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北农村的日子
一个初春的日子,我和一名知青好友由另一农村迁到邻近湖北的一个村子。我们借住在生产队队长的家里。队长老聂是一个年近四十,为人本分的农民,对我们不时有些小关照。
当时,这里的农活特别累人,水田多,有许多“甩亩”。“甩亩”即是可种可不种的低质水田。为了多产一些粮食,农民就最大限度的扩大种植面积。“甩亩”种上以后就不大管理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反正是甩出去了。在全年的农活中,大热天的“双抢”是最辛劳,最难熬的农忙期。天不亮我们就挑着箩筐拿上镰刀下田割禾,扮禾。清晨还比较凉快,太阳出来后可就开始烤炼人了,上面烈日晒,下面水气蒸,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滴。“赤日炎炎似火烧”,“汗滴禾下土”这样的诗句,如不经过这般的烤炼是体味不出此中深意的。
割禾需要无数次的伸伸腰,歇歇气,每当我伸直腰看着一望无际的“甩亩”稻田,天啊!哪日才是个头啊!此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蚁,前面就是一片搬不完的茫茫稻海。熬到响午,刚一回到家中,和着被泥水汗水浸透的衣裳就瘫倒在地上,无力地吸着凉凉的地气,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劳动虽然十分辛苦,好在我们这个公社也下放有不少长沙知青,邻近生产队的好几个知青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来往密切,闲暇时便会聚在一起,大家嘴里吸着1角3分钱一包的“红桔”牌香烟,在“云里雾里”谈人生,叙往事,唱歌儿,思故乡,想亲人。有时还应邀到一对知青夫妇的家里打牙祭。他们的条件比较好,像那么一个家。偶尔,能在他们那里吃到一些腊肉和鸡蛋,甚到还能喝上几口红薯酒,简直就是过小康生活了,我好羡慕他们这个家。
我们新迁来队上,借住的屋子很潮湿,农具,炊具也不齐全,可谓是农村中彻底的无产阶级,以至生活,生产都很艰难。一起迁来的朋友在长沙有家,一年以后,他开始经常回家“休整”。因为我无父无母无兄妹,光棍一个,只得坚守阵地。就在最困难的时候,大队部把我调到了大队小学校当民办老师,我暗暗庆幸,天无绝人之路也!
座落在小土坡上的新建小学校,是三排土砖平房,共六间教室,没有围墙。每间教室的前侧有一间 6平方米的教师办公室。我是知青,这间小屋自然就成了我的办公室兼住房。我站在学校的前坪欣赏着这个新家,在田野和蓝天的衬映下,我觉得它很美。
第二天,我走进教室,朴实的孩子们瞪着眼新奇地看着我这位知青出身的老师,我心里很激动。前天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今天居然当上教这么多学生的先生了,感慨良多,非高兴二字所能形容。
来学校以后,生活条件好了许多,我的天!每月有二十一元钱的工资呢!而且一日三餐还有学校请的农民为我们几位老师做饭。傍晚,我走进我的小居室,学校给安排了一张单人木床,一个两屉书桌,一条板凳。我把自己唯一的自带家产,一个小一屉柜放在了床头,就这点东西已把小屋塞得满满的。天黑下来了,我点燃桌上的煤油灯,温暖的灯光照满了我的小土屋,也照暖了我的心。虽然显得孤寂,但我总算有了一个新“家”。我凝视着窗外的夜空,紫兰得透明的苍穹,在暖色窗框的衬托下,色彩很美,很温馨,像一幅美丽的乡村夜景油画。心想,任天打雷下雨,刮风下雪,我也不怕了。我很满足,很满足,能这样一辈子,我也满足了。
我在学校任四年级班主任,语文和算术要包干教。这个班约三十几名学生,从衣着上可以看出,绝大部分都是贫困农民的孩子,能坐到教室里来,就算是幸运的了。我从孩子们单纯的眼神里看到了他们对知识的渴求。
班上有三个孩子是我特别青睐的学生,一个是平头瘦脸的男孩,有着一双园溜溜聪明的大眼睛,是男孩子中成绩最好的。一个是扎着两根小辫的女孩,清秀,文静,有一对漂亮明丽的眸子,是女孩子中成绩最优秀的。第三个是瘦长个儿的男孩,好动且注意力不集中,成绩在全班最差,但上劳动课却是班上最积极最卖力的一个,好像他要以此来将功补过似的。对这样的学生我是恨、怜交加,只好在学习上尽量给他点拨和鼓励,在劳动上给予他表扬。而对两个成绩好的学生却是有些偏爱了。有次算术考试我巡走在教室的行间监考,当走到那个优秀女孩跟前,我发现由于她一时的粗心,错了一个小题目,于是我忍不住用手指在这道题上狠狠地敲了敲,她马上会意的再算了一遍。当然,这次她又得了一个一百分。那个成绩好的男孩自然也得到过我的这样关照。对于那个劳动积极分子,我也很想给他敲一敲,但一看要敲的地方太多,即算敲了,他也不可能改对,只好摇头作罢。
教到第二个学期,开始给学生上珠算课。这下糟了,自己从小就不喜欢算术,尤其珠算学的更差,但我的珠算加法还不错,教的时候很顺利。接下来教减法,我一看课本,减法实际上就是加法的反过来法,倒也好教,教起来也算顺畅。再往下看,过不多久就要教乘,除法了。这下心里可发了虚,自己原先最没搞懂的就是乘除法,凭我的数学天赋要想看课本自学珠算乘除法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教学生了。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却来了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天为我解围了,在我即将教乘法的时候,我被县革委文化组调到县城去搞农业展览,这一去就结束了我的教书生涯,这是后话了。
有一次我公社学区的各个学校要参加合唱比赛,我们小学校安排我这个城里来的知青老师给校合唱队打拍子,即当合唱队的指挥。说实话,下乡前虽在文化馆参加过合唱队、舞蹈队,但从未干过合唱队指挥的活,我极力推辞,但校长说这几位老师中只相信我能行,没法,只好硬着头皮上。意外的是,我居然成功了,我的指挥得到了全校区的一致好评,我竟有了鹤立鸡群的荣誉和形象。我想,可能是自己爱听音乐,爱好美术的艺术感受帮了忙。但我几乎不懂乐理,指挥的动作是回忆原来看过的一些指挥而摹仿的。加之年青时有些帅气,又有一点舞蹈基础,指挥起来就有了装模作样的潇洒,在艺术不普及的那年年代,我自然就成了农村中的“指挥家”了。当我表演完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明显感到了公社中学男生们那种羡慕、钦佩的眼神,而一些女生则交头接耳地向我投来神秘的目光和笑容。我抬眼看了看蓝天,太阳正对着我暖烘烘的笑,眼前的大地已经是一片明媚。
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由于改革开放,社会有了巨大的发展和进步,这里的农活一定没有先前那么累了,这里的农民生活一定有了很大的提高,这里的大地一定是一片阳光明媚。
2003年9月写于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