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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心生怨恨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世上真有“现世报”。田树勋真没想到,转眼之间,林木森竟然会“栽”到他的手上;还捎带上了王富贵。田树勋心想,“一个是‘小老大’,一个是‘钱北能人’;不是说我玩‘数字游戏’吗?不是说我‘养蒙古羊’吗?今天让我好好挫挫你俩的锐气!”

       田树勋端坐在办公桌前,把“审讯笔录簿”打开;点上一支烟,冷冷地问:

      “当街打架,还在大队部门口。怎么回事?木森,说说吧。”

     林木森一笑,说:“没什么呀,开个玩笑。”

     王富贵正懊恼不及;心想,都说天下“知青”是一家;他俩都是“知青”里的硬扎货,穿一条裤还嫌肥。一定会一个吹笛,一个按孔地拿我消遣。一听林木森的话,马上附合:

      “是,开玩笑,是开玩笑。”

      “开玩笑?现在什么时候,你们还敢在街上聚众闹事?”

      带进“大队治保会”,林木森就横下一条心;扯块“虎皮”充大王,大不了浑身的毛被燎光!他一笑,反诘道:

           “什么时候?你刚才不是说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嘛!”

       “林木森,不要嘻皮笑脸;这里是大队部!”

       “大队部就不能开玩笑?这里不能开玩笑,街上也不能开玩笑,难道到田里去开玩笑?”

       屋里响起暗笑声;王富贵不由咧开嘴,歪着脑袋望着林木森。

      “你——混蛋!”田树勋不由拍了桌子。

      “激动干什么?有理不在声高。请问田主任,‘混蛋’是什么鸡下的?不会又是什么‘科学养鸡法’ 吧?”

       屋里笑声又起;王富贵忍不住,也笑出声来。

      “你……林木森,不要玩世不恭。现在形势你应明白;人贵有自知之明……”田树勋感到有些失言,忙转过话题,说,“林木森,我们都是‘知青’,首先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林木森已被激怒,冷冷地说: “贫下中农要分米怎么办?”

      “你——”田树勋忍无可忍,大叫,“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我当然明白,要不也去种草了!”

      “你,你不要太狂……把他关起来!”

       田树勤袒护堂弟,早就两眼瞪圆,只恨天生张笨嘴接不上口;闻声应道,大步上前,被王富贵拦住了。王富贵低声说:

       “你小心点,他可是有功夫的!”

        林木森冷目相视,田树勤有些迟疑了。田家圩的男孩都拜三叔公为师,练过拳脚;田树勤记事起就没与人打过架,想想王富贵走南闯北,难免动拳舞腿,今日却一招败北。田树勤回头望望,民兵们都装着没听见,有的借要“小便”溜了,他顿时泄气了。

      田树勤一退怯,田树勋才悟到失策了。以往被叫来“大队治保会”的人,进门腿就发软,谁敢顶撞?林木森气焰嚣张,是来寻气的。毕竟“大队治保会”还有个王大明是他朋友,这些人大都与林木森相处过一年多,有感情基础。再者,虽然李忠良有意让他牵头,说穿了自己也只是个队员。从“直播稻”到“分米”,都是社员的切身利益;他们嘴上不说,决不会帮着自己制服林木森的。正下不了台,李忠良进来了。

      李忠良说:“木森,蔡支书找你。”

      林木森出门就被王大明拦住了;他指着林木森忍笑不止,说:

     “回去吧。蔡支书没找你;是李主任借口让你回去,这种人有好屁放?”

      田树勋正欲把一肚子气撒在王富贵的身上,金珠急匆匆赶到,曳住男人上下瞧,抹着眼泪说:

      “没伤着吧?吓死我了。你怎么与他相斗呀!”

     “就是;王富贵,说说情况。”田树勋说。

      “什么情况?盈她爸,都说你精明,我看钱北只有你这戆头!你说,我是偷人了还是养了野男人?”

      “没有!我、我没说。”

      “没说,没说还不回去。在这里满嘴喷屎,是臭我还是臭你自己!”

       “我们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就开玩笑,干什么还到大队来扯皮?回去。”

       田树勋还没缓过神来,王富贵夫妻俩己走了。一屋的人谁也没拦一下,田树勋气得要骂娘,转身去寻林木森;蔡阿毛正和李忠良在说话,根本不见林木森的影子。正转身,蔡阿毛问:

       “树勋,等一下,林木森怎么列入了‘训话名单’?公社不是说‘解除嫌疑,不予追究’吗?”

       “是,是这样。蔡支书,公社通知里‘划定’,特殊时期,凡没有处理结论的,今年都要列入‘训话名单’。我昨晚拟好的名单,你们开会去了,就送公社去审核,可公社也没吭声。”

      “我们不在,你怎么不请示大明?”

       “他也不在。蔡支书,下午要开会,时间来不及……”

       “那好;我找公社要处理决定去。年青人,心胸要开阔些!”

        田树勋感到蔡阿毛的眼睛象利剑,直戳他的心!

       林木森感到了-种凄凉的悲境。就因一张“莫须有”的“机构图”,打入“另册”。我所作所为都为了什么?遭人戏弄还无处申诉。回到家,倒在床上,林木森感到周身没有一根骨头是硬的。

       中街打架的事情传到二队时,王家道场的人顿时聚集了一坪;徐贞女冲着浜里大骂,王兴荣-伙人要去找王富贵,被王阿土拦住,说:

      “现在什么时候?闹大了,惹下麻烦,还不都落在木森身上?”

        众人一想,搞“大运动”了;非常时期,少说为佳。李阿三回家后,埋头抽烟,唉声叹气地,似乎天要坍下一半。 吃晚饭时,阿珍姨赶来,说金珠托她来陪不是。阿珍姨望着林木森,笑着说:

        “富贵说你在大队敢与田树勋对着干,是条汉子!”

       李阿三放下饭碗,咕了一句: “三两蛤蟆二两嘴。辫子捏在人手中,还跳个什么劲?”

       林木森却冲着舅舅笑了笑,李阿三一愣,扭头就走。 就在舅舅准备“再教育”他的时候,林木森想通了。

       人争一口气,佛为一炉香。姨妈说得对,“作事先要作人;作人首先不能‘坍面子’。”人不能倒下;龙逢浅水遭虾弄,虎落平阳被犬欺。都作成了“社员”,总不可能把我从地球上开除!不妨就硬着来。去年此刻我还“关”在龙溪茧站,我不闯出来了吗?江湖有句话,明年的今天是你的祭日。田树勋,我会让你记住这句话。 林木森有了欲望,想通了。同时仇恨的种子也悄然种下…… 林木森笑了,爽朗地笑了。

       李金凤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林木森。她不知道怎样去劝慰。听到他的笑,她感到周身都在颤栗。男人是血性的,逼急了,什么事也作得出。 小床上一阵动静,林木森下床开后门出去;李金凤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哭着说:“你,你要干什么?”

      “怎么啦?我解手去。”

       林木森到后院小便时,感到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他调侃道:

       “看我撒尿,羞不羞?”

       “你……”李金凤脸红了,抡起拳打林木森;被他抓住,顺势倒在他怀里,喃道

       :“你千万别作傻事。都是我不好,应该让你去蚕种场……”

         李金凤提到蚕种场,林木森想到了金德江;他犹豫了;他本想今天去沈家舍看钱红英的,训斥会这么一来,我还有脸作“小老大”吗?一股寒气袭来,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李金凤感觉到了,忙紧紧地搂住他。李金凤这一抱,林木森迈不动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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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训话”进行了一个半小时。众人不得不佩服田树勋的口才,滔滔不绝,连生僻的词语也不打顿;训话的主要内容是: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伟大领袖毛主席及时地发现并粉碎了一个反革命集团;使无产阶级革命政权更加牢固。这也说明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必要性、伟大性。在大好的革命形势下,阶级敌人必须老老实实;要认真改造思想,作到“三不”,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许乘机乱说乱动。凡企图破坏大好革命形势的任河坏份子,都会被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砸得粉身碎骨。“幾只蒼蝇,嗡嗡叫,幾聲凄瀝,幾聲抽涕。”不知道为什么,田树勋用毛主席这句诗词作了结束语。

      李忠良补充了几句,让王大明讲;一直埋头抽烟的王大明扭头便走。

      林木森一直坐在地上抽烟,捱到最后走出大队部;原想受“训斥”的人出门会溜之大吉,他好独自而行。但这种“训斥”对王富贵这些投机倒把的“老运动员”却是-次“聚会”。

      开展反对投机倒把,就是反对计划经济以外的一切经营行为。可是,搞经营、搞贩卖仿佛是人类天生的一种自然需求,总会有些人冒着被打击的风险悄悄地做点小贩卖。他们见多识广,头上又没“铁帽子”,聚在一起还可以交换行情,打听市面。

      王富贵被几个人围着取经。王富贵作生意历来“单干”,猪前拱、鸡后扒,各有各道。每逄这种时候,他只带耳朵不带嘴。王富贵正被纠缠脱不了身,见到林木森出来,心想,找到了转移话题的目标。

     “这不是林主任吗?今天怎么和我们打成一片了!是不是深入生活,准备配合形势,办‘大批判专刊’出一期漫画专栏?”

      果然,曾被“大批判专刊”报道过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挖苦嘲讽。林木森无心应付,可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不容他移步。也有帮他的人刚开口,就被人推开,拦在圈外。

       “有件事我很奇怪,林主任,富贵娘子的大腿长得怎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富贵娘子从不下田作事,从不穿短裤出门,你是怎么见到的?”

        “一定是他心怀不轨,到富贵家偷看的!”

       “富贵,他欺负你娘子,教训他!”

        王富贵娘子金珠可是浜里的美人,高佻身材,眉清目秀,丰胸圆臀。王富贵精明能干,疼娘子可在钱北有名。王富贵本是想借嘲弄林木森脱身,这下反引火烧身;众人连刺带激,他恼羞成怒。仿佛眼前的人真的要对他的娘子图谋不轨似的。 王富贵逼近林木森,问:

      “说!你他妈的作了些什么?”

      “你说呢?”林木森被激怒了,反诘,“作了什么,回去问你家娘子!”

       “老子现在问你。”

        王富贵指着林木森的鼻子吼; 林木森满腹屈辱顿时迸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拧;王富贵被冷不防一拽,“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欲挣扎手被拧得更紧,便象杀猪似地大叫起来,

      “打人了!林木森打人!打死人了!”

        几个“伙计”见势略怔,挽袖捋胳膊要上前;林木森喝道:

       “谁敢上来一步,王富贵的胳膊就折断在老子手上!”

        钱北早就流传,林木森有功夫;今日-见,果然。王富贵人不高大,小时可拜过“武师”的,虽说不常练习,毕竟也是个男人,眨眼间就被打倒在地。动手的委缩了,说好话的上前来。

          林木森也想顺势结束,松开手,正要走;田树勋领着民兵赶到了。不由分说,把两个人带到大队“治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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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接受“訓話”

 

      从钱北,到周围的大队,很快全龙溪都在谈论罗老八;又由此漫延……

      谈论罗老八,就涉及到“重要会议”所传达的《中央文件》的内容;*彪乘飞机叛党叛国,在蒙古国温都尔草原坠毁,自绝于人民。 “*彪事件”对于农民来说,并没有多大的“震撼”;他们认定,毛主席是“真命天子”,没有谁能“反得了的”!从前,朱元璋是个什么?放牛娃、皇觉寺小沙弥。三十六狼烟,七十二豪杰;陈友谅、张士诚,多少人比他的势力大,偏偏轮到他作皇帝。因为他是“真命天子”,逢凶化吉,湖兴一战定乾坤,登上金龙椅。再远些,項羽在吴中(湖州)起兵,自立西楚霸王,在湖城中心建“项王城”,率八千江东弟子从湖州城的奉胜门“破凶门而出”,西击暴秦;一路势如破竹,直捣秦朝皇城。江山在手,结果败在刘邦手上,无颜见江东父老。 *彪是个什么东西?八字眉,贼眉鼠眼地,“骨头拆了没只蛤蟆重”,还敢造反?只是最让妇女们想不通的是,“*彪的官作得这么大,怎么逃跑的时候,还要偷毛主席的老师(马克思)的大衣,偷毛主席的三只鸡(三叉戟飞机)?”有人解释说,“*彪是逃到苏联去,苏联比东北还冷;在外面都不敢撒尿,尿没撒完,一根‘冰棒’会把*和地连起来,肯定要多带些衣服。偷毛主席的鸡,是路上吃,苏联好远……” 钱北人最惊讶的是罗老八竟然是*彪的“死党”!

      钱北真是条麻石街,藏龙卧虎。疯颠颠的“右派”是个大学的先生,这么一个脏兮兮的收购站站长的来头会这么硬?惊叫之余,钱北人内心佩服的还是乔巧;

      乔巧得知消息,立刻赶到大队部,逢人就求告。大队不给她与罗老八见面,乔巧硬是在大门口坐了大半晚;还是蔡支书破例,让他们见了一面。

      众口纷纭中,男人们对“三姨太”乔巧更是津津乐道。

       乔巧是一九四三年来钱北的。那年她十七岁;穿着红绸旗袍,出现在“清平茶馆”。男人们雀跃踏至,紧绷在旗袍里肥硕高翘的臀,闪露在高衩的白嫩大腿,勾住了他们的魂。尔后,发生了一些故事。当《沙家浜》的故事传到钱北,说到阿庆嫂掩护胡传魁;有人会有声有色地说乔巧当年如何把“湖匪”沈英杰藏在“闺房”里养伤,骗过日伪军的追杀;沈英杰娶她作了“三姨太”。“抗战”胜利,因她名声狼籍,沈英杰让人送来银洋八百元,要她“返回故里”;她把银洋抛入钱北港,此举决不逊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众人口口声声咒骂她生活糜烂,是骚*、烂货;却又被她作爱时,象风车般旋转的大屁股神昏颠倒……

       乔巧一直单身,许多光棍都想“上门”;据说连刘水根也有此意。可她均婉言拒绝,有人说她是“卖身不卖心”, 大家还当她是“怀念”沈英杰。谁知她会对又老又瘦还埋汰的罗老八这般地痴迷……

        听了乔巧的“逸事”,林木森对钱红英有些担忧了。 女人天生有着一种袒护情结。儿时象姐姐,长大象母亲;对子女的溺爱,对兄弟的偏袒,对男人千般疼爱却又百般严防。疼爱来自心,严防来于情。情是最坚韧、又最脆弱的,变化无常的。 金德江邀林木森去看陈革明。林木森说:“人来人往目标大,别去了。”金德江不听,望着他的背影,林木森叹息了一声。 林木森知道金德江的心思,他一直在追钱红英,对她殷勤倍至,可感情就这么怪。徐武动身前,他们讨论陈革明“安置”问题时;林木森也赞同他暂时“住”在钱红英哪里。一是杨慧丽有这想法,她怕徐武牵涉太多;另一个关键是林木森发现钱红英提到陈革明时,眼中闪现着一种光,就象金凤依偎在他怀里时,眼里那钟情、依恋的神采。金德江的脸色当时便青了。

        林木森还是打算明天等徐武回来,一同去看陈革明;有机会与他说说,朋友合以义,能帮金德江成全心愿,天下太平!

        十月十七日。王阿土从大队开会回来,找到林木森,说:

      “大队有通知,下午对‘监管人员’‘训话’;让你也去。”

       林木森如遭雷击,不知所措。他的不祥预兆还是“显形”了;当年的“叱咤小将”今天要与曾被他斥责的一起接受“训斥”。

       昨天的布置依旧,大队部四周都有大队武装民兵排监视,虽然荷枪实弹,总有一些傲慢而疏于防范。进入会场前,先由“治保会”的李伯林检明身份,他在“花名册”的名字后打上个“V”方可入内。李伯林见到林木森,侧转脸去,象是不认识。疯颠颠的“右派”立在门口,嘴里咕咕嚷嚷地说着,“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使前来接受训斥的人心底泛起一阵凄凉。

       林木森感到会场光线阴暗,会场主席台上红旗簇拥着毛主席巨幅画像;红旗很是冷漠,毛主席画像也灰蒙蒙地。

       “治保会”的队员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望着蜷缩在墙角的人群。会场里排列整齐的长木凳谁也不去坐;八、九十人挤在墙角,先到的靠墙蹲着,延伸成了一个“八字”。后到的蹲在前面,累了就坐在地上。“队伍”太长了,经“治保会”的斥责,有的坐在凳子上,别别扭扭地坐上半个屁股。朱丽洁那八十六岁的外婆也被外孙背来了;经王大明一阵“训”,才坐在凳子上,眯缝着眼腈,背弯得象只虾公。

       也有不以为然的,大摇大摆地进来,大大方方地坐着,大模大样地抽专为“会议”买的“新安江”香烟,只是没有自信的笑脸。 所有的人都似乎与烟过不去;抽烟的一个劲地抽,不抽烟的一个劲地呛。有的咳得要昏眩,却对周围的人陪不是,说,“抽吧!我没事,我没事。”烟雾弥漫,大家似乎“淹”在烟雾中还自在些。

        训话人是田树勋;他穿了一身“红卫兵服”,端正的军帽下,面色严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不时巡视这群“恭卑”的人。触及到林木森,他的眼中闪现一种嘲弄;林木森慢慢抬起头,以一道倔犟的目光回视。对持只有二三秒,田树勋感到了慌惶;他再以严厉的目光对视,林木森已闭上眼,仿佛不屑理睬,并保持此姿态到散会。这双顽劣不羁的眼睛深深地烙在田树勋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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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政治事件

 

       李忠良走到主席台前,按下闹钟开关,亮一声嗓子,大声说:

       “静一下,大家安静了!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将由公社来人传达《中央文件》。现在宣布会场纪律;一、会议期间,不许交头接耳;二、会议期间,不许随便走动;三、会议内容,不许记录;四、会议内容,不许外转。如有违反,后果自负!现在,清点到会人数。”

       王大明大声回答:“报告!参加会议应到人员为九十七人;实到八十九人。其中请假五人,还有三人……收购站罗老八没到,还有,田树勋没到;还有……错了,错了,还有一个是我。实到九十人。”"

       大冢都笑了。钱北从来没开过这样严肃的会,未免有些紧张。

     李忠良也笑了,说:“好了,不要笑了。田树勋是去接公社领导了。罗老八是怎么回事?供销社许主任在哪?许主任,通知罗老八没有?”

      许主任回答:“通知了。怕他误事,我还派人去叫了。”

      有人回答:“收购站关了门。丁小六回兆丰参加开会,没见到罗老八。”

      有人接话,说:“收购站找不到罗老八,就在浜里。”

     “在‘三姨太’的床上。”

       短暂的笑声很快停止,会场的气氛太凝重了。

      李忠良看看闹钟,请示蔡阿毛:“只有五分钟了;算了吧?”

      薛长寿大声说:“不行!这么重要的会议,罗老八怎能不参加,去搞腐败?”

     蔡阿毛随口说:“好。大明,让两个民兵去看看。”

      等待中,抽烟的越来越多;妇女们提意见了。刚开口,被薛长寿顶了回去,

     “你们怕什么烟?晚上一根水烟竿噙住不放……”

         妇女们骂一声,忍了;男人们笑两声,也忍了;若在平日准会热闹一番。

     终于有人说,“来了。来了。”

       公社来的领导是张国庆;在田树勋的殷切陪同下,由四个武装民兵护送走上主席台。张国庆朝蔡阿毛、李忠良、沈金生点点头,坐下一声不吭。如此庄重,整个会场安静极了。

        张国庆抬腕看表,核实闹钟无误,便盯着闹钟看;在分针正对准“十二”上,他咳一声,解开中山装口袋的扣子,取出一个对折的牛皮纸信封,抚平;说:

      “现在,我代表公社党委、公社革委会传达《中央文件》;中央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必须严格保密。首先宣布会场纪律;一、与会人员必须严肃、认真地听文件;二、与会人员不许记录文件内容;三、与会人员不许外传文件内容;四、文件只宣读一遍;宣读完毕,当场烧毁。首先说明,我手上这份是公社的誊写件第十一号;你们可以看,上面有公社党委、革委会的公章。下面,我宣读《中央文件》。”

      张国庆四巡会场一周;小心打开信封,取出文件,大声宣读:

      “中共中央正式通知:*彪于一九七-年九月十三日仓惶出逃,狼狈投敌,叛党叛国,自取灭亡。现已查明*彪背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中央政冶局,极其秘密地私自调动‘三叉戟’运输机、直升飞机各一架,开枪打伤跟随多年的警卫人员,于九月十三日凌晨爬上三叉戟飞机,向外蒙、苏联方向飞去。同上飞机的有他的妻子*群、儿子*立果及驾驶员*景寅、死党*沛丰等……*彪乘飞机叛党叛国,在蒙古国温都尔草原坠毁,自绝于人民。中共中央的文件宣读完毕。树勋,点火。”

       火柴点燃信纸,窜起-团火,信纸变成灰烬。张国庆用脚踩碎纸灰,确信没留痕迹;才与蔡阿毛、李忠良握握手,由田树勋的陪同下离开会场。 会场处于惊愕之中。充满神秘的气氛下,紧凑的会议,惊诧的消息,林木森他们己有耳闻都一时转不过神来,何况这些朴实的农民;昨天还被信奉为“神灵”的人一下摔得粉身碎骨,他们惊骇的神经很难苏缓过来。

      蔡阿毛走到主席台,严肃地说:

     “刚才大家已听了文件,*彪披着‘马列主义’ 的外套,骗取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信任,‘形左实右’, 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窃取革命政权,阴谋败露,乘飞机外逃,叛国投敌,自绝于人民。他的失败证明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证明了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毛泽东思想是战无不胜的……”

        在蔡阿毛的义愤填膺的声讨中,会场“苏醒”过来。

      杨慧丽突然站起,振臂高呼:

      “誓死捍卫毛主席!”

       大家都举臂呼应:“誓死捍卫毛主席!”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毛主席万岁!”

        …… …… …… ……

       人们三五结伙,开始发表意见;有人说,“我早看出*彪不是个好东西,八字眉,贼眉鼠眼地!”有人说,“尖嘴猴腮,瘦得活象一具僵尸。”满场窃窃私语到议论纷纷,都是“骷髅头”、“秃脑瓜”、“奸臣”……

         李忠良接下来宣布:

         “接公社指示,与会人员回去后首先要从思想上提高认识,再要从行动上切实落实;认真查找刊有*彪的语录、画象、照片的文件、书刊、报纸;与毛主席在一起的画像也要交。持由公社集中,统一销毁……”

         “不对!”杨慧丽倏地站起来,大声反诘,“你的话里有问题,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象怎么能够销毁?”

          “你……”李忠良也感到话语不妥,支吾道,

      “这,这是公社……”

        “是公社谁说的?他必须严肃地作出检查!” 

         杨慧丽大声责问,整个会场震惊了,不由安静下来。众人目光下,李忠良口结舌僵;杨慧丽当众使他下不了台,心里自然产生了怨恨。

         林木森深为杨慧丽的鲁莽而不安;看见王大明过来劝阻,忙拉住他说:

       “喊口号。快喊口号!”

        王大明被提醒,振臂高呼: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 …… …… ……

         在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罗老八来到会场;他茫然四顾,

       许主任迎过去,严厉呲责:

       “罗老八,怎么回事?上台去,先去作检讨!”

         罗老八被民兵“带”到会场,惊魂未定;在声势浩大的口号中,战战兢兢走到主席台前。他先向毛主席画象深深鞠了一躬,掏出一本《毛主席语录》放在胸前,肃立站好(全场顿时肃静下来),十分衷敬地说:

         “革命的同志们,(全场动静顿起,几个带有《毛主席语录》的用责怪的眼光四巡周围)首先让我们……”

         “等一下,罗老八,等……”有人打断罗老八;全场一片声响,全体起立,没带《毛主席语录》的将右拳放在左胸部,虔诚地注视毛主席画像。虽说已将二年不举行的仪式,在这严肃的时刻众人习焉不察,不由自主地跟着进行。

        “革命的同志们,首先让我们敬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在罗老八挥动《毛主席语录》的节奏下;台上台下共同发出了祝愿声。罗老八激动得热泪盈眶,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主持这样神圣、庄严的仪式。他把《毛主席语录》收回胸前,又高声朗道:

      “祝愿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我们敬爱的*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

       林木森没有进入“角色”,大家对他绘画的毛主席画像如此虔诚,令他不安。他认为画像是艺术品、宣传品,照片还可代表本人。听到罗老八的下文,他不由大喊:“住口!”

       全场顿时哗然。蔡阿毛被喊声惊醒,忙上前捂住罗老八的嘴;李忠良-把夺过他手中的《毛主席语录》;沈金生、王大明把罗老八的双手一剪,抬腿冲膝弯处-踢;罗老八跪倒在地,没容他反应,李伯林已率两个民兵冲上台,把罗老八捆得严严实实地。

         杨慧丽振臂高呼:“打倒罗老八!”

       大家都举臂呼应:“打倒罗老八!”

        “罗老八为*彪翻案,罪该万死!”

                 …… …… …… ……

         群情疾忿中,会议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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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山雨欲來

 

      隔壁的门一声响,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徐武忙趴到墙上,贴着墙壁听了一阵。钱红英的脸都白了,一把攥住林木森的胳膊,躲到他的身后。

     杨慧丽贴在徐武耳边,悄声问:“谁、谁……”

      徐武过来说:“没事,是罗老八。他每晚都到隔壁来。”

     几个人舒了一口气。林木森发现金德江的眼神怪怪地,才感觉胳膊有些痛,原来钱红英还攥着他;忙借抽烟收回胳膊,不知是紧张还是胳膊痛,连划二根火柴都没点燃烟。相互望望,谁也没心情再说什么。不管“二号”的死会对“知青”的命运有没有影响,“运动”来了,大家都得站稳立场,从中搏得自己的位置。不知是谁咕了一句,“回吧”;于是,散了。

      林木森有意拖延了一下,好让金德江去送钱红英。钱北街上很冷清,走在麻石板街,声音得响。路过钱北供销社收购站,林木森想到了罗老八,他很奇怪,罗老八竟然与“三姨太”有一腿?

        罗老八原是城里“永昌商行”的老板;“永昌商行”是湖兴北街上数一数二经营“农特土产”的大商号。“公私合营”时入了供销社,他是县供销总社的监理。经过几场“运动”,他逐步走向基层;“文革”前回了家乡,在城南于林公社供销社作副主任。 于林供销社的人说,罗老八可是个“吃客”;整天衣衫笔挺,三天不吃“太湖三白”(银鱼、白虾、白鳝),就浑身不自在。说来也是,罗老八单身一人,月工资七十四,不吃干什么?据他自己说,人生在世就图嘴巴快活,过去他家用厨子只考两道菜,青椒炒牛肉、蛋炒饭,青椒要脆不泛生,牛肉要嫩含汁,蛋炒饭要饭粒粒粒沾蛋汁,又颗颗分得开。

       就这句话,“文革”开始被供销部门批斗一阵,好在有手揉制羊皮的手艺,降了一级工资,来到钱北供销社作了收购站代站长。

        在林木森的印象中,于林供销社所说的罗老八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瘦高个,整天穿着一件可同抹布为伍的蓝大褂;在收购站门前,低着花白的脑袋,一副近视眼镜垮到鼻尖上,把收来的湖羊皮摊在木板上,用细铁钉固定后晒干。有几回,罗老八抬头见到林木森,满是皱纹的脸总要一愣,巴动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很快,他又垂下脑袋,一锤一个钉地整理起羊皮来……

        而“三姨太”完全不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光滑的鸭蛋脸轻抹香脂,衣着光鲜,丰*翘臀,走路是风摆杨柳,留下一路的粉香……人莫不畏天命,苍天作弄人!婚姻尤为如此,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实则顺天所意,人之命也。

       林木森不由叹息了一声,心想,现蜗居钱北,若是舅舅家有沈梅英的一半庭院小楼倒也落得个安稳;李金凤是善良朴实,可,舅舅太势力,金娥的眼睛太尖…… 林木森还是想出去,离开钱北这个是非之地。 林木森知道“天被捅了个大窟窿”,“直播稻”这类事只是龙溪河的一处漩涡,波推浪涌,没进太湖便荡平淹没了。林木森想背着大队走,去德兴找英豪哥,换个新环境;陈革明说要有人担保,正好英豪哥的工地又苦又累,没人愿意去,我去。干上一年半载,舅舅家“透支”了,大不了用钱买口粮。对,就说回湖南去了……

       促使他离开的还有一种担忧,冥冥之中,林木森总有一种不祥感。就如在家里时,每当父亲坐在窗前闭目沉思,不出二天,就有一场“批斗会”召开,按父亲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每次 ‘运动’前,都会有些预兆。”他怀疑大队是有目的留下他的,“直播稻”再不及,也不能说美国人也种。如果没有原因,蔡支书大可也说“过十天半个月再说”。

        林木森连干活都心不在焉,话也不想说;他想找陆阿秋,让他阿爸卜一卦,走到半路又回转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林木森盘算着怎样走,到德兴怎样说,甚至于作好了与舅舅翻脸的打算。关键是带不带衣服走,不带衣服,工地上会怀疑;带,怎样带出去而不引起舅舅一家人,特别是李金凤的注意…… 经过一番盘算,林木森弄来一块旧塑料布;天往冷里走,不得不带上御寒衣物。他连棉农都不拿,偷偷地把卫生衣、几件换洗衣服收拢。好象谁也没有察觉。

        晚上,林木森有意和李金凤聊了一会;放个“烟幕弹”,心里还有些眷恋。清晨,林木森似乎象往常一样去后院“扎马步”;瞧瞧大床蚊帐里安寂无声,他悄悄从小床下取出塑料包,走出后门。略作收拾,正要上路;听见后门被拉开,李金凤在身后深深地叹了一声。林木森站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吭声。

      “你想去蚕种场?就是去,也说一声……我给你准备点吃的。”

        林木森没有回头,还是不吭声。

     “别去,好吗?”李金凤走过来,依偎在林木森的身后;她把头靠在他肩头,轻声说,“阿爸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别去,好吗?”

      林木森还是不吭声,点了点头。李金凤从林木森手上接过塑料包,说:“你真好!”

      吃了早饭,林木森很懊悔;他知道,第一步没有迈出去,再想启程会更难。林木森察觉自己有个致命的弱点,怕温柔。“低头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且不说“大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至少也应“大丈夫相時而動。”

        李金凤猜测到了林木森的心思,时时注意他的行踪;用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望着他,林木森欲欲燃起的火星又熄灭了。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折腾二三天,走不成了。 接公社紧急通知;各大队有关人员听传达《中央文件》……

       十月十五日下午,按公社紧急通知;钱北大队党支部、革委会、贫管会、贫代会、妇代会、治保会的全体成员,钱北街道的供销系统、信用社、卫生所、邮政、学校等机构部门的干部,各生产队队委及全体党员、全体“知青”到大队部听传达《中央文件》。 通知说,“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必须严格保密”。通知要求,会议在十三点整全公社准时同时传达;与会人员必须提前三十分钟到场;与会人员不得缺席,不准带纸笔入场,不许中途退场,严禁找人代替;会场附近不得有与会议无关的闲杂人员逗留……

        林木森和金德江一起来到大队部;大队部的四周都有大队武装民兵排荷枪实弹警戒站岗。进入会场前,先由王大明检查身份,认真地签到后方可入内。 会场主席台上红旗簇拥着毛主席巨幅画像(这是林木森的力作;一年多没见,此时感慨之余,仍有几份自豪)大队干部都坐在一边,不时看着主席台上那只闹钟。

        徐武迎了上来,把他俩领到会场的前面;与众多的会议一样,与会人员都愿意挤在后面,而前面却是空的。徐武小声说:

         “他俩栽了。昨晚在兆丰端鸡窝被发现了,俊文骑车闪了,革明藏在水花生藤泡了一个多小时,才沿着河港溜开。”

        “有俊文的消息吗?”

       “革明给了我二个联络点;下午要开会,我还没去找。”

        林木森想了一下,说:“应该没事,要不大明他们早去协查了。”

         “我想也是。”徐武说,“散会后我去城里。”

        金德江对此毫不在意,四下张望;终于眼睛一亮,冲着大门招手。林木森不回头就知道他在招呼钱红英;    

          钱红英显得有些六神无主,对金德江的嘘寒问暖,有口无心地应付。 钱红英与徐武小声嘀咕几句,扭头想和林木森说什么,主席台上那只闹钟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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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天捅破了

 

       隨着话音,推门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矮个大家都认识,是徐武的小学同学肖俊文。别看肖俊文个不高,胖乎乎,一副憨厚相,他可是一中的“闻名人物”,自称“盗侠”。他阿爸虽只是县政府招待所采购员,可与政府各部门都有关系,学校也无奈,现“插队”在高安大队。肖俊文指着满脸冷漠的高个,介绍说:

     “钱南‘知青’,陈革明。这是徐武、林木森、金德江、杨慧丽,这位‘美人’……”

       金德江忙介绍:“她叫钱红英。”

      钱红英似乎对金德江抢先介绍不太高兴,在当时青年朋友圈中,如果有男青年出面介绍,含有该女子己“名花有主”之意。她又自我介绍说:

     “哪来的‘美人’,我叫钱红英。是一中的……”

      “一中的?”陈革明突感眼前一亮,忙问,“我也是一中的。钱红英?对,对!钱红英,你是214班的‘班花’。”

       钱红英很高兴,说:“赫赫有名的‘陈司令’还认识我呀?”

          “怎能不认识?只是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还欠了你一条裙子没还。” 陈革明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钱红英却羞红了脸。

       同是“知青”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陈革明冲大家一抱拳,打过招呼,便同肖俊文入座,操动筷子。看来两人旳確是饿了,一杯酒二口一灌,三下二口一碗饭下肚,钱红英忙帮着添饭。

      “谢谢!”陈革明感谢一笑,见大家惊诧地望着他俩的狼吞虎咽吃相,掏出一包“西湖”烟,发了-圈,说,“今天从德兴赶来,错过了饭时,饿了!”

       二碗饭下肚,陈革明又发了一圈烟,点燃,说: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精辟到了极点。六七年三月,为保卫‘援越物质’,我们‘井冈山’兵团守卫肉联厂食品仓库。被‘六号门’和‘红联指’围了五天,饿着肚子守着山一样的肉罐头。真他妈的傻!后来还是学校的几个女同学去找‘红联指’的‘汤司令’,说是来劝降;把烧饼藏在身上送进来,吃着她们用体温捂热的烧饼,真是人间美味!”

      钱红英听了,很是激动,说:

     “那时真单纯!陈革明,汤琼就在高安‘插队’哩!”

     “就是,就象蓝天白云里的一群鸽子,展翅飞翔,结果还是钻回矮小的笼子里。想想当时老子和这个‘红联指’的‘汤司令’先是战友,好得简直是……”

     肖俊文笑着说:“简直是‘如胶似漆,比翼双飞’。”

     “就是,后来变得水火不容,象有杀父之仇;老子还逼得她把毛主席的像章别在胸脯上……”

      钱红英怏怏地说:“猴年马月的事……”

     陈革明说:“老子把一腔热血贡献革命!捍卫‘文革’,结果作了半年的校革委会副主任,又被当作‘五.一六分子’审查了半年,扯个平。打打杀杀,分分合合,结果打下江山别人坐!‘革命闯将’成了臭狗屎。先是‘叔叔’(解放军)来‘军训’;再是‘老大哥’(工人)作‘宣传’;最后送到‘伯伯’(农民)家,‘接受再教育’。老子交了户口本,才免予追究。没想到在公社‘大墙门’里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汤琼!真他妈的冤家路窄……”

       “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肖俊文说,“斗来斗去斗自己,连‘二号’自己都成了孤魂野鬼,只可惜了那架三叉戟;这种飞机全国只有二架!”

       陈革明见几个人表情反映有些奇怪,说: “知道现在为什么搞得这样紧张吗?上面出事了!天被捅了个大窟窿!‘二号’翘辫子了。”

       一句话,山崩地陷,众人面面相窥;钱红英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下。陈革明替她捡起,隨手掏出块手帕,细细一擦递到她手中。又说:

      “他要抢班篡权,被‘一号’发现,仓皇出逃;带着儿子、老婆一起,飞机在蒙古被打了下来。记得上个月‘太湖联防’吗?就哪天。”

      林木森想起那天在碾米站打米,脱口道: “九月十三。不会吧?在‘国庆’时,我去城里还看到报纸说还刋登了‘二号’的消息。”

    “你真老实!什么是政治?五分欺骗,二分手段,还有三分是血腥。再告诉你件事,‘二号’的‘戴红星’余党一锅端了;北京的太远,我们不去说。9月20日省革委副主任*励耘就在上海锦江饭店被*洪文抓了,他是空五军政委;还有*腾蛟,南京军区空军政委;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维国,他是空四军政委;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建平。这可是众所周知大人物,谁敢造谣?小命还要不要!”

      肖俊文说:“你们没有感到这些天都有些反常?平白无故民兵都巡逻了。”

       金德江说:“难怪蚕种场神兮兮地要清查临时工。”

      陈革明说:“是吧。现在要‘五匠归农’;我们本想在德兴的建筑工地上作临时工,要清查‘流动人口’,我们又没人担保,也只好回来了。”

      杨慧丽“哦”了一声,说:“难怪我队里的刘篾匠昨天回来了。”

      钱红英跟着说:“可不是,我队里的阿根泥师也回来了。

”   林木森却从中悟到了生机,忙问:“你们是不是在‘省五建’工地作?”

      肖俊文含糊说:“是‘省五建’的工地,你有熟人吗?”

      林木森又问:“你们都走了,工地上不就缺人了?”

      陈革明说:“是吧。怎么,你想去?”

       林木森笑了笑,含糊地说:“山里太苦,没兴趣。”

      肖俊文也跟着笑了,说:“可不,比湖兴冷多了。来,我们喝酒。”

      二杯酒下肚,大家的紧张劲缓过来了,小心地围着“二号”的事进行探微索妙,寻觅“知青”政策是否可能有所改变。扯来谈去,仿佛有些希望;谈来扯去,又感到希望渺茫。全国将又会进行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批判运动,又有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只是“红卫兵时代”已经过去了;“知青”成了运动的参加者。归根结底一句话,“工人阶级领导-切”,他们不欢迎“臭老九”。

    肖俊文说:“咸吃萝卜淡操心。看来,短时间‘招工’是没戏了!运动不运动,与我也没什么好处。现在还是遵照一句话,‘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妈的!被人哄得团团转,耽误老子大好光阴。徐武,钱北民兵晚上几点巡逻?”

         杨慧丽抢先说:“他又不是武装民兵, 怎么会知道?”

       “什么巡逻,他们只在村里转二圈。”钱红英说,“每天晚上七点转一圈,回去就吹牛,再九点转一圈,回去就睡觉。真的,他们几乎每天晚上七点半都在我窗口鬼哭神嚎地叫几声就回转了。”

       肖俊文说:“从中街到沈家舍要半小时?”

       钱红英不高兴了,说:“他们先到南港浜和龙颈湾从田家圩转过来,到沈家舍怎么不要半小时?”

      陈革明一看手表,忙说:“对对。徐武,各位,有空到钱南来坐坐。对了,木森,我队里的薛木匠也回来了;他说和你舅舅是亲戚,有空一起聚聚。”

      他俩-出门,杨慧丽就埋怨钱红英说: 

     “你今天怎么啦?嘴巴这么快!怎么?你是一中的,不知道肖俊文的底吗?瞎子都能看出他俩是干什么的。钱红英,他俩在搞‘小秋收’,万一栽了,说是在这里‘打尖’,徐武不就惹上冤枉了?”

        钱红英想到肖俊文在学校的行径,脸色都白了,支吾道:

        “不可能,陈革明在一中是响当当的‘红卫兵’司令;‘大串联’时二次到北京,都见到了毛主席;那年他饿肚子守肉罐头……”

      杨慧丽说:“人是会变的。你说,他俩一个钱南,一个高安,关心钱北的民兵晚上几点巡逻干什么?”

        金德江见钱红英难堪,报不平地说:“红英又不知道,怪她干什么?”

       “明明白白摆着,一个‘知青’,戴手表,抽‘西湖’烟,哪来的钱?”

       钱红英说:“陈革明他家有钱,爸爸原来是副县长,妈妈是‘县妇联’主任……”

        杨慧丽嘴一撇,冷冷一笑,说: “现在呢?湖兴头号‘走资派’!好,陈革明他家有钱,那晚上骑着自行车出来瞎溜荡干什么?”

       徐武见杨慧丽咄咄逼人,已引得金德江横眼、林木森皱眉,忙说: “好了,好了!俊文很讲义气,他交的朋友都不是‘草鸡’。再说,这里又没外人……”

       话没落音,隔壁的门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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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徐武請客

 

                 林木森满腹狐疑回到生产队,他总感到蔡阿毛的神情复杂,话中有话。近来的“政治环境”的确有些古怪;报纸、广播连篇累牍宣传革命形势大好,说是加强农业“基础建设”,让“五匠归农”( 瓦、木、篾、茅、补);外出“务工”的人纷纷返回,带来众多小道消息,含糊其辞地说“北京出事了!”但大家都不敢苟同。 可是大队基干民兵排集中了,开始了巡夜;进城卖菜也要到大队开证明,大家也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此刻林木森才发现,这种紧张的环境也影响了他。会出了什么事?

      天,阴沉沉地,又潮又热,连空气都有一种郁闷,令人极不舒服。。

       王兴荣走过来,问:“阿乾说你想去青山蚕种场作临时工?”

      “大队不同意。说是现在‘五匠归农’,不许社员外出。”

     “我看是有人不放心你去蚕种场。哪里可是‘女儿国’,你去了还回得来?”

      林木森奇怪了,问:“你不也去过吗?”

     “我是去建场的,整天挖山开荒栽桑树。现在可大不同了,养蚕女可疯了。中午光膀子睡午觉,傍晚光屁股在河里洗澡;木森,象你这样的人去,会被蚌壳精夹牢不放。”

      “胡扯!德江不蛮好吗?”

      “他光棍一根,正好去尝鲜。”王兴荣一本正经地说,“你可是有娘子的人。”

      林木森笑了。他知道王兴荣是在安慰他,心里却反起了疑惑,是不是舅舅说了什么? 晚饭时,屋里的气氛很沉闷。李阿三进门就埋头抽潮烟,徐贞女默默地摆上晚钣,连李金凤也端碗饭坐到门边去吃。林木森感到压抑,没有胃口,扒了两口饭,就躺在小床上吸烟。 李金凤望了他一阵,取下碗柜上的小坛;空的,恼火了。问:

      “姆妈,上午还有两个鸡蛋,又被姐姐拿走了?”

      徐贞女支吾不答;李阿三却接了腔,说: “怎么,嫌菜不好吗?街上肉摊鱼摊天天都开门,省两天的烟钱就够了。才安稳两天,心又野了……”

      徐贞女忙拦住男人,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怎么,我又哪点说错了?作人要安份,老实学作田!这两天被人捧了两句,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怎么样?大队照样看不上你,‘闭门羹’的味道怎样?”

     “阿爸,你们说些什么?”李金凤叫了起来,她的话音都带有哭腔,“我想吃个鸡蛋也不行……”

      林木森感到整个胸腔都在膨胀,翻身起床;走到外屋门口,被李金凤拦住,死力往里屋推。 见她脸上泪如乱珠,林木森的心软了。退到小床,两人情不自禁紧紧相搂。李金凤见林木森满脸忧忿,低声说:

     “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林木森摇摇头,说:“你这个傻瓜,跟你没关系。好了。你去吃饭吧!” 

     “不!你不吃,我也不吃。”

     林木森无奈,正要起身;突听徐武在外面叫:“木森。木森!”

     林木森刚迎出里屋,被徐武一把攥住手腕就往外拖。转过一个弯,看见金德江等在那里;林木森明白了。果然,徐武说:

       “木森,当着德江的面,我向毛主席保证!城里的事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瞒你,是慧丽说的。我哥在家说这事时,她也在场。我哥决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一直说你能临机应变,口才好。向毛主席保证!慧丽也是无意中说的。不管怎样,这件事是我的错!”

      “好了。事情全过去了!”林木森说。

      “过去了?过去了就到我哪里去聚聚。”

      徐武住在王富贵的后院。一排三间屋,东边二间是乔巧的,一个外号叫“三姨太”的单身中年妇女。 徐武住西边一间,这屋原是王富贵的杂屋房;徐武到钱北三队“插队”,公社只批下三千片瓦;队里没有空屋,便与王富贵商量,每月给他五十分工分,租下杂屋房。王富贵答应得很是爽快,只说,“有些漏,要检捡。”还自愿提供些砖,说,“ ‘知青’也要烧火吃饭,给他披间小厨房吧。” 队里一捡漏,等于翻新一了遍;开了扇北门,又靠着西围墙,顺屋檐披间小厨房,砖是够了,可门、窗、屋顶材料还得队里出,单是瓦就用了七百五十多片。于是,有人便说,王富贵赢得一个好名声,还赚到一间半粉刷一新的房。

      林木森很羡慕徐武这独门的住房。厨房里点了三只煤油炉,熊熊的火,阵阵香气扑鼻;杨慧丽、钱红英正在忙,相互打个招呼,林木森来到后院。

      后院还挺宽,东围墙边用细竹围了个篱笆;徐武这头堆了好多桑枝麻杆和稻草。想到在田里背着湿稻草奔跑的狼狈相,他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徐武窥见林木森有些眼热的表情,当是为了煤油炉,马上说:

      “这是我爸厂里的产品,十二芯,烧餐饭不需半小时。高兴就拿只去用,煤油算我的;院里还有-桶。”

      “我不开伙,用不上。”林木森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徐武,院子里柴草太乱了,小心一点!”

      杨慧丽说:“就是。我不知说过多少回,他说,柴是‘财’,不能送人!”

      林木森楞了一下,明白过来,笑了。心想,难怪“双抢”时要在田里奔波,背“财”呀!

       徐武不好意思也笑了,说:“别听慧丽瞎说!哪天你担去吧,我也不用。”

       钱红英听见了,说:“给我给我,我一个人分的柴草根本不够烧。”

      金德江忙说:“不用。过两天我给你弄两捆桑枝来,带桑皮,又干净又经烧。”

      养春蚕后期采叶要连桑枝一起剪伐,桑枝分到户后,凡有媳妇姑娘的家里便是-片捣鼓声,将新鲜桑枝用木榔头敲击,使皮木松散,剥下皮晒干可卖到收购站。桑枝本是去年新抽的,剥去了皮,自然不经烧。取柴还是兑现?两者总在矛盾中进行。

      “怎么?不领情呀!”林木森见钱红英有些不自然,转开话题;笑着说:“‘四花旦’今天怎么放单了?”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们吵翻了!”钱红英把嘴一嘟,说,“还不是因为你!”

       钱红英说着笑了起来。林木森有些糊涂了。杨慧丽证实道:

      “是为了‘直播稻’;说实话,当时我也替你担心。钱红英可是个‘铁杆保林派’;她坚信你是对的,汪美珍她们说钱红英是因为和田树勋的感情纠葛。钱红英和汪美珍吵了架,翻了脸!事实证明,有时真理的确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林木森笑了笑,问:“钱红英,你怎么认为我肯定是对的?”

     “因为你是小老大呀!”

          林木森闻之一惊,忙问:“等等,怎么弄出个小老大来了?”

       徐武哈哈大笑,说:

      “你不知道?钱北街上许多人叫你小老大,说是公社陆主任封的。向毛主席保证!当时我也吃了一惊,后来觉得还合适;一个‘直播稻’,一个‘数字游戏’,你确实有过人之处!不象田树勋那个口头革命派;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叮当……”  

      “打住打住!”林木森忙说,“再说下去,我都会不知道姓什么了。”

      菜好便开“席”;杨慧丽首先端起酒碗,朝林木森示意,说:

     “木森,先敬你!近几日,你可成了钱北街的新闻人物。如果有得罪地方,请谅解!”

       林木森回答也爽快:“一切误会和不愉快,喝了就忘!”

       大家拍手喊好。徐武与杨慧丽正在恋爱中,卿卿我我;金德江在追钱红英,殷勤倍致;林木森乐得吃喝自在,一个念头掠过——高大威猛的徐武爱小鸟依人的杨慧丽,老气横秋的金德江追青春丽质的钱红英,曼妙多姿的朱丽雯的“乘龙快婿”又是何等人士?

      徐武窥见林木森在笑,正要开口问;门外有人叫“徐武,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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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66# 踏遍青山 让你自已想,想不明白再继续试试。其实‘家园’的稿都是‘逐浪’、‘钱知’通过后才发的。被‘和谐’我都没想到,今日的稿我删除二百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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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64# 踏遍青山 冤!我连发两天稿,都被‘和諧‘了。我都不知还应不应再发。 兔四哥 发表于 2011-11-16 14:03

        啊啊啊!“和谐”了都不提示缘由??

  电子邮箱: 90659033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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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64# 踏遍青山 冤!我连发两天稿,都被‘和諧‘了。我都不知还应不应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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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楼主只发提纲了!
  电子邮箱: 90659033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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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社员们在议论,‘知青’的工分底分定得太高;就说林木森,罱不得泥,摇不动船,掮不动拌桶,种不好菜。他也拿全劳力的工分对大家不公平,多少还是应有点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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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疑竇叢生

 

      林木森感到很压抑。方才舒畅的心情很快就平淡、消逝了,田树勋沮丧的表倩总在他的眼前晃荡。被抛弃的痛苦经历时时泛起;林木森同情田树勋,感到有些疚悔了。 林木森好想,好想离开钱北。

      帮王阿桂卖小白菜回转,林木森是满腹不满;王阿桂见到他,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据说,他的小白菜在东门外卖得也不顺,泡发的小白菜被一番折腾,又沤在一起,便发烫,叶片发黄,茎变软泛黑点。先还论斤,与人讨价还价;后来论把卖,随人挑选;再就是只要有人路过,陪着笑脸央告着卖。倒是阿乾挑担菜走街窜巷时,遇上了清早来批菜的“菜贩”;两个“菜贩”捏声怪气地说,“这还叫菜呀?送去养鸡场吧!”“二哥,想好了!我可不会再作装御工了。”

      王阿桂也是场面人,知道“二哥”是指农民(社会称工人为大哥,农民为二哥,带有奚落之意)。他咬着旱烟竿,蹲在一边,肚子里一个劲骂“菜贩”的姆妈。阿乾作主,小白菜当作“龙溪水贱卖”,论堆卖给了“菜贩”。谁知“菜贩”转身就卖给了单位食堂,王阿桂涨红了脸,真想赌气拖回来喂猪羊。

      阿乾找了队里的会计,划拨了工分给林木森,王阿桂骂了声“败家子”,没吭声。李阿三求会计把工分退了回去,王阿桂也没吭声。在队委会讨论“冬菜种植计划”时,王阿桂提了个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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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樹勛受挫

      田树勋感到委屈极了,风冷冷,露冷冷;一夜白辛苦,还遭人嘲弄。

     “太湖联防”是警惕美帝.苏修及盘距在台湾岛上苟延残喘的蒋介石反动派利用太湖水域采取“突然袭击,空降伞兵”,以侵犯.颠覆我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人民红色政权的“军民联防”的战略部署。根据部署,“钱北片”五个大队的武装民兵以永安,太湖,兆丰三个沿太湖的大队区域为主;钱南大队支援永安,并负责对龙溪河入太湖口的布防;钱北大队负责太湖与兆丰两个大队之间,地形复杂的王家浜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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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樹勛受挫

 

     田树勋感到委屈极了,风冷冷,露冷冷;一夜白辛苦,还遭人嘲弄。

      “太湖联防”是警惕美帝.苏修及盘距在台湾岛上苟延残喘的蒋介石反动派利用太湖水域采取“突然袭击,空降伞兵”,以侵犯.颠覆我无产阶级专政的革命人民红色政权的“军民联防”的战略部署。根据部署,“钱北片”五个大队的武装民兵以永安,太湖,兆丰三个沿太湖的大队区域为主;钱南大队支援永安,并负责对龙溪河入太湖口的布防;钱北大队负责太湖与兆丰两个大队之间,地形复杂的王家浜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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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核查“分米”

 

     在钱北,最不计较“直播稻”损失的应该是第二生产队。种植“直播稻”三亩不到,又及时干田保本禾;按王阿桂的说法:“多少结点空瘪谷,也算收回点‘猪饲料’,比种‘青苗’肥田好。”

      接到大队通知后,王阿土与队委商量;按口粮额还有四千六百五十斤,就是分米,也不过补上六百四五十斤谷。

      有队委说:“还是小心点好!都说这次告密的人是钱北的;你们想,有谁能把钱北的底摸得这么透?多少人,分多少粮弄得这么清清楚楚地。”

      王阿土说:“管他是不是钱北的;我作队长,只图社员能多吃一口。分米!”

      王阿桂说:“好,分米。把木森叫来,商量一下;他的点子多。”

      林木森见队委们郑重其事地,笑了。说:

     “多去条船装糠。生产队养猪场到外面买回来五、六百斤糠,说破了天也不犯错吧!”

      队委们都笑了。让碾米房严格加工的标准,认真登记,这只是一句空话,历来打米都是称谷计算加工费。称归称,设备启动时的耗电大,一开机,忙进忙出全是队里社员,多打三五百谷,碾米房从不计较,所以登记多少谁也不当回事。其实,要查生产队分米是不是补贴了谷,漏洞是在糠上。打米先用橡胶辊砻谷机使稻谷的颖壳与糙米分离,这颖壳是砻糠;再把糙米经碾米机去掉糙米的皮层,达到白米的等级成品。生产队里打米并不是要打成精白米,而是调大碾米机的筛孔,使碎米隨同精糠流出。社员们再用细箩仔细地从精糠罗筛出碎米来,煮稀饭或磨粉作团子吃。如果在打米时,转移掉部份糠;便数物相符了。

      于是,安排人担粮上船,连夜去跃龙港口的碾米房,加工打米。

      钱北大队大队部原来是朱家的缫丝作坊;在街北,“大墙门”座南朝北。五开间,有前后两进。进大门是前庭院,前进是三合院式的楼居,现在是大队的办公室。楼居与后进之间有很宽敞的后厅,这里原是缫丝作坊,现作了大队大会议室。

      “大队治保会”在大队部的后进;当年为了货物进出,将东面第二间作了后门厅房。田树勋在办公室看书;“治保会”的队员在后门厅房聊天。现在没有“中心任务”;坐在屋里闷,敞开后门,门厅房里舒畅。

      王阿土走进来,说:“怎么,大白天还怕有贼?两扇后门要五六个人守!”

      队员们笑笑;“治保会”里没有二队的人,他们知道王阿土有气。

      李伯林问:“阿土叔,有什么事?”

      “大明呢?找他开证明;我们队里要去打米。”

      七队的田树勤说:“刚才还在。阿土叔,要不,阿土叔,让树勋开,他在屋里。”

      “真麻烦!自己的口粮还要别人惦着。真不知那个乖婆娘养了个多舌头的戆头……”王阿土推进办公室,问,“大明主任在吗?”

       王阿土在后门厅说的话,田树勋全听见了;他压制住滿腹怨愤,取出油印好的“证明”,解释说: “阿土队长,如果分谷,社员自己去打米,就不用开证明。”

       “行了。四千六百五十斤。我们作队长的命贱,现在不巴结好社员,‘秋收’时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姆妈的!”

       田树勋听出他的话意,你对“直播稻”不满,怎么口口声声要提到姆妈!他脸上挂不住了;不甘心地说: “阿土队长,公社有规定,要经大队‘治保会’验斤后才能开证明。”

      “是吗?一块走吧。”

      王阿土转身便走。他心想,让你看看也好,省得你疑神疑鬼。小戆头!到了王家道场还敢嘴巴痒,自然有人收拾你!

      田树勋叫上堂兄田树勤来到二队的仓库,稻谷已装了大半;社员们象没看见他俩,自顾自地装船。保管员薛天康说:

     “怎么办?好在过磅单数码全在。你合合数。”

      田树勋在仓库转了一下,摆摆手说:

     “不用,我也是来走个过场。这是证明。”

      回到办公室,田树勋立刻通知“治保会”的队员: “今晚有‘行动’,十点钟集合。”

      “治保会”经常是半夜行动,队员们谁也不关心是什么行动。晚上到大队部一看,冷冷清清地,连“治保会”主任王大明都没来。坐了一阵,十一点多了,个个不耐烦了;便让田树勤去问。田树勤刚进门,田树勋已准备动身了。他很高兴地说:

      “都到了吧!让你们看场好戏去。二队今晚瞒产私分;下午我在二队仓库地下看到五个数字,加起来是六百五十七斤。不明白?他们加工四千六百五十斤谷,这正好是私分的补贴数。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走!”

       田树勤一愣,拧紧眉,呵呵嘴,没吭声。

       田树勋知道堂兄是块热糍粑,软沓沓地上不了台面。皱着眉说:

      “你怎么没有一点革命的斗争性?好吧,你留下值班。”

      “治保会”队员们听到是为这件事,都打退堂鼓,个个争着要留下来值班。最后,田树勋决定谁也不留。

      正如田树勋所估计一样,到跃龙港口的碾米房;二队的谷刚打好,一伙人正围坐一堆吃“宵夜”。一锅新米饭,一脸盆芋头烧肉。见田树勋他们进来,不免有些惊慌;大家都虎着脸,谁也没有起身招呼客气一句。乡里乡亲地,“治保会”的队员反觉得有些尴尬。

       田树勋看了一圈,不见一个二队队委,问:

      “你们今晚打米,谁负责?”

      大家埋头吃饭,都不吭声。田树勋又问一遍,林木森应道:“有什么事?”

      “公社有通知,为防止瞒产私分;生产队集体打米,要由大队‘治保会’验斤。二队今天提前装船,现在我们来核实一下。”

      “应该。”林木森又添了半碗饭,说:“米,糠都在这。你看怎样核实?”

       田树勋说:“过秤。”

      “好吧!”王兴荣说,“等我们吃完饭再说。”

      耐着性子等大家放下碗,二队的人一个个又走到河边抽烟、闲聊。看着都十二点半了,“治保会”的队员都急着完事回家去,让田树勤去问。看见林木森他们一个劲地拖时间,田树勋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田树勋再三按捺心中恼怒,催促装船,谁也不搭话。

      李伯林笑着说:“兴荣,装船吧。再坐天就亮了。”

      王兴荣爱理不理地起身,招呼了一声,大家动手装米。王兴荣挑担米要上船,被田树勋拦住了。田树勋说:“等等,这担米还没有过秤。”

      “上岸时秤了。”王兴荣装糊涂,说,“打米按谷算加上费,从来不秤米。”

       田树勋说:“我不是说了吗,这船米要核查数!”

      “核查?查什么,这是我们口粮米。”

      “查的就是口粮米。”

      阿淦接了腔,说:“帮帮忙;我们的口粮要你操心!田里的稻草你管不管?”

      阿乾说:“怎么能不管?按他所说,亩产一千六,到时上七队挑谷去!”

      田树勤抱不平了,说:“‘直播稻’是县里让种的;凭什么到七队挑谷去?”

      “凭田家圩出了个‘畜牧专家。怎么,你敢说五石丘种的是高产稻?”

      “好了,都一点多了。”李伯林忙打圆场,说,“不扯远了,早点秤完好回家。”

      田树勋忍无可忍,厉声说: “现在我代表‘大队治保会’宣布,过秤!”

      王兴荣朝他一撇嘴,把米担一放,坐在一边抽烟去了。

      二队的人会停工,田树勋还真的疏忽了这点。让谁挑呢?他一咬牙,自己担。一担米一百六七,田树勤见他腿都在顫;便接了过去,过秤上船。有人带头,“治保会”的队员也跟着挑米过秤上船。挑着挑着,田树勋感到奇怪了;林木森他们不肯担米,怎么装担会这样积极主动?对呀!“瞒产私分”的米在糠里。

      田树勋转身去装糠,被阿淦拦住了。阿淦说:

     “你有病呀!米没担完就担糠,箩里尽是米。真是吃草的!”

     “你——”田树勋被激怒了,把阿淦推开;阿淦顺势一倒,大喊大叫起来:

     “打人了!田树勋打人了!”

      阿乾几个趁机围上,边推搡,边暗中给了田树勋几拳。李伯林、田树勤忙来劝阻,被王兴荣几个人拦住。碾米房一片混乱,田树勋被推倒在砻糠里,只有招架没有还手之力。这时,王大明匆匆赶到;见状大惊,高声喊:  “住手!你们干什么?住手!”

      田树勋爬起来;见到了救兵,立刻恢复了精神,忙向王大明诉说。可王大明一句也不听,冲着“治保会”的队员大声说:

     “你们怎么到碾米房来了?马上回大队。公社紧急通知,‘太湖联防’;进入‘一级战备’!”

       望着王大明领着“治保会”队员跑步离去碾米房爆发了好一阵大笑。

       担米上船时,阿淦好懊恼,说:

      “早知大明会来,真该让田树勋把糠也挑上二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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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瞞產私分

 

         林木森的前程被搁浅了。田树勋陷入了“泥潭”……

      “白露”一到,大田的禾苗杆粗苗壮,叶梢泛黄,孕穗绽现;“直播稻”还是翠绿一片,茂密的禾苗刚进入拔节。老农说,“白露不显头,割倒喂老牛”。“直播稻”算是废了。民以食為天。整个龙溪都闹腾开了;种了一辈子田的人,竟然会在田里种稻草。千古奇闻!一时间,茶馆里出了众多的“我早就知道”,曾荣获“直播稻”种植“状元”的钱北大队成了全公社的笑柄。

       最难堪的是田树勋。静下来一想,竭诚尽力推行“直播稻”起源竟是一件荒唐事。其根本是宗法意识而演变的权势扩张。

      宗法关系,是由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蜕变而来的一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关系。长期以来,由此产生的宗法思想和观念左右着国家政体,并从社会组织的形成、生活领域的确立,到人们的思想意识,都深深地烙上了宗法制的印记。

      田家圩因地理环境独特而“宗氏”意识更深。都说青龙困在青龙潭,便得钱北风水“旺而不发”。其实双龙聚首,潜在的富贵非一般人可承受。冤有头,债有主。钱江龙王和青龙的恩怨与世人何干?何况青龙港七拐八弯地,而整条钱北港就是一条“龙”;青龙潭是“龙头”,钱北港是龙身。田树勋的阿爸田阿兴领着他认真地看过。以钱北港的龙溪口起,由西往东一里左右河港突转弯折向偏北;这一段是“龙尾”。钱北港偏北而行一里多又转弯折向北;这一段是“龙腹”。折向北,连通青龙潭,这一段不足三百米,为“龙颈”。若在南面看,就如同一条昂首跃尾,欲腾云天之骄子。钱北的七个村,六个与钱北港或青龙潭相邻;“龙尾”是沈家舍(一队)、王家道场(二队),过钱北港桥,“龙腹”北面是钱北街和三浜(三队)、北港(四队),南面是南港浜(五队)和龙颈湾(六队),唯有田家圩(七队)位于龙颈湾的后面,连平日吃、用水的田家港距钱北南港只隔了一块桑树园,不到三十米,连通的却是上田港。

      田阿兴告诉儿子,钱北的七个村,其实数田家圩的“风水”最好。田家圩的圩垸呈园形,是颗“龙珠”;由于钱塘江龙王作梗,截断田家港与靑龙潭水脉相通;田家圩沾不上龙气,就一直没人能发迹。远不说,解放二十多年,连个大队干部都没有。若使“珠入龙口”,说难不难;山不转水转,只要将田家港的水流入靑龙潭便可。说容易也不容易;要改变大队的灌溉体系,一要施工有理由,二要说话有权威。理由是人编的,权威靠树立。

      林木森到大队后,田阿兴看到希望,他拜访了田氏的长辈。田阿兴的想法得到了三叔公的首肯。

      三叔公祖上曾为田家圩首户,因生强好斗,渐渐衰败。三叔公一生习武,原想以武力争夺钱北的“地位”,反因械斗而官司不断,最后连祖屋都卖了,娘子气死,带着儿子在田氏祠堂里安身。有言道,祸福相倚,这倒便他躲过了“土改”。村里田多的、有钱的都倒了,三叔公的弟子大多成了民兵,他的名望则最高了。三叔公是个恪守礼教的人,一心想光宗耀祖,在三叔公的支使下,七队把田树勋也推荐进了“大队治保会”。虽然有李忠良的扶持,田树勋赶上了“运动尾巴”,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好不容易县里推行“直播稻”,蔡阿毛和李忠良一商量,让田树勋去学习学习。

      田阿兴得知后,特地回家来,请三叔公、田氏长辈和七队队委们吃饭。田家圩一直对田树勋寄于着“振兴田氏”厚望;三叔公一发话,队委们一商量,认为是个好机会。队长田阿旺是田阿兴的堂兄,也盼望侄子有前途。酒桌上,三叔公、田氏长辈们一发话,七队选了最好的五石丘来种植“直播稻”。

      五石丘是田家圩的“招牌”,解放前就号称亩产五石(旧制:120市斤为一石)。谁知坏就坏在选在了五石丘,田肥土质好;“直播稻”禾茂叶旺,尽管田阿旺悟到了促蘖是胡闹,也赶紧采取了干田促本禾的补救措施,可至今还是绿油油地一片。

       早上,田阿旺在街上遇到王富贵。

       王富贵恭恭敬敬递给他一支烟,认真地说:

       “阿旺队长,你队上蒙古羊产了羊羔,一定要卖两只给我!”

       田阿旺很奇怪,说:“我队里没有养什么蒙古羊啊!”

      “不可能;你队没有养蒙古羊,五石丘种羊草干什么?”

      街上一片哄笑。田阿旺真想“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在街上。

      田阿旺忍了,可话传到他娘子耳朵里;女人肚子怀得孩子装不了事,阿旺娘子找了堂弟媳。树勋的姆妈只得一个劲说好话;陪着笑脸送出门,硬把包“椒盐桃片”塞进堂嫂手上,让她带给孙子吃。

      树勋的妹妹一直惦着这包“椒盐桃片”,回头告诉了哥哥。田树勋是个孝子,连累了姆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田树勋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甘蔗地里嚼黄连,有苦说不出。若不开“田头会”,还可作为受害者得到些同情;“田头会”上每句话都被人记着,此时成了众矢之的。生产队长们却还惦着“直播稻”的化肥奖励指标。上周,大队开生产队长会,刚提到“秋种”;生产队长们说,“正好,用化肥‘吊’一下,种批‘早秋菜’。”可大队干部都不接茬。队长们便闹开了;客气点的说:“我们总不能驼背跌跤,两头不靠吧?”嘲讽的说:“我算是开了眼了,五八年的‘卫星’没赴上,今天自己放上了。”强硬的说:“让我们在田里种的稻草怎么办?抵公粮还是卖余粮?”最支持田树勋的沈金生装着解手溜了,大队干部只得推给公社;一边作思想工作,心里、嘴上也忍不住地埋怨田树勋两句。

       思前想后,田树勋觉得只有“转移斗争大方向”;什么事比田里绝产更让人关心呢?“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田树勋早就发现了一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各个生产队公然打着集体的牌子,耍花样瞒产私分。

      据队里人公开说,从1959年初开始,农村就搞“瞒产私分”;近年好多了,因为已变为“合法化”了。收了粮,生产队不分谷,分米。理由很充足;一是打米要去跃龙港口的碾米房,来回四五里,不方便;二是各家没有粮囤,有的连放谷的地方都没有。说是队里的“储备粮”要人看,多看一二囤粮又不要増加人。可细想,雀吃鼠耗的损失全由队里承担,这里漏洞有多大?更严重的还是在打米上,说是打“八二五米”(一百斤谷打八十二斤半米,十七斤半糠),实际打成“七二五米”(一百斤谷打七十二斤半米,二十七斤半糠);却仍然按“八二五米”分,社员把分回去的精糠一筛,每一百斤谷的糠中至少能收回碎米六七斤。而就这样一来二去,每打一百斤谷队里要贴补十四斤谷。钱北大队人均每年分谷二百六十七斤,生产队为此要人均补贴三十七点三八斤谷;全大队共计为一千六百九十三人,一年的补贴稻谷高达六万三千二百八十四斤(相当于一百亩的“湖粳七二”晚稻收成)。

      而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漏洞,各个生产队的瞒产竟然是利用“储备粮”来作掩护。口粮谷所发生的不足,先用“储备粮”补上;下季新谷入仓先瞒产补足“储备粮”。周而复始,使“储备粮”长年处于账物不符,严重地破坏了“储备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基本原则。

      田树勋借口去给阿爸送点“小菜”,进了趟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县革委会门口转了二圈,乘人没注意,把信直接投进了“检举信箱”中。这是“口中夺粮”的事,他不敢让人知道;就连对阿爸他也没说。连田树勋自己也没想到的是,他投信时正好被一个“关键人物”看到了……

       这个“盖子”一揭开,上下都震动;只是并没有象田树勋所担忧的,“会有颗‘原子弹’的威力”。

      “瞒产私分”其实是一个全国性的老问题,起源于“浮夸风”;为了迎合“大跃进”,农村干部怕“拔白旗”,争先恐后“放卫星”,结果社员连饭都没有吃。于是,人人“作贼”,队队“瞒产”;蔚然成风,连中央都为之无奈。据说,毛泽东都为此情况讲了一段有名的话:“生产大队小队普遍一致瞒产私分,深藏密窖,站岗放哨,保卫他们自己的产品……我以为生产队的做法基本上是合理的。”

      据生产队里人说,从1959年初开始,先是偷,见什么偷什么;青蚕豆、嫩黄豆、特别是红薯。当时大队有人监督收获,白天队里挖红薯时,社员们边挖边埋,晚上又去“捡漏”,捡漏的红薯比白天收得不会少。捡漏的也是全队分,这样一块地的红薯要分两次,费时费力,干脆就搞“瞒产私分”。于是,一年两次“估产田头会” 一片叫苦声,仿佛田里垂着的不是稻穗。说归说,国家“统购”是硬指标;干脆“一定二平” ,“一定”是核定“统购指标” ;“二平”是平均亩产量,丰欠不管;平均人口,生死不管。政策好是好,可“尾巴”太多,年年必须增产,不然怎样去卖余粮,交忠字粮、爱国粮、贡献粮……

      县革委会见了检举信,立即发文要求严查;公社也下发通知,强调各个生产队以分谷为主,大队应“核查‘口粮谷’,严格制止各种巧立名目,‘私分粮食’的现象发生”,并“加强对‘储备粮’的管理,认真查实,作到账物相实。”各碾米站必须严格加工的标准,认真登记。果然,各生产队都急于库里的粮食分配,谁也没心思顾及“直播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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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哭笑皆非

 

        王宏铭回来,张国庆说了沈心田很重视种植“直播稻”的情况。王宏铭笑了笑,他知道张国庆是邀功请赏;说:

      “会上,县里也在问。你落实一下。”

      县里推行种植“直播稻”时,王宏铭感到为难;关键是时间仓促,都开始“双抢”了。凭他直觉,各生产队都备足了秧苗,要让社员舍去秧苗,再多用一倍以上的种谷,就会有阻力。多用的种谷实际就是口粮;赊一千不如现八百,农民讲究实惠。怎样完成每个大队至少十亩的硬指标?张国庆说,学习时有几个大队的态度坚决,不妨“建点铺面”;只是得鼓励一下,给些化肥指标。说声就要种秋菜了,化肥指标的确诱人。王宏铭想了想,肉烂在锅里,反正就这么多化肥,三九、九三都是二十七,同意了。张国庆找了几个外去学习的人开了会,说每个大队十亩是“硬指标”,公社给化肥指标;超过的田亩,化肥指标翻倍。沈心田一过问;张国庆一统计,形势喜人。涉及到化肥指标,王宏铭敏感到数字水份大;让人下去核查,经查实是一百二十五亩七厘八。张国庆从名单里拉下公社良种场,四舍五入,凑了个一百二十六亩;十三个生产大队还欠四亩,他又把十位与个位的数字调了个。王宏铭没吭声;他正准备向沈心田汇报,县里来了紧急通知,让公社、大队派人进城,“劝告‘知青’返乡”。

      查实了“直播稻”的种植田亩数,也就排出了名次;钱北、万丰、跃龙、高安等几个大队就找公社要化肥指标来了。

      沈心田得知后,急了;怎么还敲锣打鼓起来,公社把“奖励”一落实,岂不会闹笑话?忙把林木森的信给王宏铭看。王宏铭看完信,心里“咯噔”一下,迟疑地说:

      “没这严重吧!爱玲说,良种场也种了二亩多‘直播稻’;社里的农技员都在哪里,他们怎么没一个人吭声?”

       王宏铭随即给良种场打电话;不好明说,只问“直播稻”长势如何?

       “很好!”良种场场长杨兴说,“可惜弄来的‘优九’太少,只够播二亩多田;王主任,今年丰收了,明年再推广。”

      “你们播的是‘优九’?” “是呀!‘优九’是早熟‘直播稻种’;生长期在八十七天至九十二天,如果扬花期不赶在‘秋分’,田里不就种草了吗?”

      杨兴爽朗地笑。王宏铭一推算,额头冒汗了;连电话筒都握不住了。

      沈心田接过电话,说:

      “老杨,‘直播稻’容易倒伏,你们可要注意。”

      “就是,沈书记,场里几个‘秀才’都不主张种;还说难除草……”

      “能补救吗?沈书记,让肖姐请良中玉老师来看看?”

      良中玉原是湖兴农科所副所长,因属“反动技术权威”,现在在实验田劳动。他是肖杨的姐夫,还是公社良种场的技术顾问;沈心田出面,良中玉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宏铭,肖杨已问过了。老良说,‘直播稻’避免了移栽时人为的根系损伤,所以产量要高一些。但是‘直播稻’容易倒伏,杂草清除比较不易,国外是用药剂除草。老良认为林木森分析得对,要根据实际操作时间选早熟品种。推行‘直播稻’是为了减少秧田面积,增加早稻种植面积;在南方己习惯了育秧移栽,应推行旱秧,进行‘小苗带土移栽’这些实在的农科技术。宏铭,这也怪我,整天忙于开会;还有个想法,认为一个‘知青’都能想到,哪么多大队、生产队的队长肯定也想得到……”

      王宏铭很是恼火,林木森为什么要把信寄给沈心田?自己早些收到信,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王宏铭转身问张国庆:“学习时有没有谈到‘直播稻’用什么种子?”

      张国庆有些惶恐,其实去学习的人对种植“直播稻”的兴趣都不大;大家在学习基地加上吃中饭也不过三个小时,看了看直播稻田,认为和作秧田差不多。几个人一鼓动,绕道在杭州歇了两天。回来后县里一催,便以“政治任务”开展了。张国庆肯定一条是,稻种的品种里有“湖粳七二”。王宏铭仍抱侥幸,同张国庆说了林木森的信,让他通知各个大队“对照大田,认真检查一下‘直播稻’的状况。”

      张国庆受了窘,对林木森大为不满;在传达公社通知时,说,“认真对照大田,总结‘直播稻’的优势!” 通知钱北大队时,张国庆对田树勋说了林木森的信;还补了一句,“好好地总结‘直播稻’的优势,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好好看看。”

      田树勋郑重其事地传达了公社的指示,钱北大队部顿时震动了。大队委们面面相觑;虽然林木森说出了他们内心的忧虑,敢公然对抗“运动”,怕真是个戆头!蔡阿毛旗帜鲜明地“保”了林木森;在沈金生等部分大队委的支持下,田树勋为执行公社的指示,总结“直播稻”的优势,召开了“田头会”。

      当蔡阿毛赶到公社要为林木森承担责任时,弄得王宏铭哭笑不得。现在的人,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太紧了。沈心田这才弄清林木森是谁了;他感叹了,“舉大體而不論小事,務實效而不為虛名”,难怪良中玉在信中用了首“打油诗”嘲弄他说,“外地和尚会念经,自家院里花不香。守着人才寻人才,宝刀不磨用泥埋。”沈心田对蔡阿毛说:

      “这个人给我好好地看着。老蔡,人才难遇呀!”

      蔡阿毛说:“正是!要不我把他重新调回大队去?”

      王宏铭的心象被人扯了一下;他知道蔡阿毛一直在替林木森鸣冤叫屈,这里面也包含有对他的不满。这能怪我吗?他嘴一撇,没吭声;起身走了。

      八月十四日,毛主席开始到武汉、长沙、南昌、杭州和上海巡视;分别同南方各省的党政军负责人,进行了多次谈话。一时间,众多“政治消息”使县、社级领导如堕五里雾中;个个紧盯着看“二报一刋”(《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反复学习毛主席“南巡”的“最高指示”。“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连县里都不再提“直播稻”,公社更是避而不谈;苦只苦了大队的执行者,对于林木森也就无从说起了。

       今晚,肖杨重提“直播稻”,确使沈心田有些不知所答。

      “心田,现在我们谈谈林木森这个人吧?”肖杨把看见林木森卖菜的情景说了一遍,说,“关了他二十一天,连个结论都没有;他的来信也不回复,还差点又被因此打入‘另册’。连蔡支书都敢以身担保,你这个党委书记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避而不谈。”

      “我知道他是个人才……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沈心田牢记毛主席的一段教导:“我们的责任,是向人民负责,每句话,每个行动,每项政策,都要适合人民的利益,如果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就叫为人民负责。”有言道,话好说,事难办;“有了错误,定要改正”,这句话好说,不好做。沈心田由衷敬佩张社长;张社长文化不高,公社的全盘工作一门清;“政策大事”他没办法,就扎扎实实地抓大队的基础力量,培养了一批“中坚力量”。当时,公社分工明确,职责分明;工作有条不紊,各项工作都在全县的先进行列。现在王宏铭的心里怎样想,他怎么也弄不清……

      “又是时机还不成熟。”肖杨已是胸有成竹,马上说,“这样吧,我正好要调人资科去;我也开个‘后门’,把他‘借调’去。”

      “不行不行。林木森去农科所,顶多在实验田作个技工;龙溪可少了一个人才。你怎么想到要挖我的‘墙脚’?”

     “是人才你又不用!良老师他们正在搞‘生物治虫实验’,全是一些两鬓霜白的人,我想给他们增加一个黑头发。”

      “我得等一个人开口;你不懂,有些简单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复杂得很……”

      沈心田等的人,心里比他还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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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心存余悸

 

        “你的菜卖完了吗?”

      林木森抬头,原来是帮忙找“单位食堂”的那位大姐。她正准备推自行车过桥去;见到林木森停下来问。

      林木森支吾道:“卖、卖了吧。肖、肖姐,刚才多谢你了……”

      肖姐问:“你怎么总帮人卖菜;不出工吗?”

      “前二次是来城里运‘黄浆水’;他们说我卖得好,请我卖……”林木森自我解嘲地补了一句,“今天的运气不好!”

      “作事要讲诚心。今天的菜简直是泡在泥水里,买菜的人又不傻。你等谁?” 

      “不等谁。他们去东门卖菜了……我、我先回去。”

      肖姐笑了。码头上的一幕她是亲眼目睹的,原以为这个“知青”会愤愤不平地“控诉”;受到屈辱而能忍,可见他的心灵承受了更多的的创伤。难怪总感到他脸上有一抹忧伤。又揣测地问:

      “你吃早饭了吗?是不是没带钱?”

      “我有钱……”林木森心里别扭极了。被她这一问,肚子更饿了。

      肖姐见他有了扺触的情绪,推着自行车走了几级台阶;忍不住又停住,问:

      “真的有钱吗?”

      “有。”林木森从她眼中看到信赖,说,“没有米;哦,肖姐,没粮票……”

      肖姐“啊”了一声,去摸口袋;她的脸突然胀得通红,侧转身,从裤腰的“表口袋”掏出了一元钱。说:

      “不好意思;我没带皮夹。你去前面那家大饮食店,他们可以不用粮票。每斤包子贵二角钱。来,把钱拿上!”

      “不用;肖姐,我真的有钱。”林木森将手中的一元钱扬了扬。

      “等等。”肖姐小声说,“你不要说没粮票;买了先吃一个,把钱给他们……”

      作“违规事”,脸皮要老,气派要足。林木森走到柜台前,理直气壮地要了一斤包子,服务员用盘子装好;他拿了只包子咬了一口,把一元钱放在柜台上。服务员望着他,等粮票;他望着服务员,等找钱。服务员侧开脸,找了五角钱,说: 

      “汤自己舀。”

      在店里吃包子真惬意!热腾腾的包子;还能喝碗不要钱的汤。湖兴许多饮食店为标榜自家是“老店”,在店里柜台边放有锅“老汤”;汤是在厨房里用猪骨头熬好,不时地添补。“老汤”终年在炉灶上煨着,汤面上葱花在油花里翻滚。用长柄勺一搅,会浮起鸡蛋丝;运气好,还可舀上些肉沫沐。

      盛汤是小饭碗。林木森舀了二碗汤,服务员拦住了他;说:

     “免费汤一人只能喝一碗;要多喝就得花钱买。”

      林木森转眼一笑,说:“我等人;能先舀好汤吗?”

      服务员没有吭声。林木森就着汤吃包子;喝完一碗汤后,很认真地对服务员说:“怎么办?我朋友还没来;他这碗汤是不是倒回锅去?”

      服务员被他逗笑了;说:“你是‘知青’?喝了吧!早就知道你耍无赖!”

      二碗汤,一斤包子,吃得打嗝;林木森心满意足上了路。

      到了龙溪镇,他气诿了,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林木森绕开公社“大墙门”的正街,远远看见河对岸的茧站,心底又是一番惆怅滋味;真想去看看桂香姐,大半年没见了。孔子曰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自已越混越落泊……心里一乱,拐错一个弯,在田里七拐八转,好不容易来到龙溪河堤;前面有两个女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叫住了他。

      “嗳,龙溪的‘知青’;你回来了!”

       真巧,是那个肖姐。林木森正过去准备打招呼,另一个惊奇地叫了起来:

       “林木森。怎么,不认识阿拉了吗?”

      林木森认出了,她叫张爱玲;和一位女作家同名同姓,也是“投亲靠友”的“上海知青”。原在渔业大队,据说一到龙溪就被王宏铬看中了;把她转去了公社良种场。去年春天,林木森到公社开会,王宏铬曾介绍他们认识。此时相遇,林木森有些窘困,更有些羞愧;推说有事,含糊地招呼一声,匆匆离去。

      “他怎么啦?爱玲,你们认识?等等,他叫……”

      “他叫林木森。肖姐,他可是龙溪的一个人物;挺有才,能画毛主席的画像,可惜了!肖姐,就是去年关在茧站的那个‘钱北知青’呀!说是政治问题,又查无实据;他为了王莲花还和陆宝林打架,说他有‘功夫’,一脚就把陆宝林给踢倒了……”

      “是他呀——”肖姐的语气很凝重。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会关注这个“卖菜的‘知青’”;是他眉目间有一种惜怜的愁情怨思。她也明白沈心田为什么会犹豫了……

      肖姐叫肖杨,是沈心田的爱人;在湖兴农科所工作。

      晚上,肖杨又向沈心田提到林木森,问:

      “心田,‘直播稻’的事,你们还没有定论吗?”

      “教训呀!”沈心田的声音都在颤抖,“一百二十六亩,我有责任呀!”

      “农业生产技术怎么能和政治运动扯在一起?心田,接到林木森的来信,你们有顾虑,八月三日,我拿回良教授的信时,离‘立秋’还有四天,各生产队都还有秧苗,农时也赶得上。为什么公社不讨论一下?如果当时及时纠正,损失不就挽回了吗?”

       沈心田没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妻子的话,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1949年4月27日,湖兴解放;沈心田就来到这个江南千年古城,在这民风古朴淳厚的太湖畔扎下了根。二十多年,他由一个热血青年成长为龙溪公社的“一把手”;这块土地养育了他,也无时地在刺激着他。二十多年了,这块富饶土地上的勤劳农民,还是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沈心田有时扪心自问,我作了什么?终日忙碌,处理些“中心任务”,年底绞尽脑袋总结一份“理论多于实践,用‘百分之’来掩饰、修正”的《工作报告》。激奋中他又反问自己,我能作什么?每日应接不暇地围绕“中心任务”转,诸多工作方案往往龙头蛇尾,甚至变成一纸空文…… 沈心田是七月二十九日收到林木森的信;他正准备去县里开会,顺手把信放进了提包。县委会议还是“批陈整风”,学习毛主席在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上发表的《我的一点意见》;就毛主席所说有人“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和批判“天才论”,会议的气氛挺紧张,大家都有些神经兮兮地。三十一日是周六,返回龙溪镇,整理提包时沈心田看到了信。当时,沈心田连林木森是谁都没去想;革命群众来信太多,他无暇顾及。草草一阅,立感到新鲜;竟然有人就“科学种田”反映问题,这倒是个“新生事物”。再一看,沈心田皱了眉;“直播稻”是县里推行的,又是王宏铭抓的工作。虽然王宏铭还是挺尊重自己,毕竟他是“造反派”,公社许多事可以一呼百应。而“解放”的“老干部”,仍心存余悸;刘水根不管事,张汉春只扫门前雪……*伯达是个“号称懂得马克思,而实际上根本不懂马克思那样一些人”何况,一个“知青”懂多少农业生产?肖杨见沈心田沉吟,问他什么事?沈心田笑着说了这封信,语气中含有揶揄;他有些怀疑来信人是哗众取宠,敢冒“大不敬”公然反对科学种田,其骨底子里还是有股“红卫兵精神”。

      沈心田没料到肖杨周二晚上从农科所匆匆赶了回来,带回一封信;沈心田看完信,拧紧眉头,半天没作声。第二天沈心田没见到王宏铭,一问,张国庆说,王主任到城里开会还没回,说是县里要落实“余粮指标”。沈心田想起是张国庆“带队”去学习种植“直播稻”的,便侧面向他询问“直播稻”的情况。

      张国庆“带队学习”回来,县里说是说,要把“直播稻”作为“政治任务”来落实,并没有作重点抓。他把“直播稻”作为“政治任务”分配了下去,并没有过多地关注“直播稻”的具体情况。一是公社的事多,太忙;二是不想下去,天太热。见沈心田询问,很客观地找个理由搪塞;说:

      “沈书记,时间太急促了,又是‘双抢’;没有动员时间,有些大队社员的抵触情绪较大,工作不好开展!沈书记,可能一个大队十亩田也达不到……”

      沈心田顿觉轻松,舒了一口气,说:

     “比我预料的好多了!不用动员了,对新事物要有一个认识的过程。‘双抢’结束,你统计个数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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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忍辱含垢

         隔了一天,王阿桂来请林木帮忙卖小白菜。这回不是队上出差;他说,按队里出差规矩,划十二分工分,补贴五角钱。

      林木森知道王阿桂的“小算盘”,不想去;对王阿桂说,“知青菜”的牌子不灵了。李阿三却抢着答应了,责怪木森说:

      “乡里乡亲帮忙卖点菜有多大点事?阿桂,什么工分不工分,我就当他进城去玩了一天。”

      林木森没再吭声;虽然王阿桂平日里与他有些芥蒂,阿桂的儿子阿乾与他关系不错。

      王阿桂租用了队里一条一吨小木船,满满堆了近千斤小白菜。小木船只需一个人摇,阿乾叫林木森到后梢来,王阿桂说:

      “木森又不会摇船,就在船头休息,有什么事可以照应一下。”

      舱里全是菜,林木森只能盘腿坐在船头,河风吹拂,整个身体渐渐冷了。小木船晃荡,河水拍打着船头。林木森不敢睡,顶着风睡着了肯定会感冒,还怕掉入龙溪河,便不停地“画画”, 不停地抽烟。

      王阿桂挺高兴,唱起了《游南山》:

      “一橹摇进北城门,垃圾场头换粪人, 橹前有个盐公堂,橹后有个武衙门。郎哥说话船公听,骆驼桥上买点心。 船公撑篙桥下停,潘三快步上岸埠,三脚两步上大桥,骆驼桥上好风光, 吕祖虽已飞仙去,桥上留下卖丹处。大桥直落到东街,前面就是天成斋, 细花茶食都买到,急忙回转下船舱……”

      歌中所唱“骆驼桥上好风光, 吕祖虽已飞仙去,桥上留下卖丹处。”是传说“八仙”吕纯阳在骆驼桥上卖汤团,将仙丹放在最小的汤团里,结果众人都不要。可谓人心贪婪,世事不古。

      王阿桂父子俩挤在后梢,轮着摇船进了城。林木森撑篙停船,淌水下锚。船一停好,王阿桂就把小白菜往河里拋,林木森便到河里去洗菜。夜里水凉,他腿肚子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只有拼命搓洗小白菜来驱寒。王阿桂洗菜方式与王兴荣、李新华他们不同,不是边拿边洗,先一个劲把小白菜全丢进河里,让阿乾拿根竹篙缚在船头,另一头用石头压住,拦在下水处,不让菜飘走。他要林木森不必洗,说: “浸了水,泥巴就没了,你把菜在水里荡荡,放进箩筐里就行了。”

      林木森照话办理,王阿桂便叫阿乾把装了菜的箩筐挑到岸上去码好。一个洗菜一个码菜一个挑,没人守,小白菜浮在面,朝下游晃荡;王阿桂只是催也不下河帮一把,林木森只得埋着头抓紧把它们捞起来。等水面上没有小白菜时,林木森弄不清浑身是汗水还是河水;他慢慢地伸直腰,感到腿都僵住了一样,半天没能迈开步。

     “辛苦了,木森。”王阿桂递过一支烟,说,“你与阿乾歇歇,我去占摊位。”

      林木森把烟叼在嘴上,装着洗脚,待王阿桂走开,双手撑住木船的舷帮,一用劲,坐在船上。心里不由有种怨气,你真把我当作顾工,我就干脆做帮工;只做事,不作主。王阿桂提了半筐菜,摆了个双人摊;便去换早点去了。

      “菜贩”进场了。鲁胖子头一次见阿乾,见林木森坐在一边又不吭声,便让其他人与阿乾谈;“菜贩”很干脆,让阿乾先打听下行情再谈。阿乾转了一圈,当即做主,成功了二单四百斤。“菜贩”正准备装车时,王阿桂回来了;他忙请教姓名,一听不是鲁胖子,价也不问,他拉长脸,要加价。“菜贩”二话没说,转身便走了。

      “戆头!”王阿桂责怪儿子,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些‘精门槛’会便宜你吗?”

      王阿桂盯着“菜贩”,待他与“邻居”成交走后,过去一问;得知他卖的比自己还便宜。“邻居”说:“他们是鲁胖子一伙的,看着帮你卖菜的‘知青’的面子,价格才高些。”

      王阿桂懊悔了;想让林木森再去找“菜贩”,批发时辰过了。

      王阿桂换来十二块“松糕”;这是一种粳米食品,面上粘有红、绿丝,黑芝麻,糕里掺有枣丝;发的松松软软,又甜又香,就是不抵饿。

      等集市热闹,王阿桂装了半担小白菜,到河里连筐一浸,一路淌着水,挑到菜摊上,大声吆喝: “知青小白菜;知青小白菜;大家来买呀!”

      市场上十个菜摊有八九都打“知青牌”。买菜的见多了已不为所动,只顾着低着头挑菜。王阿桂的菜,拎在手上还淌得水出,又没洗干净;有几个熟面孔上来掂一掂,放下便走。林木森刚要开口,见到熟面孔都侧开脸装着不认识他,咧开嘴怎么也发不出声。王阿桂急了,叫喊的唾沫四溅;看着隔壁的菜摊围拢了人,不由埋怨起林木森来:

      “你喊呀!怎么啦?菜都洗不好,你是来帮我,还是来看老子笑话的!”

      林木森有苦说不出,只好摇头。阿乾夹在中间,挺为难;灵机一动,便去装了一担菜,叫上林木森到另一边设了个摊。这担菜没浸水,零零碎碎卖了大半;太阳已升起,买菜的渐稀少了下来。

      林木森说:“我再摆个摊吧!”

      林木森装了大半担菜,被王阿桂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水都不浸就挑上来!”

      “阿桂叔,不能浸……”

      “什么能不能?摆这么多摊有屁用,要就在这里卖。耍什么花招?”

       一股热血冲上林木森脑袋;原来他怕自己昧钱!阿乾瞧见不妙,赶紧过来接过担子。林木森低着头跟他走,被一个人拦住;他认出是上次帮忙找单位食堂的大姐。

      大姐问他: “你是龙溪的‘知青’,怎么又来卖小白菜?”

     “社员让我帮忙。能帮帮忙吗?大姐。”

      大姐摇摇头,没吭声。林木森回到菜摊,阿乾递支烟,小心地赔礼说:

      “对不起!菜浸了水,卖不掉会烂。我阿爸是心急……”

      “没什么,我俩分开卖,会快些。”

      俩人正打算分开设摊,来了一个单位食堂的人;把他俩的菜全都买了。阿乾说:“我那边还有。”

     “行了。是看你这担菜没浸水,我才卖个人情给肖姐的。”

      采购员说着,推着三轮车走了。原来是那位大姐——肖姐帮的忙。

      市场上的人渐渐少了;王阿桂叫儿子收摊,要转到东门外去卖。湖兴城的格局是“南商北湖,东厂西兵”;东门外是湖兴的工业区,单是有规模的丝绸厂就有六七家。把小白菜装上船后,王阿桂拦住了林木森,冷冷地说:

      “好了;我可不敢劳驾你了。你回去吧!”

      林木森不由傻愣了。

      木船撑离岸,阿乾停下橹,说:“阿爸,给木森中饭钱。”

      “中饭钱?老子的早饭都喂了狗!”

      屈辱的泪水涌人林木森的眼眶,他转身便走。阿乾跳下船,淌水上岸,追上林木森,连声说“对不起!”把钱塞在他的衣口袋里。林木森看着阿乾上了船。听见王阿桂问:“戆头!给了多少钱?”

      阿乾大声说:“五角钱。还走不走?要去晚了,谁还买?要是‘批发’掉,有这些麻烦吗?”

      王阿桂挺后悔;对林木森太过分了,这里又没有他的错。“知青”就他妈的矫情;一句话不对,就使阴招。你在火里,他在水里;看着你焦头烂额,也不吭气。他说一声批菜的是鲁胖子一伙的,四五百斤菜不就出手了。王阿桂回头望,林木森已离开了码头。林木森倒想开了。

      受到“创伤”的人,心底会留下阴影;少年时期的冷嘲热讽已使林木森有了种自我解脱的心理。小白菜从播种到“出棚”二十二三天,别的不说,每天要在太阳下山时,担水浇菜;一担就是十七八担,肩头皮都担脱。如果卖不掉,几个折腾会发黄起斑点变烂。看着银子化成水;真可惜!

      走到潘公桥,沿街的饮食店飘来阵阵香味。林木森顿觉饿了;掏出钱一看,阿乾给的是一元钱,心里腾起一股热。正要去买包子,他又怔住了;没有粮票,没有米,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只有去找姨妈,走了两步林木森又停住了脚。不行,姨妈见我如此狼狈,一定会“心旰,宝贝,作孽”地说个没完。对了,钱北的航船都是泊在潘公桥堍;等船一到,就有米借了。林木森倚桥头栏杆一坐,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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