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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老灯火

我们拿到护照时,既兴奋又新奇。现在的年代几乎是人手一本,但是在以前,我们谁都未曾见过这个小本本。想象之中,护照应该象游西域的唐三藏携带的关防牒文一般神秘。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当接过公安局邮递来的护照,才看明白这是国际旅行的身份证,上面标明,该护照前往世界各国有效。看着这个梦寐以求的证件,仿佛已经见到自由的曙光,尽管远走高飞仍在未定之天。

我们初步制定了一个“迂回签证,曲线出国”的计划,绕过欧美等西方国家遏制堵截外来移民的“马其诺防线”,第一步先谋求第三世界的贫困落后的国家签证,直觉告诉我们,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不会是铁板一块,无隙可乘。我们开始尽可能收集当时能找到的各种资料,如“世界各国年鉴”,“世界知识”,“华声报”和“参考消息”,我们发出各种信件,如:

联合国紧急援助非洲行动委员会,要求成为志愿人员前往非洲饥荒地区。

世界自行车旅游协会,提交环球自行车旅行计划,请求该组织提供路线的建议和沿途国家自行车协会名单和通讯地址。

欧洲各大学中文系和华侨子弟中文学校,毛遂自荐前往担任中文教师。

……不一而足。

所有信函都译成英文,然后打字力求清晰规范,小心翼翼投入邮箱。这种没有先例的投石问路,我们心中无数,也完全可能徒劳无功。冷眼者看来,无疑是神经错乱,好在双方的妻子都富有想象力,任凭我们左右折腾。

国际邮件往来缓慢,不少的信息反馈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在这以前,出乎意料有了一系列的突破。我的妻子已经怀孕,十一月份是预产期,在孩子出生其间是不能离开左右,到北京签证必须在妻子生产之前或者之后。另外,家庭一点少的可怜的积蓄,是孩子降生和妻子坐月子的准备金,不可挪用作为活动经费。犯难之时,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按照上海市政府的规定,凡是获大学文凭学有所成者,可以在单位领取四百五十元的奖金。在八十年代人均工资才几十元人民币,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一开始交大人事处拒付这笔钱,万般无奈之下,我直接给当时的交大校长翁史烈写了封措辞恳切的申诉信,对交大这样一所著名学府的官僚作风,深表失望。事后并不存在挽回的奢望。正当为北上盘缠发愁,得到通知,翁校长签发了这笔款子。经费由天而降,喜出望外。我们决定,立即动身入京。

江南的秋天,格外的天高气爽。繁华都市,熙熙攘攘。改革开放,市廛开始初具商品经济雏形,充斥着琳琅满目的百货,极精巧之能事。后来在东欧国家和苏联,相比之下,发现其商品经济远逊色于我们,差上一大节。内燃机车拉着列车,隆隆地驶出上海火车站,看着窗外的景色,花团锦簇,想起唐朝黄巢的名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怀里揣着护照,踌躇满志。当年下乡安徽,在京沪铁道线上来回奔跑。如今,时过境迁,人事已非,感慨万端。盛大成对我说,他向他的妻子保证,北京之行必定马到成功。我问他,为何说得这般有把握,他从深度近视镜片背后,透出狡黠又愉快的目光,答道:“我有直觉,同时也得给亲人希望和安慰嘛。”

北京的黄昏,璀璨丽,成名很久的白果银杏,仪态万千,还是一片绿色,只是镶了一圈金边,在湛蓝天色的衬托下,十分招惹喜爱。

当晚,我们住进了中国工运学院的宿舍。这个学院刚成立不久,亮堂堂,崭新的,大部分师资是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听说主要是培养县团级以上的工会干部,以加强各级工会力量。东道主,好友陆晓翔给我们介绍了同校的同学,都是来自各省市的年青干部。其中有任班委主席的沙市工会领导老李,有任班委支部书记的徐州工会领导老陈。一到晚上,寝室私人收音机飘出西方音乐和港台流行歌曲,表面平静的中国正悄悄的发生深刻变化,新的一代领导精英层的官员,以不同于前辈的风姿登上政治舞台。

使馆区位于光华路和三里屯,这里就象神话中的迷宫,数不清的使馆建筑和外交公寓,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居民住宅和商业网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武警遍布整个区域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气氛和秋寒交结,令人感觉仿佛空气凝结的宁静。和北京城其他地方车水马龙的喧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后来到了欧洲,由于签证,也时不时前往各国的使馆区,除了一些易受恐怖攻击的使馆,可见持枪警员以外。一般人都可随意出入外国使领馆,就象出入商场和航空公司一般。漫步于这个特殊的地界,突发奇想,冥冥之中传来时远时近的人声马嘶,好象当年的庚子事变,冲击东郊民巷各国使馆的拳民阴魂再现。十九世纪,列强对华大肆入侵和掠夺,最后引发了义和团运动。此后在海外,一些老外说起这段近代史时,大有谈虎色变之态。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百年后的今天,中国人却要在同一个地方,挨门逐户地企求外国的入境许可。

周末的星期六,按照常规,是各国使馆打烊之日。整个使馆区域格外冷清,门前可罗雀。我们竟获得门卫的许可,得以进入S国使馆的大院,遇上一位上了年龄的中国职工,他是使馆的花匠兼勤杂工,也是服务年限最长的员工。我们说明了来意,他很和蔼地说,星期一可以来此找一位翻译栗先生商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进入一个外国使馆,什么都感到新奇。进入S国使馆纯属偶然,东南亚国家原不在计划之内,印象中这些国家还不是第三世界最下乘的,恐怕签证并非易事。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正在闹天灾人祸的非洲国家。星期日的讨论,根本没有考虑S国的可能性。不过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命运自有安排。后来,整个戏剧性的“签证工程”正是由S国使馆作为发端。

从S国使馆出来,我们继续巡视使馆区,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分兵两路,各沿马路一侧行进,仔细辨认使馆建筑物的国旗和铜牌。大概是天意,始终没能找到名单上首选的,如乌干达等噩梦般的国家使馆。最后在光华路一带看到M国和B国的使馆。从《世界年鉴》来看,这两个国家还不算是最贫穷最糟糕的,当时也没有列入饥荒猖獗的非洲七国。

(待续)

日月出矣,灯火不熄,不亦劳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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