲自剪彩。虽然只是小火车,但对于从没见过火车的浏阳人来说,也算是一件开天辟地值得引为荣耀的事情。

三月的春风,软绵绵地吹拂着路旁榆树的嫩叶,却谁也没有感觉到它的可爱。路上络绎不绝熙来攘往的行人,都不是来欣赏这春天的景致的。他们在互道珍重,或是临别赠言,都有一肚子说不完的知心话。因此披红挂彩的汽车很少有人坐,仅仅是用来装些行李。那铿锵悦耳的锣鼓和噼噼啪啪的鞭炮也很少有人听见,仅仅是成了一种虚伪的点缀。

江静屏也夹杂在这样的人流中,在亚兰她们的簇拥下,来到了火车站。她将要离开她的母亲,离开她的同学和朋友,离开她执爱着的光宗,到那个不算遥远却又非常陌生的农场去安家落户。

候车室里已经挤满了人,有送行的和被送行的。到处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甚至听得见嘤嘤地啜泣声。这是最容易触景生情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令人肝肠寸断的地方。于是干脆走出来,站在室外的空地里,默默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言不发。抑或是难过地低下头去,看太阳下自己斜斜的影子。

沉默。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勾起一些心思。为什么平时整天相处的时候,体会不出这种友谊的珍贵,而待这种相处就要中断了,就要失去了,再不能象从前那样互诉衷肠了的时候,才猛然感觉到这种离别的痛苦呢?

“呜——”随着汽笛的长鸣,火车已经进站了。

候车室里也开始骚动起来。有父母拉着女儿的,有弟妹送着哥姐的,有恋人挽着恋人的,大家鱼贯而入,纷纷涌向检票口。

光宗担着行李,跟着人流走去。亚兰背一个挎包,又提一个网兜,却被一鸣接了过去。只有江静屏两手空空的跟在他们后面,心里却比谁都沉重。象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或是一种依依难舍的惜别之情,她沉重的双脚不敢迈前半步。

光宗偶尔回头,便碰上了江静屏那双悒悒愁闷的眼睛。他十分惊奇地发现,这双他曾经十分熟悉的眼睛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和从前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比起来显得完全两样。他的心颤抖了。如同有一块无形的千斤巨石,倏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上,使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

几个人把行李搬上车后,又帮江静屏找到了座位,才依依不舍地走下车来。望着他们几个逐渐离去的背影,江静屏的鼻管突然感到一阵发酸。

“你们回去吧……”江静屏放下车窗门,向他们挥手告别。

春风吹拂着江静屏额前的一绺刘海,仿佛要帮她掩饰那朦胧的泪眼。

“我到了农场就给你们写信。”又对着光宗说:“如果你分配了工作,就告诉我一声,我好回来送你……”

光宗难过地点着头,象个失去了知觉的人一般。

“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要注意保重身体……”

其实,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多余。

“呜——”长长地汽笛声在催促着这些送行的人。列车终于慢慢地启动了。当亚兰、光宗、一鸣他们向江静屏挥手告别时,徐徐驶过的列车犹如一个长长的相匣子,里面镶满了神情各异的脸。其中有一副最伤心难过、也最忧郁憔悴的,那便是江静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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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五)

                     三十五

梅柳和梅桂下放到升平公社后,一时都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和那种清冷寂寞的生活。尽管阿婆对他们姐弟俩如同亲人一样,但繁重的体力劳动对两个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显得有点残酷。

刚去的时候正值初春,姐弟俩跟着队上的人铲田坎。扮完晚稻后的田坎已经是杂草丛生了,过冬后更是一片枯黄。把那些杂草铲下来既可以作肥料,也便于对田坎进行修整。虽然他们都还穿着筒子套鞋,但踩在山冲的水田中,仍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从来未做过农活的手也显得特别娇嫩,一条田坎还没铲完,手上就磨起了血泡。铲得久了不但感觉双手无力,而且腰酸背痛。因此,一天的功夫下来,俩姐弟的身子骨象是散了架一样。但不管农活多么艰苦劳累,除了扶犁掌耙的农活做不了外,其它的事情只要是能做的,姐弟俩从不偷懒。插秧来禾糊豆泥,除虫扯草打农药,栽蕃薯担牛粪,割鱼草摘茶籽,什么事情都做,而且从不叫苦。实在是感觉到累了委屈了的时候,也只能躲到被子里面偷偷地哭。特别是象梅柳,想哭还不能让弟弟梅桂知道了。因为他们现在不但是相依为命,而且她还是弟弟的精神支柱。

好在收工后不要自己做饭。他们一直把伙食搭在阿婆家里吃。按月交点伙食费给阿婆。那阿婆也特别体谅他们姐弟俩。有时候看见他们姐弟俩实在是可怜,甚至连洗脚水洗澡水也帮他们打好,令他们姐弟俩好不感动。

当然,有时候闲遐了,他们也会回县城去玩玩,或是再带点什么需要的东西回来。虽然他们已经人下放了,但县城里的房子作为私产,却一直留着。因此回县城也不愁住的地方。加上又经常有湘潭锰矿拉矿木的货车从队上经过,有时候只要朝司机们招招手,也能够搭上到浏阳的便车。

这样一来二去地多跑了几回,梅柳便跟其中一个叫邓鸿远的年轻司机混熟了。那邓师傅也好象是对梅柳有了好感,因此只要是路过他们队上,他都会有事没事地停一下车,到阿婆家里去一下,或是讨口水喝,或是问问梅柳要不要回浏阳去。有时候碰上了吃饭的时候,阿婆还会留着他和他们一起吃饭。

有一天正好下雨,队上也没有安排出工,邓师傅又把车子停在了阿婆家门前的路上。

“小刘,要不要回浏阳去?”邓师傅热情地招呼梅柳。

“好呀!我也正想回去带点东西来!”梅柳正好想回去带点东西来,见邓师傅主动邀请自己,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又说:“只是你再上来的时候还要来接我,可以啵。”

“当然可以呀!反正这次会跑一段时间的,每天都有车子。我负责包接包送!”

见邓师傅这么热情,又答应再坐他的便车送她回来,梅柳就去收拾一下东西,又交代好了弟弟和阿婆,就爬上了邓师傅的车子。

大雨滂沱,山路泥泞。刚驶出升平不远,车子就抛锚了。邓师傅下车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个轮胎坏了。便搬来工具箱,去卸那备用胎。那是辆解放牌的大货车。一个人要换个轮胎确实有点困难。就喊梅柳也下来帮忙。

“小刘,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下来帮个忙?要换个轮胎!”

车子抛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见得已是下午时分,如果不把车子修好,断黑前肯定赶不回浏阳县城。虽然雨还在下个不停,梅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又实在是无奈,还是只好下车去帮忙。

好在那邓师傅到底是经常跑长途的司机,维修工具也带得齐,技术也熟练。因此没用多久,就在梅柳的帮助下把那个被竹签刺破的轮胎换了下来。只是,当他们换完轮胎后,相互对视时,不免都觉得有点尴尬起来。邓师傅被雨水淋得象个落荡鸡一样,身上没有了一根干纱。梅柳穿的白衬衫里面虽然也戴了奶罩,但却已经是约隐约现地看得见里面的奶子。那紧贴在身上的白衬衫下面是她充满青春气息的浑圆肉体,看上去完全如同裸露一般。

两人就只这么简短地对视了一下,就都爬到了车上。

“小刘,真的是不好意思。看你,都湿成这样了!”

“没关系的。谁也不知道轮胎突然就坏了!”

“要不这样吧,我车上有换洗衣服,你先穿上我的,别感冒了!”

“不要,一会儿就干了……”不知怎么,梅柳的脸一下子红得象片云霞。

“别不好意思了吧!我下车去!”邓师傅就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拿出来,递到梅柳的手里,然后自己真的跳下车去,并重重地将车门关上。

梅柳实在是感到有点为难了。不换吧,实在是有点寒意,那湿衣服穿在身上也不舒服。换吧,不要说是去穿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就是那种场合,也实在是叫她放不下面子。但既是在这样特殊的条件下,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麻起胆子,快刀崭乱麻。她三下两下地就把衣服脱了。待她正要穿那邓师傅的衣服时,车门却突然打开了。只见那邓师傅象只饿狼一般地朝她猛扑过来,把她死死地压在身下。她的脑壳里“嗡”地一响,如同大难临头一般……

那是梅柳的第一次。那一次,她失去了处女之身。从升平到浏阳还有四五十公里的路程。她却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只记得,那邓师傅一路上在向她不停地道歉,请求她的原谅。他一再向她表明,他是真心地爱她的,他真心地喜欢她。他本来也不想那么做的,但他实在是抵抗不住那种原始的冲动。他还说他会对她负责的。他这次回去了就会跟家里说好,他要娶她的,并把他家里的地址也告诉了她。他希望梅柳原谅他一时的冲动和粗鲁。他发誓要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邓鸿远回到锰矿后,就把自己在浏阳找了一个知青对象的事跟父母亲说了。他那当锰矿党委书记的父亲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儿子还年轻,不要那么急于找对象。倒是那当政工人事处长的母亲把个儿子象审犯人一样地问个不停。

“那姑娘年龄多大了?”

“好象有十七岁了。”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这个还不太清楚。反正是和她弟弟下放在一起。”

“家里什么成份?”

“好象是工商资本家,还是破产资本家,我不是很清楚。下次可以再问问她。”

一听说对方的成份不好,邓鸿远母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看还是算了吧,鸿远!你看看,你今年才二十岁,那姑娘十六七岁,根本就还是个孩子!把她招工出来倒不是问题,但她们家毕竟是成份不好呀,这可是一个政治问题!这是要影响你们一辈子的政治问题,你知道吗?你想过吗?将来你们结婚了,生个儿子女儿什么的,搞什么都要通过政审。因为成份不好受到影响的我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成份不好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她自己要成份不好!”

“你知道什么?”

“就你知道!”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后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反正我喜欢她,你们不同意是你们的事……”邓鸿远不好说他已经跟那姑娘发生了关系,只好说自己喜欢她来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

“喜欢她能当工作?能当饭吃?”当母亲的完全是个局外人,因此站着说话不腰痛。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反正我会跟她好!”

“是不是翅膀就硬了,还羽翼未丰就开始不听话了,这还了得!只要你不听我们的话,我看你怎么跟她好!”

邓鸿远和父母亲的沟通就这么不欢而散。

为了不让他再跟那个姑娘来往,由他的母亲出面,硬是把他从车队调到了车间,好不让他再有机会跑车到浏阳去。

几天后,过了约定的日子仍不见邓师傅来,梅柳就有点急了。倒不是担心他来不来接自己回升平,那是小了又小的事情。她最担心的是那会不会是一种骗局。她甚至敏感地发现自己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她觉得邓师傅在车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完全是一派糊言。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是男人得手后逃避良心谴责的托辞和手段。于是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伤心。好几个晚上,泪水打湿了枕头都还睡不着觉。

等是肯定不能再等了。也许他回去后工作另有安排。也许他哪里不舒服。说不定那天回去后就感冒了也不一定。反正肯定是有事去了。他应该是不会欺骗她的。他不象是那种人。他说过他喜欢自己。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的。这样一想,梅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心了一点。她何必这样小肚鸡肠呢?她用得着这么庸人自扰吗?说不定他是在考验自己也难说!

因为怕弟弟担心,也怕阿婆说自己贪玩不懂事,梅柳在没有等到邓师傅来接她就自己坐车回到了升平。她天天都在盼望着邓师傅的到来。只要是听到马路上有汽车的声音,她就会神经兮兮地跑出去看是不是邓师傅的车子。只是,他每回都失望了。

那一段日子对梅柳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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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三)

                      三十三

奇怪的是下午谁都没有来。害得亚兰在家里好等。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就拿起针来织那只快要织完了的纱手套。

光宗也在家里等得好苦。学习小组就设在他的家里,又不敢出去玩雪,怕同学来了自己却不在家。特别是怕江静屏来还棉大衣的时候自己不在。因此呆在家里坐立不安,象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不怕冷的孩子就在院子里堆雪菩萨玩,或是干脆打雪仗。把一双手冻得象红萝卜一样还不收场。

到了傍晚时分,雪也停了。江静屏把棉大衣送还给光宗时,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仅仅只是用那含情脉脉的眸子瞟了他一眼,便一扭一扭地跑了回去。连亚兰家里都没有去一下。

这下可把光宗给搞懵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那里得罪了江静屏。要说是自己唐突吧,好象还是她江静屏先抓住自己的手的。就算是自己先抓住她的手的,但她也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送棉大衣她穿也是关心她,怕她冷了。就算是当了学习小组其他人的面,也都是几个玩得好的人,应该不会说他们什么笑话。真是心都想烂了也找不出原因来。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将棉大衣往床上一扔时,他突然有了一种灵感。他左翻右翻,终于从棉大衣的口袋里找出一叠纸来。掏出来一看,好象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情书。他连忙将信悄悄地塞进裤袋里,然后避开妈妈和两个姐姐,就着十五支光的灯泡,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光宗:

  请原谅我的冒昧吧,我觉得我爱上你了。在学校读书的

时候,我也许没有注意过你,但自从到你们这个学习小组来

后,特别是通过这一年多的相处,我觉得我们胜似多年的故

交。你聪明、热情、风趣,使我第一次和你接触就觉得你的

可爱。但是,初恋的羞涩使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是多

么地苦恼啊!然而,每当你偷偷看我的时候,我就又会感觉

到一种从末有过的幸福。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

  我也知道,爱情是人生中极严肃的一课。同时也觉得,

爱情还应该是一种追求,甚至是一种冒险。因此,当我把我

的第一次钟情献给你的时候,我是既显得慎重,又有点冲动

的。要知道,当我抓住你双手的时候,我是下了怎样的决心,

冒了怎样的风险啊!可以肯定,我的脸当时一定红得吓人。

因此我决定立刻离开你们,免得被亚兰他们发现了我们的秘

密。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我相信,我的爱

情无疑地被你接受了。不然的话,你不会显得那么紧张,也

不会显得那么温顺,更不会用那火辣辣的目光望着我,并发

出那一丝会心的微笑了……

  我不想写了,也不知道还应该写点什么。更担心写着写

着,会把我的心都写了出来。总之,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

次钟情,我相信,凭着你的良心,你会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作

出自己果断的答复。

                爱你的静屏

                     即日

光宗的手抖得合不拢信了。他觉得现在捧在手里的不仅仅是一封信,而是一颗少女的纯真的滚烫的心。爱情的火焰猛然燃烧着他那从未经历过感情风暴的心田。他因此而感到一阵阵地兴奋和窒息。

光宗不停地去读那封信,甚至去痴痴地吻它。直到姐姐玲玲、玫玫闯了进来,他才手忙脚乱地把信捏成一团。一种从末有过的慌乱,使他本来就不安的心更是别别地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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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二)

                     三十二

亚兰有一个玩得非常好的同学,叫江静屏,家里就住在梅花巷8号里面。

那梅花巷8号也是浏阳县城里一个有名的地方。解放前的梅花巷本就是一个烟柳巷。是一个妓院云集的地方。而那些妓女的档次,又以8号里的最著名。因此曾经是红极一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决定取缔娼妓,封闭妓院。湖南省人民政府也通过《关于封闭妓院废除娼妓制度》的决定,并发了布告,鼓励从业人员自行改正,既往不咎。浏阳自然也不能例外。公安部门在接到上级的通知后,连夜紧急集合,由城关派出所抽调十多名民警,再加上南市街、正东街、西正街、北正街四个街道的五十多名“三防”治安队员,按照事前已经摸好的底子和“一个都不能少”、“一次要抓尽”的原则,采取突然行动。那一夜,全县城共抓获妓女三十余人,老鸨七八人,嫖客十几个。那些妓女经改造后,绝大多数都能重新做人。但也有个别旧病复发的。8号里面就有一个姓胡的妓女,有一天在北门城门口碰上了一个外地问路的人,问她城关镇在哪里。她见那人长得斯斯文文又标标致致的,就一直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家里,并带到了自己的床上。完事后收了人家八块钱。因此后来也就得了个“八块”的绰号。由于是屡教不改,因此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间,都还在算她的老帐。有一次把她捉去游街,她头上戴一顶高帽子走在前面,几个跟她有过男女关系的男人跟在后面,她说一句:“为人莫学我,野男人七八个。”然后她身后的几个男人就依次说:“我一个!”“我一个!”“我一个!”……直逗得那些看她们游街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江静屏的家里就住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大屋里。她的母亲是个残疾人。十多岁时跟人家去山上摘茶籽,不小心被树枝刺瞎了一只眼睛。父亲在年幼时因为营养不良得了佝偻病,是个“龟胸龟背”的人。因为找不到正式工作,所以一直在城关建筑队当小工。两个身体都有缺陷的人结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却还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刚生下江静屏不久的时候,她父亲有一天担着红砖上架,不小心从二楼摔了下来,当场就没了心跳和呼吸。

那江静屏本是一个苦命之人,却偏偏长得象仙女一样漂亮,人又文文静静的,是梅花巷里有名的美女。不但是8号里的人,甚至是整个梅花巷里的人都私下里说江静屏是“破窑里出好货”。因此也一直被母亲视为掌上明珠。

因为梅花巷离刘家老屋不远,江静屏跟亚兰两人又是同班同学,因此玩得特别好。只要一有时间,两人就象一对油盐罐子一样,总是玩在一起。后来江静屏干脆向班主任老师提出要到他们这个学习小组来,也得到了班主任老师的同意。

于是每天放学后,她们都在一起做作业,或者是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如果班上出现了纪律不好的情况,老师还会指定他们学习《反对自由主义》,并对照“自由主义的十一种表现”进行自我检查,然后每人写一篇心得体会。

男孩子青春年少,女孩子豆寇年华,都是最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因此,每当他们在一起学习或是玩耍的时候,就常常会有目光不约而同的相撞。

光宗也是个成熟较早的孩子,还是孩提时代就目睹过父母的交媾之事,因此对那种男女之事一直充满着好奇。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对女人有了一种向往和欲望。特别是当江静屏来到他们这个学习小组后,他的心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乱了。只要是和江静屏呆在一起,他就经常会偷偷地看她。

江静屏发现后也经常会有意地避开。反正不会让他们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从来不敢让两人的目光相碰,生怕那样会被人发现了似的。

然而感情又是抑制不住的东西,有人不断地“偷袭”,就自然有人不断地“躲避”。因此无论怎样地隐蔽,也逃不过年轻人的敏感,

一鸣最早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觉得光宗偷看江静屏的那种心情,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自从有了这样一些秘密之后,这个学习小组就显得不那么平静了。尤其是江静屏,经常不是拿英语本子做了数学作业,就是打扑克牌的时候老出错牌。组长亚兰问她怎么搞的,她也最多不过是抿着嘴巴一笑,然后瞟一眼光宗,脸上就慢慢地泛起红来。不是哗哗地撕作业本子,就是把牌一和:“不打了不打了!”

其实这也难怪。江静屏也是一个早熟的姑娘。这种早熟不仅仅是一种生理上的早熟,同时也包括了心理上的早熟。她幼年丧父,是靠着母亲帮人家洗衣服、担水卖、做零工守寡带大的。这就决定了她懂事比别人更早。母亲的溺爱,使她更容易体会到感情的珍贵。缺失的父爱,又使她对男性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她迫切需要有一种这样的情感补偿。

自从到了亚兰她们这个学习小组后,特别是自从发现了光宗对自己的窥视后,她的心完全乱了。她把参加学习小组当作了一种寄托,不但来得早走得迟,而且风雨无阻。只是学得最不认真。尽管亚兰多次向班主任老师反映她如何如何地好,却总是很少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因为她的作业老是经不起检查,而且成绩也经不起考试的检验。那种蒙蒙胧胧的对于异性的向往和追求,已经牢不可破地占领着她的心灵。

那是一个漫长难熬的冬日,学习小组的几个人做完了寒假作业,就围在一起烤火。

“今天不打牌了,讲讲故事。”江静屏没有心思打扑克,因为她常常开小差。

“不准讲狐妖鬼怪的故事,我听了晚上会做恶梦。”亚兰向来胆小,最怕听吓人的故事。

“那讲什么呢?”一鸣说。

“可不可以讲讲自己?”光宗问。

“当然可以,只要讲得好听讲得好笑就行!”亚奇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于是,光宗在瞟了江静屏一眼后,就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地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来。

光宗讲自己怎样要父亲用烟头烧那新买回来的蚊帐;讲他怎样不肯穿两个姐姐穿旧了的花裤子花衣服;讲他有一回打烂了一把茶壶,硬是把责任推到了两个姐姐身上,使她们蒙受了不白之冤;还讲他有一回在海家码头的岩石洞内摸鱼,手伸进去了却拿不出来,差一点连命都丢了。当他讲到自己第一次用假票去看电影,站在验票口上差点被老徐发现吓得浑身发抖时,把亚兰、江静屏、亚奇几个都逗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然,那次他假装睡了,然后等他的父母们开始做事时,他突然爬起来打他父亲屁股的事就没有讲了。他知道,象那些样的故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讲的。

一鸣则讲了他们如何在一中门前的塘里偷鱼;如何偷着到河里洗冷水澡,如何跟着胖子、光宗他们到街上用弹弓打妹子的事。

“可耻,这样的事还好意思讲!”亚兰听了后就这样指责一鸣。

讲的人滔滔不绝,听的人津津有味。在他们看来,童年是最值得回忆的,它不但让他们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而且能够给他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火缸上罩着篾罩,篾罩上盖着小棉褥子,几个人的手脚都伸在里面烤火。尽管屋外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但屋里的孩子们却热闹得如同温暖的春天。

芹妹起身上厕所去了。亚兰则记起来要去换坨藕煤,等下好做中饭。亚奇伸个懒腰,并打了一个哈欠。一鸣则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几点钟了。

当小棉褥子底下只有光宗和江静屏两人的手时,他们便不知不觉地抓到了一起。

这是一种犹豫促成的决断。只那么一刹那间,仅仅是一念之差,两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抓到了一起。之前江静屏还显得非常紧张,有一种如坐针毡之感。现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反而觉得特别地镇静。

缄默代替了一切美好的语言。没有反抗,没有拒绝,也没有退缩。只是感到意外,只是两人四目相望,第一次敢于正面碰撞了。

当一鸣再次把手放进小棉褥内时,那两双手才迅速分开。一鸣望着他们有点反常的神态,只知道可能有爱的情感在交流,却并不知道还有爱的动作正在发生。

这种尴尬一经打破就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

江静屏只感觉到自己脸上麻辣辣的,仿佛有一丝红润正在脸上慢慢地渗透开来。于是,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便会露出破绽。

“哦,我都忘记了,家里还有事呢!”她倏地站了起来,心跳得“咚咚”直响,显得有点忐忑不安。

但刚一离开火炉,又禁不住那陡然袭来的寒意,那声音和人一样都显得有些颤抖。

来刘家老屋前,江静屏刚刚担满了一缸水,热得汗衫子都贴住了胸脯。又急着要到亚兰家里来,便忘记了穿棉衣。现在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又离开了火炉,那件拆了劳保手套织成的纱衣和一件灯芯绒外套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走出屋子,身体抖得象筛糠一样,似乎没有勇气走回家去。

光宗好象发现了她的踌躇,便连忙拿起父亲刚从供销社买给自己的仿军棉大衣,不好意思地追出去,并送到江静屏的手里。

“穿上它吧,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呢!”由于紧张,光宗把本应该是柔情蜜意的话说得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倒是江静屏有点感动了。她接过光宗的棉大衣穿在身上,心里好不复杂。

她为什么要走呢?其实家里根本就没有一点事。只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那是只容得下两个人的事情,因此任何的第三者在他们面前都会显得多余。

江静屏把那件棉大衣搂得好紧好紧,蹒蹒跚跚地走向雪地里,把从刘家到屋到梅花巷一路洁白如银的积雪踩得斑斑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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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一)

                     三十一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一连几天的鹅毛大雪,把县城里盖得白皑皑的。麻雀子在雪地里不停地乱跳,却找不到一点食物。天气显得特别地冷。

刘家老屋的屋檐上到处挂满了冰棍儿。有好奇的伢子用竹篙把它们敲下来当冰棒吃。地坪里面、马路上,有大人小孩子在堆雪人,或是在打雪仗。

光宗和亚奇也在地坪里堆了一个雪人,并用木炭在雪人的脸上描了眉毛眼睛。狗伢走出来看了看,然后又转身跑到厨房里去了。他拿来一个红萝卜,插在了雪人胯裆的位置,然后做个鬼脸就又走开了。亚兰和腊梅她们出来看了,就说:“痞子!”然后把那红萝卜扯掉,扔得老远。

一鸣则找来一个抽屉,在拉手上拴一根绳子,要文武坐在里面,象拉雪撬一样把弟弟拉得满院子疯跑。

光宗见一鸣的主意不错,马上回到屋里,并搬出一把椅子,又找来两根竹篇担,然后把那椅子固定在上面,就做成了一张“滑雪椅”。他不满足于只在院子里面跑跑,而是直截拉到了马路上。他要姐姐玫玫坐在上面,把她拉得在马路上奔跑,直吓得玫玫“哇哇”地乱叫。

光宗还只刚刚停下来,玫玫就说什么也不肯坐了,说:“真的是吓死人了,不坐了不坐了!”

光宗就要玫玫拉他。玫玫拉了一段后觉得累人,又不肯拉了。于是光宗就自己搬了那滑椅,找到一个下坡的地势,让它自动滑行。

滑腻了就又跟其他人去打雪仗。

象胖子那样调皮一点的人,就专门去欺负女孩子。他不是用雪坨去打玲玲,玫玫,就是抓一把雪往腊梅或是芹妹的脖子里贯。特别是当他抓住腊梅贯雪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有一些怕冷的人,他们什么都不参加,只是把手拢在火箱里站在旁边看热闹。

那所谓的“火箱”,其实就是用木板做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放一个洋铁皮打的火箱钵,再在里面放一点还末燃尽的柴火灰或是已经燃烧又还末燃尽的木炭,用来取暧用的。用手拢着可以烤手,坐在上面可以烤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脚放在里面可以烤脚。是一箱多用的取暧工具。

一中门前的河里还结了厚厚的冰,人都可以从上面走过去。有人怕不结实,还专门用砖头去砸了试试。结果证明是完全可以承住人的。

于是好奇的人越来越多,都跑到河里的冰上来玩。光宗、一鸣他们甚至把“滑雪椅”都搬到了冰面上,来来回回地滑得象雪撬一样。

也有冒冒失失的人把火箱放在冰面上,然后坐在上面看热闹的。时间一久,那火箱钵下的冰就开始融化。只听见“哎哟”一声,结果真的就有人掉到水里去了。等大伙把他拖起来时,屁股已经透湿。

    那火箱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可以烤东西吃。晚上大家在阶沿上玩,每个人拢一个火箱,或是在里面煨一个蕃薯、芋头,或是用一个铁皮盒子,在里面放点黄豆、饭豆之类的东西,然后放在火箱上烤。有时候不小心被铁盒子烫了手,或是将铁盒子里面的豆子弄翻了,被烧得黑烟直冒也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点就是,有东西吃的时候不分你我。谁的先熟就吃谁的。大家象会餐打牙祭一样相互改善生活。

等到东西都吃完了,火也就快完了。于是就一起“挤豆豉”。

大家靠在墙上,你挤我,我挤你,挤在一起,看谁挤得赢。年龄小的没有劲的或者是女孩子,就常常被挤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分男女的活动。反正是冬天里,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不会挤出什么名堂来。大家这样挤一挤,一是热闹好玩,二是可以热身御寒,三是可以消磨时光。只是在墙上擦来擦去的,被挤出来摔在地上的,容易把衣服弄脏。但大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挤得头上热气直冒,不挤得大汗淋漓,不挤得家里的大人喊“某某回来睡觉”,是不会收场的。

冬天是一个懒人的季节。因为天气冷,所以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孩子们除了出来煨点东西吃,出来挤挤“豆豉”外,主要还是在家里烤火做作业。

学校当时最时兴办学习小组。或按年级、或按屋场、或按街道大组,把学生们组织在一起,一起做作业,一起搞小组活动。这是学校一种主要的校外管理形式。

刘家老屋的孩子也按这种形式分为了几个学习小组。上中学了的有两个小组,高中一个小组,初中一个小组。上小学高年级的有一个小组。上小学低年级的有一个小组。

高中学习小组有胖子、玲玲、腊梅、玫玫等人,一般在陈娭毑家里。初中学习小组有亚兰、芹妹、光宗、一鸣、亚奇、细妹、文秋等人,一般在周瑞庭家里。小学高年级的学习小组有文武、招弟、赛男、狗伢等人,一般在冯绪珍家里。

虽说是办学习小组,但又实在是没什么可学的。因为毛主席说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所以,小学由过去的六年改为了五年,初中的三年改为了两年,高中的三年也改为了两年。这样一来,原本从小学读到高中毕业要十二年的,现在却只要九年了。

于是,孩子们除了应付式地做一下作业外,大部分时间主要是用来聊天,或者是打扑克牌玩。

象胖子他们那样上高中了的,都开始分男女界限了。男同学女同学见了面都不打讲,象陌生人一样。即便是住在一个大屋里的,也不会象小时候那样无拘无束地自由相处了。因此,象高中那样的学习小组,如果不是组长得力,基本上就是形同虚设。

初中学习小组的人一般以打扑克牌为主。大家都会买一包杨梅什么的,谁输了就拿几粒杨梅出来给赢了的人,然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杨梅输光了吃光了,就干脆钻桌子。直到趴在地上钻不动了为止。姑娘妹子输了不肯钻桌子的也可以,那就在脸上贴纸条,或者是用毛笔画花脸。

只有小学年级的学习小组学得最认真。都是刚进学校不久的孩子,对学习还有一种浓厚的兴趣。尽管有时候手冻得象包子一样,但还是会坚持认认真真地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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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三十)

                    三十

嫒瑛下放到大围山林场后,每月能拿到十多块钱的工资。因此每回回到家里,包包里面常常会有钱。出去玩的时候,就会把钱包锁在柜子里。

而一鸣则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喜欢到处翻东西。每逢过年家里打了冻米糖,炸了薯片玉兰片什么的,无论藏在什么地方他都能找到。他知道妈妈一般会把锁匙藏在什么地方,也知道妈妈喜欢把吃的东西放在高处。

有一天,他打开柜子发现了姐姐的钱包,就偷偷从里面拿了五毛钱,到外面去吃了猪杂烩和卤豆腐。之后也没听姐姐说丢过钱的事。于是只要姐姐回到家里,他就经常三毛五毛地偷姐姐的钱用。有一段时间,光宗、亚奇几个对一鸣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不但自己吃得滋滋有味的,有时候还主动请他们的客。

最牛的一次是一鸣的姐姐嫒瑛嫁了在部队当连指导员的军官,结婚的时候,新姐夫一次给了一鸣十元钱,把一鸣喜得不得了。他拿七块钱到朝阳文具店去买了一个橡皮蓝球,然后就领着大屋里几个玩得好的到中心完小打蓝球去了。正好有卖浏阳磷矿冰棒的人来了,于是他作东,给每个人买了一支。一共有七个人,三分钱一支的白糖冰棒,花了他三七二角一分钱。那种大方和慷慨,不但在刘家老屋的伢子中传为佳话,而且再也没人打破过那样的请客记录。

于是在好长的一段时间内,一鸣都快有了胖子那样的威信了。只要他一把蓝球搬出来,马上就有人跟着他跑。

那时他们都读五六年级了,经常到中心完小去打蓝球。有时候打得上瘾了,连水都不想回去担,害得一屋的伢子跟着他挨骂。有一段时间,冯绪珍干脆将那蓝球收了藏起来,不准他们玩。

本来买这个蓝球就根本没有经过冯绪珍的同意的。她也不知道那个当指导员的女婿会那么大方,一次就给了这个小舅子十元钱。而且偏偏一鸣接了钱也不做声不上交。更令她气愤的是,不做声不上交也就算了,还偏偏去买一个那么贵的蓝球来打,还打得尽是是非。

当然,那蓝球肯定是收不起来的,也不可能藏住。没过几天,他们就又照样疯了一样地玩起来。

那天他们刚打完球回来,就听说学校的防空洞垮了。当时正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候,各单位有条件的都要求挖防空洞,以防止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和以苏联为首的修正主义发动战争。

中心完小的防空洞正好挖在学校的球场下。当他们几个伢子跑过去看时,都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平时打球的地方塌下去一大块,如果不是他们走得及时的话,那天肯定是要出人命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果然还是出人命了。学校教数学的朱老师一个人在下面施工,被压在了里面还无人知道,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朱老师家里见没有人回来,才向学校作了报告。

等到大家下去抢救时,才发现了压在泥巴下的朱老师,但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朱老师为反帝反修而光荣牺牲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学校当即上报县委,要求追认朱老师为革命烈士,并很快就得到了县委的批复。

两天后,朱老师的追悼大会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所有的单位都敬献了花圈,县里所有的领导全部出席。

这大礼堂里一直是县里开三级扩干会的地方,开这样的追悼会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那天,大礼堂里布置得庄严肃穆。里面摆满了各单位送来的花圈和祭帐。追悼大会由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县长致的悼词。最后,还安排了家属代表讲话。会场里除了家属不时有啼哭声外,其余的人多是对帝修反充满了愤怒。那次追悼大会的规格之高,规模之大,恐怕也创了浏阳有史以来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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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九)

二十九

汪如意生下第二个孩子后,柳望宝把自己的父母亲都接到了县城。当时楼下正好有人搬走了,腾出了一间房子,柳望宝就随即到城关镇房管所办了租住手续。于是,他的父母亲就住在了他们楼下。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本来还打算把大儿子红兵也接过来,由父母亲一起带的。但考虑到陈佳妃人又带得好,红兵跟她也有了感情,加上爱于面子,又实在是开不出口。

于是,大儿子红兵仍由陈佳妃带,二儿子红旗就由他的父母亲带。

家也以楼下为主。灶也打在了厅屋的过道上。白天做饭吃饭喂奶都在楼下,到了晚上他们夫妇才到楼上去睡觉。

偏偏那红旗又长得特别逗人喜爱,常常是公公手里抢到婆婆手里,婆婆手里又抢到媳妇手里,一家人围着孩子团团转。特别是每当汪如意喂奶的时候,做公公的就总会要去逗孙子一下。一是想借着逗孙子的机会看看媳妇雪白的奶子,享享眼福,二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便会借逗孙子的机会,故意去碰碰媳妇的乳房。都是自己家里的人,汪如意虽然清楚公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让他揩了油还做不得声。最多不过是心里面有点反感而已。有时候公公实在是大过分了,或是自己觉得尴尬,就抱着孩子起身,或是干脆放下衣服不喂了。

这样的情况也被汪如意的婆婆撞见过几次,就横着眼对老倌子说:“老不在相的东西!”

而每当这时,公公就会怏怏地离开。汪如意也会委屈得满脸通红。

公公在媳妇喂奶时逗孙子,也被柳望宝发现过。但他除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外,更多的是有苦难言。有时候睡在床上睡觉不着时,也会委婉地对妻子说:“你就不能避着一点吗?”

这时,汪如意就会气冲冲地顶上一句:“你以为我是愿意!”

被顶得没有气出的时候,柳望宝就会狠狠地说:“老家伙真不是东西!”

后来,只要是汪如意在奶孩子,又看见父亲在打主意时,柳望宝就会及时走过去,眼鼓鼓的盯着自己的父亲。

一回两回那父亲也就忍了,只是觉得扫兴而已。有一次儿子盯着父亲嘴里还咕隆了几句,就把父亲也惹毛了:“横什么眼呀!我老婆的奶子你吃都吃了,你老婆的奶子我看都看不得!”

柳望宝见父亲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单是气得什么样的,还挽起袖子就要打人。

父亲自知礼亏,便退了一步,说:“你这个畜牲,你敢打老子!”

左邻右舍看到一家人吵架了,就过来扯干,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吵架了,有事讲得清!”

劝架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以为只是为了细伢子的事。但只有柳家人自己心知肚明,而且是有苦难言,因为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呀。

有了这样的矛盾后,一家人自然是难以和睦相处了。于是,当婆婆的总是吵着要回乡下去。这时,当公公的就会说:“吵什么吵,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但从那以后,大家都互相有了戒备。汪如意要喂奶了会有意识地避开公公。当公公的靠近儿媳妇时,当婆婆的马上会吩咐老倌去做点什么事情。反正是不让他们拢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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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八)

                 二十八

东门码头上是洗衣浆衫担水洗菜人最多的地方,因此也最热闹。每天早晚都有人到这里来洗衣担水洗菜。又是一个渡船码头。是通往河背唐家洲的主要通道。唐家洲人到城里来卖菜,或是在城里买了尿回去,都要通过这渡口往返。碰到晴好天气,家里要洗洗床单被子蚊帐什么的,也都会来到这里。

住在河边上的人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他们会把筲箕饭甑都拿到这里来洗。有时买了猪肚子猪大肠什么的,也会拿到河里来洗。这时常常能招来水中的小鱼,抢那洁白的饭粒或是猪肚子猪大肠上的糠皮皮。间或也有细伢子跟着妈妈或者姐姐来洗衣洗菜的,看到河里抢食的小鱼就会又蹦又跳地嚷个不停。或用脸盆或用筲箕去捞,有时居然也能捞上来几条。有备而来的还会带个玻璃瓶子什么的,把捞来的鱼虾放在里面,然后带回家里去玩。

也有脚上生了烂疤的孩子站在河里玩的,就会吸引一群群的小鱼过来吮那烂疤,直吮得你痒痒的不肯离去。

实在没有什么可玩的时候,孩子们还会三个五个邀在一起去坐渡船耍。从东门码头坐到对门唐家洲,然后又从唐家洲坐回来。

这天,刘家老屋的几个孩子又来到了东门码头,相邀着到河对面的天马山上去搞野饮。为了这次野饮,他们几个星期前就开始作准备了。光宗要他们把家里的废纸烂布、牙膏袋子、鸡肫子皮统统搜出来,等有那收“破铜烂铁”的人来收荒货(即废品)时就把它们卖了。

几个人家的荒货凑拢来,一共卖了两块多钱。于是到菜市场里买了肉,买了大辣椒,还买了毛盐鱼和榨菜等。又按分工各自从家里偷来些油盐酱米,带上锅盆瓢勺和碗筷,然后一起来到了渡船码头。

过了河走上码头,是一片沙洲。沙土里种满了蕃薯。光宗见同过来的乡里人都走远了,就猫着腰钻进蕃薯地里,扯了几蔸蕃薯。

于是大家一路追追打打,扛着东西来到了天马山下。走到洋屋里时,一鸣说:“我们先歇歇吧!”

这所谓的“洋屋”,其实就是英国人在浏阳建的唯一一个教堂。尖尖的屋顶,弧形的窗户,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风格。只是由于废弃又年久失修,已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

“肚子饥得咕咕叫了,我们还是到山上去做饭吧!”亚奇见这洋屋里的门到处都关着,又进不去,就说。

于是大家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一鸣和光宗用几块石头很快就把灶垒好了,然后就去捡柴火。亚兰、亚奇、玲玲、狗伢、玫玫几个则准备做饭。也没花多大的功夫,饭菜就做好了。

因为大累大困了,加上又饥又饿,那顿饭吃得格外有滋有味。

待吃完了饭,就又都来了精神,满山上乱跑。

光宗只想寻一副茶树弹弓叉,那样做出来的弹弓有劲,将来好去打麻雀。一鸣则到处寻野柿子,而且摘了满满一袋。亚奇在灌木丛里捉蚱蜢和螳螂。狗伢则和几个女孩子在收拾碗筷,作好回家的准备。

“着火了!快来打火!”突然间,亚兰、玲玲和玫玫急得直叫!

大家正玩得高兴的时候,没想到野饮留下的余灰引发了山火。

光宗、一鸣、亚奇几个听说着火了,都拼命赶了回来。他们找来树枝用力扑打,一鸣还把汗湿的衣服脱下用来打火。

好在火势不大,又是刚燃烧就发现了,于是很快就被扑灭。

“真危险呀!差点就闯了大祸!”几个人相互望着直伸舌头。

几个姑娘则看着他们乌焦巴公的花脸笑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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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七)

              二十七

离刘家老屋不远的文庙,解放后成为了浏阳第一中学。这座始建于宋的文庙经明迁址,清续修改建,显得更加富丽堂皇,宏伟壮观。它坐北朝南,占地十余亩。中轴线上由南向北依次为万仞宫墙(后改为拱形门),大成门,甬道,露台,大成殿,御碑亭。大成殿是文庙的主体建筑,由三十二根大石柱支撑。殿内设八卦藻井,有朱漆雕花格扇门。殿前的露台上东西各置舞亭一个。露台下为踏步台阶,中间有祁阳石雕盘龙。甬道直通大成门,两旁为庭院,有古松翠柏,长得郁郁葱葱。庭院左右侧为东西两庑,旧时为放置孔门七十二贤牌位之室。两庑下首分别有钟鼓两亭。御碑亭的梁上曾悬有康熙、乾隆等的题匾“斯文在约”、“万世师表”多块,只是现在已不知去向。

文庙的祭孔古乐也闻名天下,它乐律动听,气势非凡。曾国藩曾赠予浏阳文庙“雅淡和平”、“精深正乐”两块匾额,对文庙的古乐深表赞美。

大革命时期,中共浏阳第一次代表大会就是在文庙的大成殿召开的。文庙后来改为县立第一中学,胡耀邦、杨勇等都曾在这里就读求学。

文庙的左边是学生食堂和教职工宿舍区。右边是教学区。后院有十余棵千年古樟,掩映其中的奎云阁是当年谭嗣同成立算学馆的地方。

学校门前有一条人工河,那还是大跃进时期修的。因为想解决县城里用电的问题,当时的县政府决定在浏阳河赐金滩筑坝一座,挖一条人工河穿城而过。那人工河东起洗药桥,西至豪兴街下河止,共1400多米长。学校的老师为了动员学生积极参加修河劳动,不无夸张地对学生们说:等人工河修好后,将来学校门口就会象北京天安门一样漂亮,清清的河水从校门前潺潺流过,一座大桥飞架南北,两岸杨柳依依,路旁花团锦簇。听了老师这样诗情画意地描述之后,学生们个个如痴如醉,兴奋不已。但在完成工程量将近一半的时候,省水利厅派人下来调查,并通过实地勘察,认为浏阳挖人工河建水电站不但未经上级主管部门审批,而且设计不合理,水电站位置选址不当。如果人工河一开通,再遇到象一九五四年那样的大水时,整个浏阳县城就会成为一个孤岛。于是,历时将近半年的工程就这样戛然而止。

历史就这样和县领导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样一来,原本的人工河就变成了一连串的人工塘。由于无人管理,懒一点的人就常将垃圾偷偷地往塘里倒。因此水面上就经常飘着布片纸屑之类的东西,甚至连避孕套、死老鼠也有。还有人在塘里看到过流产的婴儿。

后来,一中门前的那口塘由城关蔬菜队承包了,并在里面放了很多草鱼、鲤鱼还有鲢鱼。于是经常有人偷偷到塘里去钓鱼。有被蔬菜队的人发现了的,自然要没收钓竿,还要罚款。

到了冬天,塘里的水渐渐干涸,便有鱼儿不停地跃出水面。有调皮的孩子还会故意用石头去砸,更是惊得满塘的鱼儿跳个不停。有跃到岸上来了的,就被人捡了回去当了夜饭菜。蔬菜队的人来了,他们就跑。蔬菜队的人走了,他们又去。象猫捉老鼠一样。气得蔬菜队的人有时候干脆懒得管了。

有一天,不知谁想出了一个更绝的办法。他们找来一根拇指粗的绳子,从塘这边牵到塘那边,并在中间吊一些烂脸盆、烂鞋子、红砖块之类的东西,然后沿着塘两边,从这头拖到那头,还一边拖一边扔石头泥块。那满塘的鱼儿就象遭了劫难一般,不要命地满塘乱跳。有跳到岸上来的,很快就被人捉了往家里跑。等到蔬菜队的人知道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那一伙伢子早已作鸟兽散,跑得没了踪影。

文庙门前还有三座石牌坊,每座都有十几米高。有风的时候,牌坊顶上的风铃便会吹得叮叮当当直响。

有人便对那风铃产生了遐想:起码一百多年了,响声还那么清脆悦耳,说不定是金子银子的,最起码也会是铜的,不是白铜就是黄铜。

于是就真的有人出于好奇,想爬上去看个究竟。胆子小的,最多能够爬到下面的石狮子上就吓得不行,胆子大的也最多只爬过几米高。

刘家老屋里的几个伢子也经常有事没事地在那牌楼底下玩耍。对那上面的几只风铃也曾虎视眈眈过。胖子甚至还许过愿,谁要是有本事爬上去了,不管那风铃是金的银的还是铜的铁的,他都请谁吃一餐卤豆腐。

有一天,狗伢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壳进了水,突然心血来潮,想去试一下身手。他走到牌坊底下,把一双木拖鞋往地下一丢,打一双赤脚,便鼓足了勇气往上爬。那天看热闹的人也特别多,把蔬菜队种的茄子辣椒都踩坏了几畦。人们仰着脖子,提心吊胆地望着狗伢往上爬。胖子、光宗、一鸣他们几个更是不停地在下面为狗伢鼓劲助威。

也不狗伢是吃了豹子胆还是什么原因,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硬是凭着年轻人的气勇爬到了牌坊顶上。他伸手去摘那风铃,并碰得叮当直响。

“是不是银子的?”

“是金的还是铜的?”

下面的人着急地问。

狗伢也不作声,只是摘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把它扔了下去。

“铁的!”他一边扔一边说。

那风铃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菜地里。围观的人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铁的,而且还生了锈。

当狗伢一身透湿地从牌楼上下来时,人们象迎接英雄一样地簇拥着他,不少人甚至对他的勇敢行为啧啧称赞。胖子更是不食其言,在街上买了两角钱的卤豆腐请狗伢的客,以兑现他的诺言。

只是,当刘家老屋里的所有伢子都把狗伢当英雄一样看待时,狗伢却被他的妈妈罗先娘骂得狗血淋头:“你是嫌命长了是吧!哮驼气鼓的好了还没有几年,就到外面去充本事!只要你踩塌一脚,我们罗家就会要断子绝孙!”

经罗先娘这么一骂,狗伢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后怕了。

于是,狗伢的一次冒险,使那神奇的风铃顿时失去了神秘之感。但从此却又多了个神奇的传说:某年某月,刘家老屋里一个名叫狗伢的伢子,打一双赤脚,硬是爬到了牌坊顶上……

然而,那三座石牌坊依旧矗立在文庙门前,而且一点也不失当年风采。有风吹来时,那风铃依旧叮当作响。只是听起来再也不象从前那样清脆悦耳,望着它也不曾象从前那样令人想入非非了。

之后没过几年,在一个暧洋洋的冬日里,那三座石牌坊便被破“四旧”的人用卷扬机硬是把它拉倒了。那崩垮下来的巨大石块砸到塘里,把满塘的水打得浪花滚滚的,有些鱼儿甚至都被砸得翻白了。当然,随着石牌坊一起倒下的,还有那段关于文庙、关于石牌坊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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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六)

                       二十六

自从邹婆婆的雕花木床和竹夫人被红卫兵砸了之后,她就一病不起。房子也跟陈娭毑家对换了一间,住到了一楼。

陈娭毑说:“邹婆婆年纪大了,人又不舒服,就跟亚林亚奇他们换一间吧!年轻人住楼上上上下下的轻快!”

老人家住楼上确实有点不方便,加上邹婆婆又是一双细脚。但如果知道对换了房子会发生胖子偷看腊梅洗澡那样的事,那是两家人家谁都不会同意的。

好在除了胖子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其实,邹婆婆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要说有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更主要的还是心病。都活了几十年了,兵也走过,日本鬼子也躲过,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红卫兵。都是些年轻伢子,还在学校读书就变成了这样,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每每想起这事,邹婆婆就有点来火。加上床砸烂了挂不得蚊帐,装了蚊香还蚊子咬人。又没有竹夫人抱了。所以老是翻来覆去地睡觉不好。住到楼下只是感觉比以前轻松点,但心情并不见得有什么好转。于是,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她身体看上去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好在总算是有了一个孙子,保住了邹家这柱香火,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那天太阳都晒到床上了,还不见邹婆婆起来,陈娭毑就跑过去看。这一看,把陈娭毑都吓了一跳。只见邹婆婆安祥地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于是发人把霏雯和邹铁匠都喊了回来,为邹婆婆准备后事。

首先请来了搞装殓的,在帮邹婆婆净身时,发现她的两只手都半握着。好不容易扳开来,一只手里握着一枚戒指,两只耳环。另一只手里握着四块银元。细心的霏雯还发现,母亲的右手上还戴上了那只她十分熟悉的玉镯。

刘家老屋的人从来没有人见邹婆婆戴过戒指,也没有人见她戴过耳环。那玉镯也是每年难得看见她戴一次的。而每当看见母亲戴玉镯的时候,霏雯就知道那是母亲的结婚纪念日。那四块银元霏雯也只听她说过,但从来不知道她放在那里,更没有见过。

这是老人家一生的财富。那戒指耳环肯定是老人家结婚时的嫁妆。那银元也不知是怎样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三年困难时期,过苦日子的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改善一下生活。宁愿一家人吃糠饼,吃野菜,甚至是吃神仙土。现在撒手人寰,却把一生的财富留给了子孙后人。

装殓师傅把首饰银元交给霏雯,又要去摘那只玉镯,霏雯却哭得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母女俩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只有她才最了解母亲的心思。那是除了竹夫人之外相伴母亲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

装殓师傅帮邹婆婆净了身后,便开始为她穿寿衣。这是一具骨瘦如柴的遗体,只剩下一层枯黄老皮薄薄地贴在骨骼上,皮下一根根的青筋依稀可见。为了一个妇道人家的贞节,她守寡几十年无怨无悔。为了一家人的生存繁衍,她劳碌奔波,省吃俭用。就是要走了,也舍不得带走一丁点儿东西。

入棺的时候,霏雯硬是把一块银元让母亲含在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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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五)



二十五

大热天里,只有厅屋里凉快一点。便经常有伢妹子在青砖地上铺一床凉席,或是放一块竹床板,在上面玩耍歇凉。也没有什么讲究,都穿得随随便便。细伢子坐在凉席上,常常从裤衩口看得到里面的小鸡鸡。当然,如果你是好奇,也常常可以从姑娘们的腋下或是领口,看得到她们的奶子。如果你还好色一点,要故意去看看姑娘们最隐私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但多数都是些懵懂少年,还不会去故意偷油,也不会去刻意防范他人。只要不是直接撞到了眼睛上,应该是不须戒备的。但大人们就不同了。他们都是过来之人,又都懂得男欢女合之事,你说他们看到了小伙子的鸡鸡不做声,见了姑娘们的奶子不心动,那又是真正的假话了。

亚兰、腊梅、芹妹几个都四脚八叉地坐在凉席上看图书(即连环画),藕一样的大腿露在短裤外,很是迷人。光宗、一鸣、亚奇、狗伢他们几个故意从她们身边走过来走过去的,心里只想去用脚踩一踩她们洁白的大腿。

正是蒙蒙胧胧的少年,对异性开始有了一种神秘感。想去破解又不敢行动。只是一会儿瞧瞧她们的胸前,一会儿瞧瞧她们在大腿,把一双眼睛看得发直。而且越是这样欲求不得,就越是心烦意乱,越是坐立不安。狗伢则干脆爬到楼梯上,想居高临下一探究竟。

这时候正好陈佳妃从下面经过,她一抬头就看到了狗伢的胯裆,就笑着说:“狗伢呀,我可不是故意看到的哟,你又出来了!”

狗伢听陈佳妃这么一说,马上意识到自己走火了,就连忙夹紧双腿,然后慢慢走下楼来。

陈佳妃虽然自己没有生育过,但她却十分喜欢孩子,而且还喜欢跟他们开开玩笑。

几个坐在凉席上看图书的姑娘听陈佳妃这么一说,也都自觉不自觉地收拢了双腿。

于是,几个伢子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厅屋。

他们到地坪里玩起了一种叫做“官、打、寻、贼、保”的游戏。

他们在地坪的东边画一个三角形,沿边线立五块半截的砖头,然后,将五块砖头依次命名为“官、打、寻、贼、保”。再在离三角形十米开外的地方划一条横线,以那里为线,每人拿一块鹅卵石,去打那“官、打、寻、贼、保”的五块砖头。然后再按各自打到的砖头职务行使职权。打到了“官”的可以发号施令,对“贼”提出各种各样的惩罚。打到了“打”的,直接执行“官”提出的惩罚,如打手板几下,或者是掐耳朵捏鼻子。打到了“寻”的要负责把“贼”捉住,不能让他跑了。打到了“贼”的就只能是自认倒霉,,甘心受罚了。只有打到了“保”的可以做好人,“贼”受不受罚完全由他说了算。

谁先打谁后打也是有规矩的。首先都站在三角形摆砖头这边,拿着鹅卵石往横线那头发(即把鹅卵石扔出去),谁离横线越近谁就先打,依次而定。

一鸣的手法最准,基本上是想打那块就能打到那块。他有点与光宗作对。如果光宗打到了“贼”,他就一会去打“官”,然后利用“职权”对光宗作出最严厉的惩罚。当然,如果有人“保”的话,他的那些严厉惩罚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如果没有人“保”,但是那 “打”的人又心慈手软的话,他的严厉惩罚也落不到实处。如果他的弟弟文武打了“贼”的话,那他一定会去打“保”,因为只有那样,他的弟弟才能免受惩罚。

其实,对于孩子们来说,“官、打、寻、贼、保”的游戏还是有点残酷的。有时候玩得红了眼,“贼”被打得哭哭啼啼也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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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四)

                    二十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浏阳城里,戴军帽,穿军装也成了一种时髦。于是,在街上随时都有抢军帽的和被抢了的。一时间,县城里的街上都显得有点乱了。陈娭毑把几个孙子更是管得严严的,不准他们随便出去。

正好这时候胖子迷上了用石膏模子做毛主席像,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这样一个石膏模子,反正经他一鼓捣,塑出来的毛主席像还是蛮象的。拿到街上去卖一块钱一座,有的是人买。

那天,胖子和光宗、一鸣他们几个又在楼上倒模子,只听得楼下有水响声。正好楼板上有一条缝,胖子便腑下身子去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邹婆婆家的腊梅正坐在脚盆里洗澡。

腊梅自从发现在澡堂里洗澡有人偷看之后,就再也不敢去那里洗澡了。于是常常赶在吃晚饭前在住房里放一只脚盆,早早地把澡洗了。令她不曾想到的是,走到哪里都逃避不了被人偷窥的恶运。

胖子的心里立刻有点乱了,他示意光宗几个不要做声。一会儿后,胖子说:“今天不做了,你们玩去吧!”

几个人就都莫名其妙地走下楼去。

胖子几乎就是刘家老屋里的头头,他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

待光宗几个人走后,胖子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趴在楼板的缝隙上,贪婪地偷窥腊梅洗澡。他聚精会神地看着腊梅洗澡的每一个动作,他对腊梅那洁白的肌肤和丰满的奶子有了一种最原始的冲动。他感觉到有一股热血在他的全身奔涌,他的下体也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强烈的脖发。慢慢地,他发现有一种令人疯狂的快感朝自己袭来,甚至隐隐约约发现,自己的裤子湿了。

“亚林呀,还不下来吃饭!”陈娭毑只以为胖子还在楼上塑毛主席像,以为他是太入迷了,以至把吃饭的时间都忘记了。

胖子听到婆婆的叫喊,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无精打彩地走下楼来。

那餐晚饭,他吃得味同嚼腊。

饭后,他突然邀请光宗、一鸣几个到街上去玩,并要他们准备好弹弓和子弹。

其实,那弹弓就是用一根铁丝折成的,再在分叉的两端上面装了三个连拢来了的橡皮筋。所谓的子弹也就是用纸片折成一个小弯弓的纸坨坨。这是他们平时玩游戏时最常用的武器了。但胖子今突然邀请他们到街上去玩,还带上这武器,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加上他今天下午奇奇怪怪的表现,让他们几个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出了刘家老屋,胖子就对他们几个说:“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凡是看到漂亮的妹子就打!”

几个人听后都有点害怕了。

“为什么呢?”一鸣不解地问。

“是呀!”狗伢也莫名其妙。

“我不去,我怕发现了的时候跑不赢!”光宗则开始打退堂鼓。

“有那么多罗嗦吗?还不是好玩!胖子凶了他们几句。

就这样,他们几个经北门到紫薇街,然后又来到正街上。

街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路灯,只是大多数都被那些顽皮的孩子用弹弓把它们打掉了。就是仅存的少数几盏路灯,光线也不怎么好。于是几个人就都把弹弓拿在手里,只要看到了漂亮一点的妹子,拿起弹弓就打。而且手法又准,子弹一打出去,几乎没有打不到的。

“哎哟!是那个贼肏的东西,有本事就站出来看看!”

“是哪个背时鬼这么缺德?简直就是流氓样的!”

一时间,只听见街上到处都是骂娘声和哎哟声。有时候狗伢怕被别人发现了是自己打的,也会莫明其妙地到处乱跑。

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在 “唉哟”声中中了他们的子弹,娇气一点的妹子,甚至被他们打得“哇哇”地哭出声来的也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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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三)

                  二十三

在刘家老屋里,公共厨房里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大灶小灶柴灶煤灶挨在一起,有烟囱的没烟囱彼此相连。有时候谁家买了刚砍来还没干透的湿柴(因为湿柴虽然重量重些,但却便宜),烧又烧不燃的时候,满灶屋里的人都会被烟熏得眼泪直流。但谁也不会因此而埋怨谁,而是相安无事。有时候张家的菜都要出锅了,李家却在一个劲地松煤灰,搞得满厨房都是灰尘,张家也不会说什么,只是把菜端了赶快离开。院子里烂脸盆里种的葱和大蒜,不管是谁家的,大家都可以随时去扯。

最令人佩服的是罗先娘的二女细妹。父亲去世早,母亲又在街道上的扫把厂里扎扫把,姐姐芹妹虽然比她大但却比她懒,她下面的两个弟妹又小。因此,她人还没有灶高就搬一张鸭婆凳子站在上面开始学做饭。刚开始学煮饭的时候,不是放少了水煮得糊糊的捞饭不出,就是放多了水捞饭后米汤寡清的。经常蒸出来的饭是夹生熟。炒菜也是笑话百出,不是忘记了放油就是忘记了放盐,经常是咸就咸得人死,淡就淡得冇一点味。好在就是做给姊妹几个人吃,又都打得粗,只要不饥了饿了能把肚子搞饱就行。

后来做得多了也就工多艺熟,不但煮饭手脚麻利,做出来的菜刘家老屋的人都认可,说好吃。

最早的时候大家都烧柴。到北门城门口去买,三块钱一石。一个家庭一个月最少要烧两石柴。人多的有时候还要烧三石。经济上大家又都不景气,于是经常有人相邀到十多里外的道吾山去砍柴。头一天就准备好了饭菜。天还只蒙蒙亮就起床。大家一个“喔呵”,去砍柴的人就都醒了。于是匆匆扒几口头天做的冷饭,再带一个饭筒,就一路兴奋地朝道吾山开路了。

从双溪桥沿东谷而上,路上有一百零八棵几人才能合抱的松树,叫做引路松。据传,唐文宗(827——841年)时,名僧宗智大师云游至道吾,开山作祖。唐文宗敕建兴华禅寺,是佛教南宗的重要祖庭之一,一时间声名远播,到晚唐至北宋时最为显赫。为彰显名寺特色,兴华禅寺住持僧叫每个僧人植松树一棵,一共种了几百棵。经几百年的风雨洗礼,至今仍留下一百零八棵。那引路松每棵高二三十米,遒劲的枝桠象巨手直擎苍天,不但千姿百态,而且无一相同。因此道吾山的引路松也就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等到爬上了引路松,穿过道吾山水库,到得砍柴的地方时,已经是快中午了。于是大家把饭筒往树上一挂,便迅速砍起柴来。也不知道这山林是否有权属界限,反正大家都去砍也没有人管。等柴砍得差不多了,再砍两根藤把柴码齐捆好。这时才记起了吃饭。于是取下挂在树上的饭筒,再砍两根树枝或竹丫当筷子,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若是碰到运气不好,挂在树上的饭筒进了蚂蚁,那就只能自认倒霉,要饿肚子了。

要把一担柴从山上担回家去,对每一个人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还要担一担柴火。力气大体力又好的人会砍上七八十斤,一般的人也就砍五六十斤的样子,跟去好玩的伢子最多也就砍个一二十斤了。

从道吾山顶到山脚下,有二九一十八弯。都是斜坡路。大家一路连滚带爬地走下山来,已经是累得不行了。又不敢久歇,怕越歇越没有劲,也怕歇久了天黑前赶不回家。最多是渴了的时候用饭筒接点泉水喝了解解渴。

到道吾山砍过柴的人,很少有人能够一鼓作气把柴担回家的。再体力怎么好的人,一般担到熊家亭就开始吃不消了。由于体力上的差异,原本是同去的砍柴人,回来的时候就象羊拉屎一样,变得稀稀拉拉的了。

砍柴的人都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家。家里有人去砍柴的见家人还没回来,也会到半路上来接应。尽管大家回来的时候会有先后,但有一条是可以肯定的,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后来家庭条件好一点人家开始烧煤了。首先都是烧散煤,将煤和泥巴按一定的比例加水和好,做完饭后用铲子铲起封在煤火上,再在中间打一个眼,让封好的煤火保持通风,使其既不会熄灭,又不会燃尽。待下一次做饭时再撬开,把已经燃烧的煤灰松下去,再加上新的煤块,就可以做饭了。

这种烧散煤的日子很快就被烧藕煤代替了。仿佛一夜之间,几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一个手持做藕煤的模子。煤好的时候一天烧三四坨,煤不好的时候一天烧五六坨的也有。这样一来,大家在公共厨房里做饭是干净卫生多了。但每年都要做一两次藕煤也成了一个不小的难题。首先是买煤。不但是汽车少得可怜,拖拉机甚至手扶拖拉机都是稀罕之物。除了高功国在供销社有时候能搭便车带点煤回来外,其余的人家都要到煤站去买,而且多数时候还要排队。只要听说煤站到了好煤,就会一家老小齐上阵,撮箕篇担锄头都带上。等到抢一样地把几百斤煤搞回家里,一家人已经是黑不溜湫地只看见白的牙齿和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了。

把煤买回了家又要愁没有黄泥巴。城里面肯定是没有,最近也要到郊区了。又没有运输工具。用撮箕担一担只能担几十斤,而且还累死人。于是只好到搬运队或是扫把厂去借板车。一个人去挖黄泥还吃不消,就几个人合伙去。今天拖回来的归你,明天拖回来的归我,后天拖回来的归他。等到都把煤和黄泥备齐了,就摆开战场开始做藕煤。

做藕煤的日子一般都会选在秋季,因为天气比较稳定,而且干燥少雨。于是在地坪里把煤和泥巴和好,打双赤脚在里面踩熟。然后每天早晨起来就戴一双帆布手套,脖子上挂一条毛巾,用藕煤模子做起藕煤来。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满地坪都摆的是做好的藕煤了。到了傍晚时分,就戴一顶草帽子,把已经干好的藕煤收起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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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二)

                二十二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刘家老屋里的小孩,四五岁的年纪就敢一个人跑到采芳斋去买盐买糖打酱油。大人们白天都很忙,等到回家开始做饭时,缺点油盐味精之类的东西是常有的事。于是只要说一声:某伢某崽,快去打点酱油或是买点糖精味精回来。然后交个三五角钱给他们,要不了几分钟的功夫,你所交代买的东西就送到了你手里。孩子们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差事,一是可以到街上去玩玩,二是有时候还可以吃点虫(贪点污的意思)。掐一两分钱出来就可以买几片浸萝卜吃。

还有一个挣钱的门道,就是帮年老体衰或是膝下无子女,或是有子女又不在身边的人担水。两分钱一担,一天担四五担水能挣角把钱。

当然,担水卖与担自己家里用的水,那概念是不一样的。自己家里的水缸见底了都懒得动,不是当父母的三请四催,有时是动怒了直喊要打人了,是从来不会主动完成的。但担卖水不同。只要有人要,那一定是有求必应。因为那钱赚了是归自己的。

刘家老屋里有一个规矩很好,那就是无论哪个家庭,也不管这个家庭有多困难,除了粘降落伞那样比较大的收入外,象担水卖这样的零星收入,从来都是归孩子所有。这就难怪能调动孩子们担水卖的积极性了。

因此,象一鸣、亚奇这样勤快一点的孩子,口袋里就经常会有点零钱。当然,那点零钱有时也真是来之不易。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一般都到东门码头担水。一是距离近点,二是人多有伴热闹,三是歇憩的时候可以到张婆婆那里买浸萝卜吃。要是碰到汛期,河水象泥汤一样,那就只能到指背冲去担井水了。只是人多要排队,等轮上了,用篇担钩子钩着木桶舀水,技术不好还舀水不满。有一回人多又挤,一鸣把从光宗那里借来的一副墨镜都掉到井里去了。直到后来洗井的时候,一鸣守在边上,才从淤泥中找了出来。当时那洗井的人还不肯还给他,是他哭着吵着还给了那洗井人两角钱,才动了恻隐之心,把墨镜还给了他。然后他再还给光宗的。否则的话,那赔匠还真当不起。

汛期又多发生在夏秋季节,往往又是用水的高峰,自己家里要用,还想担点卖水,确实需要一点耐力,也考验孩子们的意志。有时候一天担得多了,就走点捷径,把井水就做卖水,自己用的就担河水。然后在混水里放点明矾,慢慢地水也就清了。只是倒往水缸里的时候,剩下的一小部份就不能要了。

冬天里担卖水就更是不容易了。河水已经开始干涸。又不能象夏天那样直接走到河中间去舀水。只能是站在过渡船的跳板上,然后弯着腰去舀。年纪又小,劲也不大,又往往把握不住重心,要不就是桶里面的水还没有舀满,要不就是刚刚把桶里面的水舀满还没有提起来,就连人带桶“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然后一身打得透湿,颤颤抖抖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里,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有了几个零钱后,孩子们最大的奢望就是到朝阳街的小摊担上去吃几片卤豆腐。那是一种能够担着满街跑的小摊担,一头放个火炉,上面有个炉罐,里面盛满了卤水,另一头相当于一个柜子,里面放满了碗筷和各种调料。卤豆腐也不贵,一角钱四片,再把那葱花一放,吃起来香喷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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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一)

二十一

北岭花炮厂因建在北门岭上而得名。那是一家由手工业作坊发展起来的集体企业,归二轻联社管。别看这家企业只有几百个人,但厂里生产的红灯牌烟花却是全国闻名,有的还经外贸出口到世界各地。产品种类也多,高空的有礼花弹,属大型焰火;中空的有盆花、火轮、降落伞等;地面的有大地花开、满天星等;手持的有彩珠筒,三角菊花;喜庆类的有鞭炮,大红炮等等等等。又因为是个传统产业,因此浏阳城里将近有一半人是从事花炮生产的。

刘家老屋里的人家也多数有人在花炮厂里上班。因为是纯手工生产,当时产品销路又大,很多半成品就只能发到各家各户在家里去加工了。因此凡是有人在花炮厂里做事的,就经常有外加工做,也会比别的人家多一点收入。

粘降落伞是当时普遍的外加工产品了。每次领一千货,将每一张伞纸经过搓揉,然后又展平,再在八个角上用皮纸粘一根棉线,待完全干了后再收好叠起,每叠一百放好,十叠一千扎成一捆。粘一千降落伞,小号的能赚四块八毛,中号能赚五块,大号的能赚五块二毛。只要有货领,人又勤快一点,一个月能粘几千上万。因此,当时有在花炮厂里上班的人家,一个月下来,多的能挣到几十块,少的也能挣到十几二十块钱。

但这些活绝对不是细伢妹子们主动做的,而是在家长的一再逼迫下做的。因为当时大家的家庭情况都不好,吃饭的人口又多,不做点外加工简直就维持不下去。而孩子们的天性是贪玩,不是逼到万不得已,不是逼到厂里面催着要交货了,他们从不会主动把事做完。当然,也有懂事一点的姑娘妹子,她们会三个五个凑在一起,一边说些学校里的传闻趣事,一边就把外加工做完了。对于这些姑娘来说,厂里没货领了是她们最高兴的事。不是她们不想做呀,而是厂里没货发了,这样没事做了家长也就怪不得她们了。

这天,大屋里的几个姑娘又凑在一起粘降落伞。有亚兰、芹妹、玲玲、腊梅、玫玫、云秋,还有招弟、赛男也在打下手,帮点倒忙。只见她们各坐一方,两手不停地飞来飞去,好象在比赛谁粘得更快一样。

腊梅说:“昨天我在澡房里洗澡的时候,好象隔壁厕所里有人在偷看!不知道会是哪个?”

玲玲接着说:“好象是有人在偷看我们洗澡,我都发现几回了,你们注意看看罗,墙上面那个草席上好象还挖了一个眼。”

亚兰说:“不会吧,别说得那么吓人。要是那样,谁还敢到澡堂里洗澡呢!”

亚兰之所以说得这么不敢相信,是因为她从来不到澡堂里去洗澡。因为她们住房的墙角里有一个洗澡的地方。

云秋则马上起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然后神秘兮兮地对大家说:“肯定是有人偷看!刚才我到厕所里去看了,靠近澡堂的地方是一排尿缸,只要站到尿缸上,从玲玲姐姐说的那个草席眼里就可以看到澡堂!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真是那样?那我们都被偷看了!”几个经常在澡堂里洗澡的姑娘脸上“刷”地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招弟和赛男则懵子一样,只觉得听着好玩,但对事情的严重性却一无所知。

芹妹自从那次出事后变得内向多了。在这几个姑娘中,唯独她是个打过胎的人。也许以她过来人的身份,被别人偷看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此面对她们几个的诚惶诚恐和大惊小怪,她是既不吭声,也不以为然。

确实,在刘家老屋里的十几个姑娘中,芹妹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却发育得最早。亚兰虽然比芹妹大点,但她的胸前还只现两个包包时,芹妹的奶子却在衣服里面上下左右的乱跳了。人也长得醒气,又是一个人来疯,常常是今天在玲玲家里吃中饭,明天在亚兰家里做作业,后天晚上又在腊梅家里睡觉不回屋。还喜欢伢子妹子一起疯,玩野了可以几天几夜不落屋。这样也就难怪她会出事了。

亚兰一直是个文静的姑娘,她不想在这样的是非中过多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自己不曾在澡堂里洗过澡,对她们说得有板有眼活灵活现的事情还是将信将疑。但在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后,她虽然没有兴灾乐祸,但还是暗自庆幸自己的如玉闺身至今不曾被人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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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二十)

                      二十

罗先娘听了医生的话后直冒冷汗: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医生告诉她,女儿芹妹并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有了身孕。她听了这话后肺都要气炸了。但是在医院里,又当着女儿和医生的面,她不好发作。她只好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拉着女儿芹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后,她关起房门,狠狠地打了芹妹几拳后,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哟,你父亲死得早,我把你们姊妹几个拉扯大就已经不容易了,不指望你们帮我做点什么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还尽帮倒忙给我脸上抹黑……”罗先娘哭得泣不成声。

细妹、狗伢、莲妹见母亲哭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哭。

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罗先娘也不敢吵得让刘家老屋的人都知道了。她使使嘴让细妹几个出去,自己便慢慢来问清原委。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伢子是谁家的?”罗先娘问芹妹。

芹妹就一五一十地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向妈妈说了。

“烤棚里的那伢子我认得,你说怎么办吧,你今年才十六岁呀!”

芹妹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要不这样吧,我去找那个伢子的家里,看他们怎么说!”

芹妹仍然一声不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要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来回答,确实是有点为难她了。

“要不就干脆到派出所去告他强奸!”罗先娘见女儿一直不肯开腔,就有点急躁起来。

“妈,那人家不是要坐牢吗?”芹妹听妈说要告人家强奸,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

“坐牢就坐牢!谁叫他糟蹋我家女儿呢!”罗先娘越说越来火了。

后来,罗先娘就真的带着女儿去烤棚里找了那伢子的家里。并当着两家人的面吵了一架。

罗先娘她们走后,那伢子的家人便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一顿,直骂得狗血淋头。

偏偏那伢子脸皮又薄。本来出了那样的事心里就没了主张,再加上女方家里又找上门来了,现在连自己的父母也知道了,更是觉得面皮没有地方放。

于是一想不通,就拿一根绳子在公茅厕里上吊了!

这事在县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公安局的人到现场验尸时,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条反动标语。于是就有人说,那伢子是写了反动标语,畏罪自杀的。也有人说,那伢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自杀的。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两家人家知道。

既然人家人都死了,罗先娘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不但不能说什么,她还担心出了人命后,人家会上门找她的麻烦。好在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事情也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只是,她还是私下里买了几副打药,帮女儿芹妹把肚子里的毛毛打了下来,这个事情才算最后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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