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随笔系列之三十五
我读严歌苓
说来惭愧,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有个叫严歌苓的女作家,孤陋寡闻可见一斑。于是到处搜集她的作品和与她有关的资料,又知道了她还是我的同龄人,出生在上海,后来去了美国。出道以来已发表了成百上千万字的作品,受到海内外众多读者的瞩目。于是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同样出生于上海的女作家,那就是张爱玲。她们的笔下大多都是命运坎坷的女人,都在文坛上独树一帜。不同的是张爱玲笔下的大多为民国时期的女性,而严歌苓则从解放前写到毛泽东时代并一直写到今天,感觉离我们更近,因而更具有时代意义。
也正因为知道得晚,所以我读严歌苓的书并不多,到现在,长篇才读了她的《第九个寡妇》、《一个女人的史诗》和《小姨多鹤》这三部,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代表作?但仅从数量上说,是远远还不够对她的作品说三道四的。但我又是个心里有话憋不住的人,于是又像我过去写的那些读后感一样,要没话找话胡说八道了。
《第九个寡妇》的场景都在农村,故事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叫王葡萄的乡下女人,她出身贫寒,却将土改时被错划为恶霸地主的公爹从死刑场上救了出来,藏匿于自家的红薯窖里几十年,并不断与各色男女周旋的故事。在那个人妖颠倒的年代,朴实倔强的王葡萄始终恪守其最基本的人伦准则,度过了一次次危机……。她虽然并不完美,但在她身上却集中了中国农村妇女的几乎所有美德。
和《第九个寡妇》一样,《一个女人的史诗》顾名思义写的也是女人,不同的是从乡下写到了城里。讲述的是一个名叫田苏菲的小女子,才十几岁就背着父母投奔革命,成为光荣的文艺战士。解放后进了城,成了文工团的业务骨干,还成了领导夫人。但在那个阶级斗争的年代里,其单纯善良的本性又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并在情感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在她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地烙印,也展示了一个女人丰富多彩的心路历程。
《小姨多鹤》讲述的还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乡下人也不是城里人而是外国人。讲的是日本战败投降后的中国东北某地,十六岁的日本少女多鹤在她的几个亲人被自杀后,凭借自己的机智勇敢和求生的欲望,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威胁,却被人装进麻袋,论斤卖给了一个叫张俭的东北小伙子,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并为张家生育了三个孩子。随后的几十年,多鹤的特殊身份,张家成员的特殊关系,还有那个年代的特殊环境,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演绎出了一个个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故事。
这些年来,因为怕浪费时间,更因为心境的浮躁,我已经很少读长篇小说了。可当读到严歌苓的作品后,竟有种深陷其中欲罢不能的感觉。我敢说,任何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只要他真正静下心来读严歌苓的书,都会有和我同样的感觉。为此我问过几位爱读书也读过严歌苓书的同龄人,果然证明了我的猜想,为什么会这样?
首先我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也经历过那个年代,严歌苓的这些故事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但同样的经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它写成小说并得到同龄人认可的,正如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能成为叶辛、史铁生、高晓声、韩少功一样,这就是严歌苓们比我们高的地方。
除了熟悉和认同,读严歌苓的小说还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受,那就是她对笔下人物坎坷命运的深切同情,比如那个身在异国他乡的日本少女多鹤,每当她为张家生下一个孩子时,心里总在默念着“又多了一个亲人,今后我在这里就不再举目无亲了。”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读者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就被她给深深地刺痛了!还有在这种深切同情下对人性的刻画,比如王葡萄为了保护她的“反革命”公公的那些举动;田苏菲与女儿关于情感的那些对话;欧阳臾在政治迫害中的彷徨与苦闷;朱小环在多鹤和她的儿女去了日本后那种面带笑容的伤感等等,都给人以极为强烈的震撼。
对严歌苓的欣赏,还在于她直面历史的态度。比如日本投降后,留居东北的日本男女老少被集体自杀,以及后来的大逃亡途中的被杀戮,其惨烈程度真是惊心动魄骇人听闻;而解放后多鹤周围某些中国人那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怨恨及后来的戏剧性变化,都让我们对中日两个民族的认识不再像过去那么简单,它还让我联想起龙应台的《大江大海》里对1949年国民党军队溃败台湾时的那些叙述。我想,很多对历史对人性的再认识,就是通过这样的文学力作来完成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严歌苓的小说已经不仅仅是文学。
于是,在她的作品里,我读到了龙应台的悲怆,张爱玲的柔情,毕淑敏的生与死……。诚然,在我还没读到的严歌苓作品中,肯定也有风花雪月,也有轻歌曼舞,但那不是我阅读的局限,而恰好是严歌苓作品的多样性。她就是这样,把文学的,政治的,历史的,宗教的,道德的,情感的多种元素完美地柔和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很少见到哪位女作家的文字有这样的深度和广度。
在《一个女人的史诗》的最后,严歌苓意味深长地借用了一位外国文学家的话。这个老外说他很羡慕中国的文学家。因为“他们有那场历时十年的文革。那个960万平方公里之广、十年之长的大舞台上,有多少人性先后登场,把人性的各种动作都表演足了。民族受害,国家受伤,只有文学家受益。这些东西可以写几百年,可以给许多代人写出宗教的、政治的、心理的、文化的启示录。”
显然,这是现代版的“国家不幸诗家幸”,也是严歌苓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和她对自己作品最深刻的诠释。但我相信,她心里也一定在说:假如我们的人民能不遭那样的罪,我宁可不当文学家。我还在想,假如今天的年轻人真想通过阅读文学作品来了解他们的父辈和祖辈,那么,就读读严歌苓吧。
201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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