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陈渠珍
2006年11月,我加入了“湖南知青网”,我在"靖县乐园"和"天下知青茶座"发表了好多篇知青回忆文章。我下放到靖县的山窝子里十几年,结婚生子,有好多受苦受累的经历。我写的帖子很多知青看后都热心跟帖,在跟帖中最引我注意的是知青们都称我为湘西王的公子。我很感激大家对我如此尊重,但我这位"公子"实在太可怜。我写下“我与父亲陈渠珍”这幅帖子让大家来了解了解我。
最近,知青夏悸从荷兰将我父亲陈渠珍著作《艽野尘梦》发在了知青网。接着,李政协兄又发来转贴“想读艽野尘梦”。张猫兄又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网发来了“事关艽野尘梦”的美文。"靖县乐园"的超级版主呵呵,又从"红网"转来"乱聊艽野尘梦"及钟叔河先生的"想读艽野尘梦"等文章。
我读后被知青的友情深深感动!父亲生平我不做详细介绍,因为我确实对他不了解。在“百度”上一搜索,就有数十篇文章做了详细介绍,而且都是来自文史资料。我这里只是想介绍一下我与父亲相处的日子。
我与父亲只有一年零四个月的“父子缘”。这是一岁半的我。 
1949年11月7日父亲在凤凰起义。

之后,便住进沅陵行署。1950年4月10日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当年10月我出生于沅陵,父亲为我取名陈太稚,又名晏生。我晓得父亲嫌我出生太迟,也来得太晏。
现在人们说我是湘西王的公子。可怜我从来没有过一天湘西王儿子的生活。父亲用省人民政府发给的工资抚养了我一岁零四个月,便离我而去(1952年2月病故于长沙麻园岭)。我与父亲的“缘分”就是这短短的一年零四个月,我不可能对他有印象,更不可能有所记忆。父亲死后真说得上是两袖清风,未留下半点财产,连家里用的家具都是向旧部下借来的,家里真说得上是一贫如洗。可怜我母亲带着我和4岁大的哥哥相依为命,苦度光阴。那些年母亲靠帮人洗衣服,选猪毛,锤石头来维持生活。
1958年母亲参加修京广复线后才进了一家民办工厂,每月24元工资一拿十几年。生活上的困苦并没有压倒我们母子三人,只是那精神上的压力把我们压得喘气不赢!
1962年《擒魔记》问世后,街邻街房都知道我是湘西王的满儿子。因《擒魔记》中把我父亲写得一文不值,寸功毫无。这种影响特别大。那街邻们一见我就问:“老八”,你是湘西大土匪的儿子,你爸爸讨好多老婆你晓得啵?”我听了脸无地色。还有些见我和哥哥一起去读书,总要指指点点:“各就是湘西王第八个老婆养的崽,老七,老八。”我们一听这些话,头都不敢抬,加快步子赶快走开。
湘西王儿子的绰号传到学校,有些调皮同学不喊我陈太稚,叫我老八,叫我八爷。有些同学还说我父亲是枪毙的。有时和同学发生口角,那同学就会说:“你这土匪儿子有什么资格当中队长!”我一听这话不敢再做声了,我甚至连红领巾都不愿意戴。当时我年幼不懂事,我恨自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还想不通:解放后父亲任省人民政府委员,中央人民府颁发了任命书,上面有毛泽东的签名:

他还出席过全国第一届政协会议。毛泽东、贺龙还宴了他,并与中央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等合影:

毛泽东右边第7位是周恩来,第9位是陈渠珍

而《擒魔记》的作者周赤萍为什么要这样写。未必是中央弄错了?要不就是周赤萍对中央的做法不满?
1965年,我下放到靖县才算摆脱这湘西王儿子的“丑名”,我改名叫陈晏生。没有人晓得我是湘西王的儿子,我在靖县过了13年的“安宁”日子。
1975年,我将家里仅有一本《艽野尘梦》给夏悸看,因为我小学毕业,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我看不懂。夏悸耐烦地看完,便帮我点上标点符号,我这才慢慢地啃完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产”。
1982年,中共凤凰县党史办出版了《陈渠珍》一书。我看完此书后才真正了解父亲。我明白父亲并不像〈擒魔记〉书中写的那样一文不值(《擒魔记》的作者周赤萍1973年被定为林彪死党。那时我才明白,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乱写乱编的人)。
而且我还晓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事关父亲的生死:1951年1月5日,毛主席给中南局并湖南省委的电报时加写了一段话:陈渠珍是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对他的处理应取慎重态度,不要轻率处理,致使我们陷于被动。
原来,父亲起义后,当地政府还想将父亲镇压,上报到中央,被毛主席保了一命。在这里,我要感谢一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救我父亲一命的大恩大德。
1999年,凤凰又出了一本传记文学《湘西统领陈渠珍》,这书讲得更详细。我得知父亲经营湘西几十年还是为湘西人民做了很多好事。他在湘西办工厂、办银行、办教育、有好多知名人士都在父亲部下任过职,贺龙元帅和我父亲还有些旧交情,滕代远少年时还到过父亲府上,父亲还接济了他兄弟二人。
从《沈从文传》(美国作家金介甫著)得知父亲治理湘西有方,最繁华时把湘西治理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而现在还有人骂我父亲是土匪王,我是这么认为的,有哪个土匪办教育、办实业、办银行......如果定他为“土匪”的话,那中央人民政府为什么要任命一个土匪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呢?由此类推,省人民政府委员是“土匪”的话,那么,给他颁发任命书的最高上司又如何称呼?这是值得深思的。
父亲一生先后担任过护法靖国联军第二军军长,湖南第一警备区司令,湘西巡防军统领,北伐军左翼军副司令、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三十四师师长,湘西绥靖公署主任、新六军军长、中央军委会中将高参等职。是国民党地方军政长官,最后的定性是土匪?是军阀?看来,只有让历史来定了! 在“百度”一搜索,有数十篇有关父亲的生平、简介,内容大部分是赞美他的。看来,父亲一生的确为湘西人民作了一些贡献。特别是他生前著作《艽野尘梦》1982又由四川成都出版社出版,1999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又再版。
凤凰是我的老家,到现在我还没有去过一次,主要原因是我们没有祖屋。我们的祖屋“廖天一庐”有数千平方米,数十间房屋。解放后县政府几个单位在里面办公,后来又将房屋改建。这祖屋是父亲生前捐献了?还是县政府没收了?或者是改造?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到过有关的文字根据。
父亲也算是凤凰四大名人之一,熊希龄、沈从文、黄永玉他们三人都有故居,惟独我父亲陈渠珍:国民党起义将领,湖南省政府委员,全国第一届政协委员连故居都不留一间,这是从道理上、情理上、政策上这都是讲不过的。
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就有两百多万,为解放战争取得胜利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功劳也不算小,也算是人民的功臣!
也曾听人说过,起义就是投降叛变,起义是两方都瞧不起的军人。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也是不公平的。兵书曰:歼敌一万,自损三千。起义就是为千万生灵再免遭一场战火涂炭;起义就是识事务知大局。
父亲当年起义就是为了让无辜的湘西百姓从此摆脱匪患,摆脱战火硝烟,过上安稳的日子。父亲起义对得住湘西人民,对得住凤凰古城及乡亲父老。父亲的起义对后来湘西军人的起义是有很大的影响;为当时一部分还主意不定的国民党将士及匪首指明了一条出路;同时也为解放湘西各县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并不是《擒魔记》书中写的那样“寸功毫无”。 凤凰现在旅游事业搞得红红火火。为了赚钱发财,连影视人物“钻山豹”的屋都冒了出来。凤凰县明明是和平起义的,怎么会有个跟解放军血战到底的“钻山豹”住在了凤凰城,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这也是在歪曲历史,是在给和平起义的凤凰人民脸上抹黑!是给世界闻名的凤凰古城抹黑!
有人问我:“你父亲曾经是起义将领,全国政协委员,湖南省政府委员,你这做儿子的是否享受过什么特殊待遇?按党的政策你们未成年的子女,政府应该抚养到18岁……”
我听了苦笑一声,从解放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过问过我,更谈不上对未成年子女的抚养。小时候被人骂土匪崽子骂得有;受了数十年的牵连和冤枉气,到现在才受气受得少一点了。
文革期间,凤凰一位“红鼻子”户籍到长沙寻到我家,手指着我母亲骂:“好啊!你们原来躲到这里来了……”这位红鼻子户籍说我们是躲到长沙来的。这真是胡说八道!我父亲是省政府委员,一家人都是由省政府安排到长沙的,他红鼻子偏偏要说我们是躲来长沙的!这就是当时的那种乱世道,典型的乱人,说出的乱话!
现在没有人骂我们“躲”了,也没有人敢当面(背后骂就难免)骂我们一家是土匪崽子。有人说我是湘西王的公子,我就是这样一位仅仅读了6年书,15岁就下放到农村,在农村干了13 年,回城又轮到下岗,现在连退休工资都没有的“湘西王公子”。
但不管怎么样,我作为陈渠珍的第八个儿子,因陈渠珍是我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历史的一页早已陈旧,但桌上的笔墨尚未凝干,日子还是照样过。生活就是这样,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应该带着乐观的心情去活,要热爱生活,尤其到了晚年,更要珍惜生活,珍惜自己能留下来的宝贵生命,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我位所谓湘西王“公子”对知青们讲的心里话。几十年来,我是怎样度过的,请看下一篇:
童年琐忆----扯麻糖
200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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