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枪打死了十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每天,旧的大字报被新的大字报盖上,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更有新的北京消息横空出现,吸引人民的眼球。半夜,锣鼓骤然响起、来了毛主席最新指示,彻夜游行欢呼不止……知青们大部份仍然留在家里,吃着家里的“老半升”,总盼望有那么一天,天上会飘来一条招自己进厂的最新指示……
知青们曾来到草罗巷王小虎单住的家。大家商议着成立知青组织。听说“革联”在“武装部”搞到了枪。也许,湘乡的武斗也始于此时。听人说,王小虎要去“桂花”搞枪。我和我在汉口读大学的胡青春同学觉得不妥。于晚餐后想去找王方、小虎兄弟,劝他们不要去玩枪。枪总与死紧紧连在一起,不要去作无谓的送死。到北正街小学找到了他的母亲,我们二中的魏诗海老师,但王方、小虎彻夜未归,奈何!
第二日,即1967年8月17日,我在家里吃过早餐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噩耗传来,我们知青小虎和罗贤聪及其他单位共十一人,过山枣镇后被拦下车来,让其排队,突然用机枪扫射,丢手榴弹屠杀至死。其中有一个305厂的十六岁的妹子临时跟车去玩,也陪着死于非命。这件骇人听闻屠杀事件,凶手是湖铁总部几个转业兵。王方这次反应迅速,滚入水沟,幸勉于难。阿弥陀佛!我未成的劝阻,仅为长远而担忧,谁知枪还未摸到,却超早成了现实。呜呼!是什么出了问题?
下午我去停尸的原武装部屋内看了尸体。那时,我还年纪轻轻,望着那么多尸体也不觉害怕。也许是离死还远之故吧!小虎两眼紧闭,打着赤膊,上胸被子弹打了无数个孔。当时我数了孔的数目,现在事隔四十年,数字也便模糊了。也许死者们当时是作为儿戏去玩,没想到有如此之恶果呀!
正值盛夏,死者们的尸体转放到了大礼堂前坪水泥池中。泡上红色佛尔马林溶液,企望不腐。但终究斗不过高温天气,一个个变成了大头园球,下面也胀肿成了硕大尤物。由于尸臭横飞街上,只能急忙装殓入棺。装殓时,师傅们带着口罩、喷着白酒,把胀肿的尸体费劲地压进棺材……经谈判,葬火车站前坪,建烈士塔,以求不朽。未婚死者的家长还有个美丽的愿望,都希望自己儿子与年轻貌美的女死者并排而卧,在阴间有“性”福快乐,以后如何?现在也不得而知了。
死者受到瞬间之苦后,什么官感也消失,与大地成为永恒。凶手得到一时满足的快感,看似胜利,可接踵而至的“节目”,够让乐极生悲的。接着各种斗争会纷至沓来,五花大绑紧得作猫叫,铁丝吊重牌颈上留下沟道道,重拳如雨点,高台坠地如抛球,旗杆远戳、爆竹围颈叭叭跳!尽管死里逃生,听说远调他厂或返回了老家。但这一段地狱般的惊魂记忆,够他们“享”用一辈子了。相应的另一派的头儿们也在自食着苦果。为消除派性,“烈士”不能成立,墓必迁走。在火烧般的烈日下艰难地在火车站前坪开挖着自已布下的坚硬如铁的“烈士”墓。也许两派都不去参与这些摸不着边际的事儿,天下不就太平了吗!这些不幸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挖出来的小虎遗骇,我们知青又送上了一程,安埋在知青们生活过的五里园艺场。小虎死时,正是二十妙龄,除学生时代有过一届地区乒乓球冠军辉煌外,新近还出现一个喜欢他的女朋友,可人生应该完成的经历他大部份都没完成就去了。小虎太认真和忠诚了啊!他尚未“保卫”就人身先死,至他于死地的人却仍在享尽人间天伦之乐。五里的知青们早回到了城里。他的兄弟姐妹,及知青朋友都会走向自然规律,也不会再来打扰他的安宁。在永恒的时间里,把那些还没有想透的问题慢慢思透吧!
在1967年8月17日那一天,知青死了二人,另一天,我茶场四青年组刘和平在河边被流弹击中头部,死于非命。我们一并在大正街工商联厅内由知青主办了追悼会。做了一面知青大旗,做了两个特大花圈。这一次凭着特别感受,我用羽调式写了一首“哀乐”。在人民广场一起开过追悼会后,用铜菅慢慢奏出,为难友送行……
回到一招待所,终于放松下来。突然,枪声大作,“革联”趁“工联”出殡之机,来了一次偷袭。长沙“红色怒火”打先锋,由于不熟地形,反被“农联”彪司令来了一个反包围,从丁家弄穿过菜园子,在七一广场轻工局附近猛然开枪,使外乡人在此处丢下几具尸体。
我躲在招待所,远望着南门与大正街交叉口,那里躺着一具尸体,还听说,乱枪中,买冰棒老妪也吃了枪子。
我们在招待所里企望着明日的平静。第二日,起床一打听,“革联”已进驻城里。“工联”一派已退去棋梓、双峰。城里我是不能呆了,和王方一道将“山乡青联”大旗,藏在沙发里。然后从招待所后墙爬出,插小弄到壶天巷清姑家,与家里取得联系,知北门情况正常,便穿小巷菜园回到了家里。在家歇了一晚,一大早,我选择去城北姨公家躲藏。
早晨,临走时,我望着病入膏肓的外婆,无言以对。外婆的眼神里流露着一种无奈的渴望……这也是我难忘的瞬间告别。从此我再也看不到我慈祥的外婆了,只有心中永远的记忆。
途经火车站,站前出站口远处横卧着一具死尸,听说是车站职工。死前还在车站红瓦屋面留下了顽抗的痕迹。
在姨公家躲了廿余天,日子难挨!每天以看小说度日。也不时传来要捉我的谣言。我并知道我的同学吴水平躲在段中间。还听说“革联”将三个四类份子拿去枪毙了,其中有大外公的儿子,还有我们北正街修锁的易胖子,还有“板粒”妹子的父亲。他们不属何派,安份在家,却成了派性骗术的牺牲品。他们的生命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人间悲哀!
正当谣言使我惶恐时,我转藏到了金星仑上。同时,也传来了好消息。邵阳方向几处联合“部队”的开进,使“革联”作鸟兽散逃入东山冲里。同时工联、湘江风雷、农联等组织,仗着人多势众,主动出击,先后从对河将对方的大小头儿捉了回来。当时,我想,现在该太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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