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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沅水泛舟文《赛龙舟》

转帖者感言:

沅水泛舟兄是我的学长,我们并不熟识,但只要一见面,就认得是同出一个校门。

2008年春节知青团拜会上,我和易山君大肆忽悠,将泛舟兄一网打进了湖南知青网。当时他已远赴山西平遥,主持一个艺术中心的施工项目。

当年10月,我跟着泛舟兄的妹妹一行去山西,为的就是揩泛舟兄的油,蹭住蹭吃蹭玩。

泛舟兄待我慷慨,不惜把他手下美女的核桃偷出来给我吃。还说是在外地找不到人说话,嘴都憋出毛病来了。这几天非要说个天翻地覆慨而慷不可。

第一天晚上说国际形势、国家大事、民族大义(以下省略250个字),尽显书生意气。

第二天晚上痛说家史,想当年其家族何等的兴旺,现在某地的一著名学校,当年还是他家出资创办的。后来(以下省略250字)。

第三天晚上深情怀旧,谈起中学时代、谈起下放沅江的知青岁月等等。(下面不是省略,是我连续几天加班听讲,打熬不住瞌睡了)。

我说泛舟兄你好口才,又是诗书传世人家,何不给湖知网发几个帖子,也让我长长脸呀。泛舟兄言诺。

说话间到了2009年的34,泛舟兄发帖《赛龙舟》。

一个月后,泛舟兄跟帖写道:

“此文写于三月初,在沅江版块放置三日,点击约有二百五十余次,三月八日由易山移入茶座,至四月初观者仅十余人,比看一张PP的人还少,可能是标题就没用好,不值得点击,我这人脸皮薄,加上本来又不善文字,以此滥竽充数,登大雅之堂,实在愧对诸君,遂有金盆洗手,胡不归?之想。

……“

此后在网上,再难看到泛舟兄的文字了。

今天将泛舟兄的《赛龙舟》从旧文海里捞出来,再转发于网上。一是和合着现时的端午节,提起知青时代的一点念想;二是问候泛舟兄,借吾兄曾用的一句典“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雄鸡报晓上

 

重读沅水泛舟的《赛龙舟》仍令人激动万分、兴奋不已,仿佛又身临其境的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龙舟赛,很是过隐。我下放在草尾大同,阳罗镇步行去过一次,但印象还是蛮深刻,泛舟兄以及他弟丁丁我们见过面,只是没有同泛舟兄正面交谈过。佩服泛舟兄的文彩,谢谢报晓兄的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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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隐士安

 

我是在湖知网系列丛书《我们的故事》里拜读了《赛龙舟》,当时就被那挥洒自如的文字,精彩细致的描绘所折服!今日端午节前再读,又是一番韵味,真的希望在茶座能多看到这样我们知青亲身经历过的好故事、好原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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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沅水泛舟好文章!一场诡谲险恶剑拔弩张扣人心弦的龙舟赛,让我这一辈子没现场观过赛龙舟的人看得热血沸腾一楞又一楞。大灾之年100个包子和5元钱的诱惑真有这么大?非也!文章最后给出了答案:“有一种力量好比洪流滚滚顺昌逆亡,它在贫瘠土壤里播种希望的心胸肝胆中蕴积,在广袤田野劳作时弯如弓月的脊梁中蓄势,在舞动浆袅的血脉筋骨肌腱劲力中闪现。我庆幸,身经亲历了一场龙舟赛事,不枉作为了曾经的知识青年。” 我改一句:不枉作了一回湖区的知识青年。因为在我们靖县山区,清澈秀丽的渠江水是载不起这么多拼命的莽汉和这么些杀气腾腾的船的,我想。

 

附:

 

泛舟是我老同学,他有真才情,不是抄男,跟帖捧场不会受愚弄。如果不了解的人,任凭文章写得再好,我是决不会跟帖了,因为在这里杜绝这杜绝那,唯独不杜绝抄袭,几十岁的人了,还需要被人哄来哄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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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水泛舟所指阳罗洲,也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只是他居南,我居北,隔一条叫河也罢、叫港子,不过得叫大港子;都是距阳罗洲三、四里路;可谓是邻居哦;阳罗洲赛龙舟,有一次端午,我们特意去看,冒晓得被一场大雨给扰撖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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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泛舟兄的文章心里有些激动,这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沅江兄长。前年他远在山西,于苦寒之中借我们知网的窗口感受家乡的气息。后来被我们谈笑风生的网上交流感染,委托报晓兄发了一篇文章在知网。后来易山帮他在知网注册,写了许多好文章。报晓兄将这篇文章发到茶座非常好,新朋友还没有见过我们沅水兄的文采呢。五九兄的心愿,易山尽量为你达成就是。但最好看见沅水兄自己来茶座与朋友见面。报晓兄应该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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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彩,不愧出于诗书传世之家,短短几千字将当时的社会环境和赛龙舟的惊心动魄场面写得淋漓尽至,使人如身临其境。望能经常拜读沅水泛舟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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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龙舟

 

 

沅水泛舟

沅江县的一方地面叫阳罗洲,洲上有个阳罗镇。镇南一条运河傍身而过,河上跨过一座三门闸。三门闸上遥遥南望,那里是我插队落户的生产队。

小镇是方圆几十里内的繁华所在,也是知青们的乐园,我经常三、四里路走去乐此不疲。寄家书、领汇款、买日用品是必须的;更是不耐僻地乡间的闭塞,想着去邂逅熟识的知青,打招呼扯闲谈,交流长沙的近况或故人的消息;如果挑谷碾米去了,将谷糠在街上贱卖个两三元,或买两包烟,或邀上几个同学去饭店,一顿海聊,喝完了一杯再添点小菜,那叫一个痛快。

倘若百无聊奈,就可去河边怅望,看往来穿梭的船只,撑篙、扯帆的船工,还有岸边下力的纤夫,扳罾垂钓的渔夫,捶衣漂洗的妇人等,感受江南水乡的那种浓浓韵味。

记忆中的小镇故事多,最难忘的莫过于端午节赛龙舟。

中国的农民苦,勤劳传世,数穷不变,因而尤重过节。当地有民谚:“牛歇谷雨马歇夏,人不歇端午遭人骂。”一年到头田里打滚,只有到了过节,才找到了歇息一下的天理,等到了祖制可循的一次奢侈。于是,杀猪捕鱼捉鸡宰鸭,啖荤腥快朵颐,摆酒聚餐阖家团圆,其热闹隆重仅次于春节。而端午特有的节庆,是包粽子、吃包子,插艾草、挂菖蒲、点雄黄等,还有就是龙舟赛了。

湖区的洲渚河汊水网密布,水路船运胜过陆路交通。运河伸出无数个分汊,连通垸内的大小渠港,直到农田边屋场后,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赛龙舟得此地利,成了湖区最普及最入胜的狂欢盛事。

龙舟赛、赛龙舟,好看的就是奋勇当先拼输赢。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就是“彩头”。那是一个大大的红纸包封,捆在一根根长长的竹篙上端,高高杵立赛场上,四方抢眼远近招摇。彩头并非官方提供,全由民间自发自愿赞助。乡里人固穷,只能扎人堆凑热闹,出龙舟打比赛捧个人场,一般不出彩头;镇上人家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但为尽地主之责,也要顾全面子大放血。稍微殷实的,彩头里包上个2元钱一条的沅水牌香烟;显得阔绰的,是5元到10元不等的人民币;一般人家则准备一挂鞭炮。且待一番竞渡决出了胜负,优胜者便捷足先登去抢彩头,随即鞭炮齐鸣,欢声大作,盛宴开席,众神狂欢。

我自幼崇拜吟离骚、悲怀沙、行天问,投江明志的屈子大夫。1968年插队落户,步先贤遗迹到洞庭,流离于湘、沅二水之间时,更被湘之先民“竹筒贮米投水祭之,并命舟楫拯救之”的故事所感动,心驰神往龙舟赛。

但是,那时正值文革期间,龙舟赛事雪藏民间记忆中,只是一个传说。那时的湖区空得“天下粮仓”之名,粮食连年减产,靠国家的返销粮过日子。1969年的垸内集渍成灾,早稻几近绝收,晚稻交完公粮后所剩无几,我所在的生产队,年人均的口粮分配仅168斤谷,折合大米不到120斤,每月只有10斤左右,人如何得活。

1970年的门槛刚刚翻过,随后就是漫长的饥馑荒月。那时,乡里人家四处借贷或变卖家产换粮食,什么湖藕、芋头、红薯丝、萝卜丝、蚕豆、糠饼、豆饼等,凡是能填肚子的都弄来当饭吃,熬不下去的知青回了长沙。那时是不准外出讨饭的,但在万般无奈之下,生产队经研究决定,给最贫困的农户开出“讨米证明”,允许其妇女拖儿带女去镇上乞讨。但戴有地、富帽子的家庭不能去,哪怕是讨米,阶级斗争的弦也丝毫放松不得。

荒月里的湖区垸内死水微澜,乡民们都眼巴巴望着田里的稻禾青苗,盼着赶快转黄长穗结谷,快收快扮早下肚。好像忘了还有个端午节,它正在悄悄临近。

却有消息传来,今年的端午节将举办龙舟赛,小镇附近的生产队可自愿报名参赛。

虽说饭都没有吃,哪有心思过节?但不提也罢,一提就如巨石投水惊破死寂。那天大家在田里除草,话题一扯就到了龙舟赛上。小张是邻队入赘而来的社员,人机灵有心计,先是炫耀自己以前的生产队,年年龙舟赛上常胜不败;又嗟叹现在的生产队没劲,不说去抢头名争彩头,连去参赛的胆子都没有。这是激将之法,在场的谁都知道,却不料我们的向队长中了计。

向队长南人北相,体格魁伟,豪爽重义,受不得一激便当下表态:今年队上组织一条船参赛。又怕无人愿意参赛,乃许下重诺:个人愿捐100个包子以作鼓励。

当时队上的10分工值0.18元。算算看,100个包子要10斤粮票5元钱,这可是一个月的血汗钱。为了一个龙舟赛,向队长玩命了。

有道是“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队长玩命了,大家还要命么,马上紧锣密鼓地备战龙舟赛。首先选龙舟,定下吃水浅,瘦长轻快的那种船型;然后木工修补,太阳暴晒,刮腻子抹灰,最后周身一遍又一遍地抹上桐油,弄得焕然一新。

龙舟要下水了,向队长居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斤猪油,仔仔细细地涂抹船底。一幅神态庄严且虔诚,说是为了减少阻力,更像是一种敬奉。龙舟赛绝不一般,它负载了一个民族的千年忧患和永远期冀。

那时节的沅江贫困,所谓的龙舟并非特制,既无龙头,又无龙尾,只是在普通的船只中遴选而已。但划桨则是专用特制的,长约四尺,头部一尺或一尺半见方,相对吃水面积大,方言叫“袅子” 。

搞定龙舟后选浆手,邀到谁,谁都一口应承。话到至今捅开了说,前番说向队长中计,那是小张误判;后来担心无人愿意参赛,那就是向队长错度了。其实谁不向往龙舟赛,不争包子争一口气,冰封的血性一旦沸腾起来,挡都挡不住。

挑浆手好比选状元,队上的精锐尽出,我是其中的唯一知青。这是一份荣幸和认可,担当全体父老乡亲的信赖与托付。基于此,再说龙舟赛有风险,船翻落水为常见,甚至有集体械斗的事发生等,我都不怕。人生难得一回博,自恃身强力壮好水性,怕什么。

赛龙舟要有人指挥号令,剃头匠伍老倌被选中了,此人老江湖,场面上打得事开,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伍老倌坐镇船中仓,夹一面大鼓咬一个口哨。比赛时众浆手闻声而动, “听鼓下袅”拼命划水,闻哨一吹提浆出水。令行禁止,节奏分明,鼓点越猛动作越快。

伍老倌对众浆手派位布阵。坐第一排的是“头袅”。“头袅”的浆叶不入水,而是举在空中比划,是为众人的动作示范,等同于“助理指挥”,十分的关键。伍老倌把自己的崽小伍、还有地主子弟小罗选为“头袅”,真个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第一往后列5排。将众浆手前后左右均匀搭配,强弱胖瘦、高矮轻重、关系亲疏等等因数都考虑其内,求的是船平阵势稳。船尾一浆手兼“艄公”把航向,副队长老雷经验丰富,派他充任。尾仓还需“炮手”一人,专事燃放三眼铳。这份差事也不一般,既要防止装填火药引信时不慎伤人,又要不失时机地轰天震响鼓劲示威,小张自称胆大心细而毛遂自荐,揽下了这份差事。

最后就是行头装扮。不知是谁借来了十几条红领巾,人各一条头上包起。神气活现“红巾军”,整装齐扎,一扫乌合之气。

匆匆忙忙间,赛事临近已经倒计时了,但还没有训练过一次,临阵磨枪都不搞。大家都说不碍事,乡民自幼就会划船,到时候拼命下力就是了。

端午节到了。阳罗镇的三门闸上好热闹,运河边上乌鸦鸦的人头攒动,方圆几十里的乡民拖家带口全部拥来,挤挤捱捱,吵吵嚷嚷、翘首瞩目。

下午,我们顺着金南河驶进阳罗镇,看水面上已经有了十来条龙舟。据说往年在这里,满河摆满龙舟看不到水面,而今是灾年,能这样凑合就够不错得了。

驾船穿过涌挤攒动鼎沸的人墙,不时闪过有挥手致意熟悉的面孔,可是见不到向队长,他到哪里去了。

河道狭窄,不能一字摆开群舟竞渡。只能是一对一的单挑,这也好,一轮一轮的捉对厮杀,时间够长,看得过瘾。

下午三时许,不见领导讲话,没有官方主持的开幕式,一切按约定俗成的自然法则,比赛就开始了。

且看河道里,龙船都循水流方向惯性游弋,这时鼓点平缓,桨划散漫,有方言号子此起彼伏:“龙船咧,鼓响哪,划啦划一阵啦,嚯也—划哒,……”各船都在相互打量挑对手。

就像是一场挑应战,挑战方要是找准了对手,就会靠船将近,加快鼓点叫阵;对方倘若不接招,则不予鼓点回应;如果回以快敲的鼓点,则明确表示凛然迎战。

等到阵势摆开,其他船只闪开赛道,对抗双方已处在齐头并进的位置时,比赛,就突然地开始了。没有起点线,也无须要谁或者什么发令信号,全凭一种默契,还有观众的呐喊催促。

此时,双方船上的鼓声急促地重响快催,桨手合着鼓点拼命猛划,口中狂呼:“划哒,划哒,划哒,划哒……”

运河沸腾了,赛船浆袅犁翻一江春水绿如蓝,掀起浪溅飞雪;阳光照耀水汽蒸腾,绚烂变幻出七色彩虹。小镇震撼了,龙舟似蛟龙出水飞跃,河中浆手岸边观众血脉贲张,击鼓声、号子声、铳响声、呐喊声惊天动地。

直到一船“包头”,横在前方挡住对方船头时,即为胜出。规则简单明了,无须终点线也不计时读秒。两岸众目睽睽看得真切,发出的吼声就是胜负裁判,他们会毫不吝惜彩头和鞭炮,把欢呼送给爱拼敢赢的胜利者。

我们的第一次胜利来得快了一点。当时伍老倌挑中了一个对手,看仔细了,船的长短和桨手人数与我们差不多,再看那些头顶帕子五颜六色,好像一伙散兵游勇,气势上输我一筹,于是果断发出挑战。对手却不怯阵,一幅拼气力不屑于扮相的架势,放船过来稳定阵脚,擂起战鼓便应战。

猛然间,我们插袅入水,将船如离弦之箭突发射出,一声铳响,人再加力,船再加速。对方不示弱,拼力相搏。双方你追我赶,船头先后只在跬步咫尺间。现在正是白热化的相持阶段,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说来已不确切;而应是谁坚持谁获胜,拼的就是毅力,咬紧牙,不放弃。要说对手会输,输就输在不能坚持上。渐渐地,他们的船头落后;看着看着,我们的船身超出;就在出超半个船身的刹那间,又是一声铳响,猛地打横挡住对方船头。四方周遭的叫好声震耳欲聋,好漂亮的包头,我们赢了。

再看对方,早已气馁歇浆,竟让船如死鱼般的陈尸漂浮。而我们却如刀锋劈水,将船轻快地岸边冲去。小张不等停靠便第一个跳下,纵身窜上竹篙,神气活现地抢了一个彩头,那是一条沅水烟,又博得一阵喝彩声。这时才看见了我们的向队长,他和一女孩正捧着一个圆顶斗笠,又把一个斗笠扣在上面,哈!满是大大的咸菜糖包子。原来他没有看比赛,早早地排队买包子去了,现在喜形于色地兑现承诺,痛并快乐着。

且慢班师回朝,比赛还得一轮一轮的进行到底。好比打擂台,还要接下来等人叫板呢。

叫板的对手玩阴的。挑战时不按惯例,未等我回应就起步,船头抢先超出三尺之远。

我们气愤填膺,高潮陡起,追赶开始了。此时的感觉是胳膊腰肢已不被自身支配,只是跟着鼓点机械地动作,拼命地“加油加油、划哒划哒。”气冲斗牛,所向无前。没有谁能压倒我们,只能被我们所压倒。

渐行追上,对方生了惶恐,那鼓点节奏有点乱。赛龙舟在双方实力相当或是咬牙较劲的时分,关键就到了鼓手身上。鼓手一慌鼓点就乱,就好像摔跤手的下盘不稳失去重心一样,浆手们下力不齐没了合力。我们越发地心齐气盛,看敌船摇晃失速,渐次退后。

齐头并进了。对手又来阴的,将船变线斜行。我方船行外侧,好比弯道超越距离加长,必然要多耗费气力。但这一招要看是碰上了谁,对其他对手是战术,对我们则是怯阵逃跑,反而激起我方士气大震,绝对是个昏招。

我们逞勇发奋,把个比赛变成了追逃。伍老倌把鼓敲得震天价响,声声鼓点扣着怦怦心跳强力张扬着血性,十几把浆袅浑然一体车轮般搅水,艄公老雷锁定敌船航向死死咬住不松口。船头开始超越,船身接着出超,寸步寸进,包头在即,周遭四方的呐喊又起高潮。

对方困兽犹斗够顽强,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船再斜行将陷浅滩,那是死地。但兵书有“致死地而后生”之说,于是来了个绝地大反击,摆正船头直往前冲,一幅鱼死网破的架势。他们还有机会,只要猛力撞偏我船,杀开一条血路,趁我方还待调整之机,就可能来一个反超,转败为胜。

形势变得既诡谲又险恶。此时两船近身相贴,对方的“头袅”凶狠,浆叶直冲我方的浆手挥舞。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如果我方还击,一场械斗势不可免。对方这一招狠毒,比不赢就打,搅浑一锅汤,让比赛分不出胜负。

不能让他得逞。而关键的关键,就是船身过半,过半之后再打横,对方就死定了。过半还需再加一把劲,劲从何来,我们已经拼尽到了极限,心有余而力不从兮枉然。此时观众们的神经快要撕裂,紧张焦虑得忘了呐喊。

正是要命的时刻,嗵、嗵、嗵地三声炮响了,这是小张在放三眼铳。一声铳响一个助推力,我船借得神力连连蹿上,眨眼间超出大半个船身,再一个威猛地挪身横挡,包头—我们赢了。

好过瘾的一场龙舟赛,欢呼声把阳罗镇抬将起来,我们又抢得了一个彩头,大红纸里包着的5元人民币。

时光荏苒,1972年我离开沅江,人生步入“后知青时代”,为生计为进取而行色倥偬。现载花甲之身,独自北上去了山西的平遥古城创业。孤灯顾影,寂寥落拓。

雪夜一支笔,驱我三尺寒。遥望寄放青春的那方土地,不知那小镇是否温情如故,那运河抑或韵味依然;惦记那些曾与我同舟竞渡的农友乡亲,想着送一句别来无恙。

追忆之中有疑惑,在文革的十年动乱里,阳罗镇只有过这一次龙舟赛。要说那时千钧棒杀一切传统文化“破四旧”,可谓是大地冰封一片白茫茫,怎么会让个龙舟赛昙花一现呢。

我往农民身上寻找答案,他们在困苦贫寒卑微平庸中朴实如土、沉默如山、笃定如碑,坚守着亘古不移的价值取向,尤如对屈原忧国忧民的精神崇拜,世代敬奉,千年不绝。谁也更改不得压抑不住,拭目以观现时中华,年年都过端午节,到处都有龙舟赛,这便是铁律印证。

我感悟,有一种力量好比洪流滚滚顺昌逆亡,它在贫瘠土壤里播种希望的心胸肝胆中蕴积,在广袤田野劳作时弯如弓月的脊梁中蓄势,在舞动浆袅的血脉筋骨肌腱劲力中闪现。我庆幸,身经亲历了一场龙舟赛事,不枉作为了曾经的知识青年。                           2009年31于晋中平遥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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