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住 院 的 日 子
住院治疗的过程同样一波三折,同样惊心动魄,同样有忧有喜…..
1、 入 院
救护车一路呼叫着疾驶,赶到了郴州地区人民医院急诊室。经过紧急处理后,医院让Z住进了外科病房。此时,我们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接下来该干什么?当然是找组织!我不记得其他人是怎么通知的农场,我只记得我和几个同学首先去县政府找“知青办”。从医院到县政府的路上,不时有游行队伍高呼着革命口号从我们身边经过,人们忙着抓革命,我们一个个披头散发(因为扎辫子的橡皮筋用去绑伤口了),没洗漱,没吃饭,十分狼狈的样子并不引人注目。
来到县“知青办”,只见门窗紧闭,无人办公,可能是上街游行去了。没办法,我们又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地委,找地区“知青办”。还好,地区“知青办”一位瘦瘦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们,听我们说明情况后,他立即同我们一起到医院看望Z同学并且向医院了解病情,联系有关事宜。从交谈中,我们也知道了他姓肖,长沙人,是我们的老乡,我们就叫他老肖。
二农场的领导和知青得知消息后,也赶到了医院。
L同学也因此没有回长沙,留在医院和我们一道陪护Z。
老肖认为应该告诉Z的家里,Z的妈妈年老,妹妹年幼,姐姐当时正念大学。我们怕她母亲知道后着急,觉得告诉她姐姐最合适。于是,老肖把电话挂到她姐姐就读的大学,谁知她姐姐外出搞“大串联”了,无法联系上,所以,她的家人当初没来医院。
Z住的病房里还有一名因大肠肿瘤开刀的女病人,约三十岁。一进病房,我就看到她病恹恹地躺着,脸色苍白,她的丈夫在旁边陪着她。这个女病人姓名我忘记了,她的丈夫是个左撇子,我们都叫他“左派”。
病房的护士长姓邓,名字我已忘记了,30岁左右,也是我们长沙老乡。她心地善良、心直口快,做事麻利,对病人很关心。有时还与我们聊聊天什么的,她曾小声地告诉我:同病房的女病人患的是肠癌,肠子被切除了一大截。“年纪轻轻,唉!造孽!”她这一声叹息,使我们也对那位病友充满同情。
主管外科的副院长好象姓孙,北方人,个头高高的,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可能是45岁左右年纪。
2、 治 疗
1)、土法上马
住院之初,医院采取措施积极进行了治疗,用了当时有名的季德胜蛇药,Z的病情得以暂时缓解。我们心情也随着松弛下来,病房内也有了欢声笑语。
但是,当时以西医为主的医院在医治蛇伤方面有一定的局限。尽管医生想尽办法抑制蛇毒的侵害,由于没有有效的药物(当时还没有抗蛇毒血清这种特效药),Z的病情没有根本好转,蛇毒在Z体内继续扩散,水肿蔓延到了股部,且越来越肿。怎么办?二农场的领导找来了一位专门治疗蛇伤的蛇医,是一位脸膛黑红的汉子,40多岁,姓曹。据说他与蛇打过多年的交道,能治好Z的伤。他到医院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停止一切西医治疗(包括打针吃药),只用他的药。医院不同意。孙院长说,如果停止医院的治疗,病人就必须出院。不能又住在本院,又不接受本院的治疗,否则,出了问题谁也负不起责任,这也是医院的制度!
凭心而论,医院的制度是有道理的。但是,在那特殊情况下出院除了回农场就无处可去了,而回农场Z的伤是绝对无法治疗的。所以,我们坚决不肯出院。经过知青们的努力,医院最终妥协了,同意让Z继续住在医院里,而且停止了医院的治疗。就这样,在没有西医的配合下,曹蛇医独自施治。我们则满怀希望地等待奇迹出现。
曹蛇医给Z开了很多中、草药,内服、 外用的都有。他嘱咐我们熬好药按时给Z服用,同时,他还用一种黑黑的药糊涂抹在Z的腿上。医院虽然停止了治疗,但医生和邓护士长每天还是会来病房查房,会来观察和了解病情。邓护士长更关心我们,告诉我们仔细观察Z的情况,叮咛我们有什么情况,要立即报告医生。
经过2天左右的内服外敷,Z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只见Z的左腿肿胀到了臀部和腹部,因肿账而绷得紧紧的腿部皮肤泛着亮光,腿上还起了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水泡或血泡,疼痛也剧烈起来。
有一天晚上,Z的鼻子突然出血了,只是出得较缓慢,一次量也不多。开始曹蛇医和我们还没怎么太在意。但整整一夜,鼻子里总有血,总是止不住。早上,孙院长得知情况后,立即到病房来了。他仔细观察后认为是鼻腔黏膜毛细血管破裂,由于溶血性蛇毒的侵犯,使血液无法凝固,而导致出血不止。这时曹蛇医还在病房里坚持自己的治疗。
可是不行了,随着时间推移,Z的情况情况继续恶化,除了腿肿胀、起水泡、血泡,伤口周围又有了紫斑、淤斑、还有浆状血由伤口渗出。再加上流鼻血、呕吐和情绪不稳等中毒反应陆续出现,说明蛇毒正无情地吞噬着她的生命!
医院的孙院长告诉我们,蛇毒还在Z体内扩散、蔓延……再延误下去,可就危险了,就来不及了!不能让曹蛇医继续再这样治疗,医院必须采取措施了!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法想象的变故。当时,我们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深信这么年轻的生命不会就这么快地逝去。
孙院长还说现在病人情况危险,要马上输血!还应尽快通知其家属。我们浑然不觉大难已经临头,还冒冒失失地说:“我们来签字,要输血就用我们的血。”
孙院长把我和另一名知青叫到他的办公室严肃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啦,我不知说你们什么好!Z现在的情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输你们的血,你们的血管细得都找不到,你们的血型又合不合?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签字,你们负得了责吗?我告诉你们,这可开不得半句玩笑!这一番话,使我如梦初醒,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Z面临着生死关头!当时,我吓得心砰砰乱跳,心里默念:Z有什么办法能救你呀!你不能死呀!
我们赶快找到了农场领导和老肖,他们听取了医院的意见,终止了曹蛇医治疗,医院马上对Z实施了抢救,包括进行各项检查、输液、输血(经检查Z的血色素只有3克);与五官科医生会诊,想办法止鼻血等等一系列排毒和支持性治疗。不可否认,医院的所有这些医疗措施为抢救Z的生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同时根据Z的病情,医生还下了病危通知书。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我感到Z的生命可能真的危在旦夕,心里非常难受。我们个个都忧心如焚,变得情绪低落和十分沮丧。
老肖和农场领导还决定通知Z的家庭,姐姐联系不上,就通知她母亲。
老肖还向省知青办作了汇报和求援,省知青办答复:为了挽救Z的生命,尽快从长沙派蛇医到郴州来!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2)、长沙蛇医妙手回春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我们的心情忐忑不安,大家在焦急、忧虑和期望中等待长沙蛇医的到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气都要凝固了。透过窗口可以看到半夜的路灯显得那么昏暗,寂静的树木也沉默着,只有满天的星斗在无声地陪伴着我们,默默地与我们一起为Z不停地祈祷……
躺在病床上的Z显得形容憔悴,神志却一直很清醒,经过医院的救治,病情暂时没有继续恶化。她没有入睡,也没有精神和力气说话,只是睁着眼睛默默地看着天花板,目光里可以读出痛苦、困惑和无助,不时还有鼻血流到口腔要往外吐。我们知道。她肯定很难受,可她依然默默地忍受着,一声不吭。医生说,搭帮Z年青体质好,内脏没有病,所以万幸她的肝、肾、心脏等脏器目前还没有受蛇毒损害,功能都还正常,否则,就更危险。目前输血一是为了补充血液,二是进行血液净化,用新鲜的血浆去冲淡或置换她体内的“毒血浆”。
第二天9点左右,燎人的等待终于到头了!守候在病房里的我们终于见到了风尘扑扑专程从长沙赶来的蛇医江清和陪同他来的省知青办干部欧阳,他们是坐特快火车连夜赶来的。我们像是见到了救星,顿时喜出望外 ,因为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江蛇医和欧阳首先在病房探视了Z的病情,详细问了被蛇咬伤后的治疗过程。又到医生那里了解情况。江蛇医说,病人很坚强,能熬过这几天,已经很不容易了。确实,一路走来,无论怎样痛苦,我没看到Z掉过泪,要是换了我,早就泪湿衣襟了。
看到我们一个个那么焦急、那么疲惫、又那么期待。江蛇医安慰我们说,根据症状Z是被竹叶青一类的溶血型毒蛇咬伤,他带来的药肯定有用,肯定能治好Z的伤,你们可以放心。他还说,西医的治疗不能停止。除了用他带来的药以外,医院的治疗措施都必须接受,不能排除。天!有了这次活生生的沉痛教训,谁还敢贸然排除医院的治疗!
江蛇医又来到病房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从不公开配方的自制蛇药-----一种药丸(我看见那药丸浅棕色,如大活络丸一般大小),用少许开水化开后立即喂给Z吃下去。并且还另用它敷在Z的伤腿上…….看着江蛇医熟练地施救,还有省知青办欧阳干部的小声安慰,我们也有一种希望在心中升腾,希望Z能渡过眼前这一关,能够就此转危为安。
……
真的太神奇了,江蛇医的药丸真是救命神药,一用就立竿见影,果然临床效果明显!
当天傍晚,Z腿上的水肿就开始消退,鼻血也止住了,精神也清爽许多,晚上睡得也好。见到情况好起来了,我们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了,一颗颗揪紧着的心又开始轻松些了。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药物的作用越来越显著,疗效越来越好。
第二天早上,推开病房的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使病房里的特有的气味冲淡了许多。Z腿部的肿胀在继续消退。除了西医治疗外,江蛇医继续给Z服了他的大药丸,还让人用消过毒的针头把Z腿上的水泡、血泡统统挑破,再敷上他的药。
下午,Z的症状明显减退,病情明显好转,除了伤口附近还有些局部肿胀,其他地方已经基本消肿,而且情绪稳定了。经过江蛇医认定,她已经转危为安。这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真令人欣喜若狂!我们知青更是有着不可言状的欢乐和激动,我们真诚地连声对江蛇医和欧阳说“谢谢,谢谢!”
目睹这神奇的疗效,医生、护士、病友都对江蛇医交口称赞说,江蛇医妙手回春,来得及时,把Z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 。江蛇医真的是神医。
晚上,江蛇医和欧阳就要回长沙了。我们一再挽留,哪怕再多住一晚也对Z的治疗更加有保障。可是,江说,一是Z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对这点他本人完全有把握;二是长沙还有若干被蛇咬的病人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去换药治疗;三是为了巩固疗效,他会留下药丸给Z继续服用。欧阳也说,Z的病已无大碍,而长沙那边确实有蛮多病人等着江医生,不能耽误。于是,在留下药丸后,他们又行色匆匆地回长沙了。欧阳干部回去后,还给我来信询问过Z的病情。
好象也是这一天前后,Z的老母亲也赶到郴州医院来了。那天,在医院大门口一位老人问我:“同志,外科病房怎么走?”我一看是Z的母亲,连忙说:“Z伯母,怎么不认识我了?”她定睛一看,“是你呀!我急糊涂了,一下子冒认出来。Z的病怎么样了?你赶快带我去病房吧。”我马上带她老人家往病房走去,一路上她还直批评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不早告诉我。”
Z的病情好转了,不需要那么多人陪护了,在Z的母亲来后,我就离开医院回去了。老肖则自始至终关注着她,直到她病退回城以后。
有母亲及知青朋友的悉心照顾,照料,有江蛇医的神丹妙药,有地区医院的精心治疗,Z的伤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在医院继续治疗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康复出院了!
Z蛇口夺命已成往事,一切都随着时光渐渐远去……
但蓦然回首,这场生死搏斗的中一些人和事,在时隔三十九年后,在我眼前依然栩栩如生。意犹未尽,欲罢不能,我就再写了下面几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