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慢慢向深处滑,山里金铃子、纺织娘的歌声衬出了一片幽寂。有几只夜鸟掠过桐子坡,就抛下一串簌簌的响声。野猪经过昨夜一场惊吓,倒是销声匿迹了。
“你伤得重吗?”
“白天你不是看过了吗?不重,就抓破一点皮。”
“再让我看看。”
他就让她抓住了手臂。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那涂满紫药水的胳膊,不知为什么就联想起那张花花绿绿的奖状,眼里于是渗出了泪花花。
“疼吗?”
“不……”他静静地瞅着她,久久地。突然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浑圆的肩膀,就在她脸上印了个热烈的吻。
“你真美,秀子!”他轻轻地说。
这个吻,叫秀子好生突兀,又好觉甜蜜。她有些羞涩,却又勇敢地面对着他,晶亮的眸子射向他,她真希望他久久地抱着她,就在这八月的朦胧月夜里,一起守野猪,唯愿天不要亮……但是他迅速地松开了手臂,而且远远地离开她,再没有一句话。
接连几个晚上,他都远远地离开她,不再说话。他又陷入了可怕的不可理解的沉默。他咬着牙,很痛苦的样子,甚至不再唱歌了。秀子很惆怅,很难过,且充满渴望。她渴望他再抱抱自己,再印一个吻,哪怕是轻轻的一记!
但是他再也不了!
有一夜,她终于问:“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你永远留下来好么?留在这里,我们每年八月就来守夜!”秀子热烈地说。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沉重地叹一口气。幽深的夜,都象被他叹得有些颤抖了。……
过了好些年,也许是十年?秀子真正长大了。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出嫁,在这山里是绝无仅有的。
分责任田的时候,秀子硬要了桐子坡。爷爷早几年就谢世了,爹总在外面做木工,家里的农活都落在秀子和她弟妹身上。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了,但秀自却越来越怪了。
每年八月起,她就要独自一人到桐子坡来守夜了。这几年山林树木败坏得厉害,野猪藏身不住,再不用担心成群的野猪来袭击了。但她总是觉得寂寞,虽然对面山上总有人给她唱山歌。都说这妹娃是冰做的,她太冷了!
她冷吗?不。她觉得自己热得厉害。每到八月,这样幽深而又朦胧的夜里,她就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八月夜来,想起那个早已离开山村返城去了的李安尚,她就觉得脸上温热得很。那一记吻,似乎是刻在脸上了!
那个人呢,他还记得山野里有过的八月的夜吗?
1985年 长沙
1985年 发表于《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