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望溪的召唤
一
四月天,或阴雨连绵,常把人关在家里;或阳光灿烂,将人撩拨得只想放飞。召集人马灯、草根等朋友选定的这个出游之日,像在和尚手中抽了一个上上签。这天,天空绽放笑脸,阳光在白云中时隐时现,仿佛在为我们这次远足调理出最宜人的气温。
大巴上,一群活泼的“知识加青年”,一路歌声一路笑,向与湘西接壤的桃源夷望溪进发,欲揭开这块神秘之地的面纱。
行车四个多小时,终抵目的地兴隆镇。午餐后,开始万亩竹海行。乘车半时,达竹山水库,但见眼前山连山,竹连竹,竹在山中,山在竹中。吃春笋的日子刚过,那已有丈余高,但仍像笋子的东西,究竟是叫竹还是叫笋?有人在探讨此问题。一说还未脱掉笋衣的当然应叫笋。另一说是笋子能吃,但这东西不能再吃,当然不能叫笋。双方均言之有理,但谁正确呢?这类似于“鸡在先还是蛋在先”的问题,看来还真是一个问题。
我明白自己没有能力解答此题,只是突想:人们都爱说十年树木,但没人说过一年可以树竹。其实,十年的树是材,一年的竹同样是材,只是其作用不同罢了。继而想,大自然真伟大,给我们启迪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所谓万亩竹海,不可能让你一眼洞穿。是翻山越岭,将竹海尽收眼底,抑或就地溜溜,意思意思?这个问题只能让时间来决定了。一看表,已近下午五时,这些六十岁上的“青年”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爬山,待下次吧。
返回兴隆镇,晚饭前,邀枫林过客在宾馆房间一述。此兄为我心中的文学偶像,以前虽有几次见面,但均无缘深谈。读他的文章,那清新飘逸的文字,如甘冽的清泉,在读者心间流淌浸润,给人留下极深印象。
不知他的文字为何有如此魅力?交谈中请教他。他稍作思考曰:有人说,文章就像说话,其实不然,话说得好叫口才,文章写得好叫文才,文才绝不等同于口才。写文章要用文学语言,而不能口语化。这就是文学与口才的区别。我恍然大悟,牢牢记住了“文章要用文学语言”……
交谈正欢,吃晚饭的吆喝声响起,不得不中断了这次愉快的探讨。
刚吃完晚饭,有人拍我的肩,转头看是草根兄:散步去吧,谭老师一起。
三人行,沿着公路,向黑夜走去。谭老师以前不熟,交谈中,方知他近期在香港出了一本《道县大屠杀》,在国际上引起不小轰动。他原是《芙蓉》的编辑,曾多次采访道县大屠杀经历者,原始采访资料累计数十万字,一直想出书,但由于时机不成熟,未能如愿。近年,他终于突破敏感话题羁绊,冒着极大政治风险,毅然写出五十余万字的《大屠杀》。遗憾的是,此书暂系大陆禁书,他本人通过其它渠道,也仅获得一本。
谭兄同样系知青,见多识广,政治见解敏锐客观,后辞职编辑工作,转而成一书商,利用经商之余,仍笔耕不缀,有数本社科类书籍问世,此次的《大屠杀》,想必将成为极有史料价值的一本。
繁星眨眼,点缀夜空,显得沉稳安宁,让人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此时顿感:这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星空,难道不比每周在长沙上空燃放的雷鸣般的烟花更加美丽?
三人行,两人均为我师。草根兄一介平民,隐居岳麓后山,潜心读书思考,著书立说,其力作《权力拜物教》《云影集》等,已广为流传,深受有识之士热捧。
围绕社会热点,敏感话题,三人畅所欲言,各类话题随着乡间公路一并向前延伸。不是因穿着单薄的衬衣,难抵夜晚的寒气,三人还不知会走到何时。
打道回府,借坐于白天吃饭的餐厅,三人继续聊着,后有张老三、木林森两友加入其中,话题更多。大家聊中国知青文学,谈湖南知青电视剧本的创作,扯各类轶闻趣事。此时,猛然想起自己拿着宾馆的房门卡,同房间的飞龙兄也许还被关在外面呢。于是匆忙告辞,大家也就各自回房。
进得房间,虽飞龙兄不在,但发现他已经进来过了,心里才觉安心。此时已是十点多,如果在家,这时早已就寝,因一直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可现在睡意全无。知道对门房间住着笑对人生和孺子牛,何不去他们房间聊聊。
笑兄和牛兄均爱唱歌,尤其牛兄加入多个合唱队,是一位经过专业训练,很有些功底的歌唱爱好者。本人嗓子不好,不敢涉足此道,只得常用琴声抒发心声,但这不表明自己不喜欢歌,常常自己唱给自己听,自己感动自己,自己原谅自己的嘶哑嗓音。
谈起唱歌,子牛兄兴致极高,从如何运气发声到咬字吐音,均一一道来,且当场示范,让人顿悟,如他说的声音靠后,这是一个较为专业的问题。我不懂,他解释:靠前是指在口腔的前部,声音较为尖仄,靠后是发音尽量靠喉部,音会显得宽厚,共鸣强……
笑兄谈到唱歌时应放松,尤其注意下巴不能紧张,要感觉像没下巴一样,不能用力,否则即产生紧张感……
告辞出门,已是11时许,这堂音乐课上得我睡意全无。回房间后,与飞龙兄聊了会儿。他是靖县知青,70年代与我几乎同时从两个不同的地方转点到浏阳张坊同一个大队。当时他和转点来此的几位江永知青一样,木工无师自通,技术精湛。他还是一位地道的体育爱好者,足球是他的强项。两人深夜闲谈,话夹子一开,他又给你打开一道体育大门,让你感受到体育锻炼的妙用。
要睡了,明天要早起赶船游览夷望溪呢。躺在床上,想着与朋友们的各种交流,竟不知自己此行究竟是旅游抑或是向朋友们学习来的。不由在心中感叹:知青朋友就是一个大课堂!
二
次日晨,我们的队伍分乘三条船,从沅水向夷望溪开去。
夷望溪是沅水支流。沅水碧绿清澈,微波荡漾,偶有小船在江上飘过,让我忆起孩提时光着屁股戏水时的湘江。可而今的湘江却面貌全非,混沌不堪。报载政府拟花巨资将湘江打造成东方的莱茵河,这当然让人振奋。但“先破坏再治理”,我们真走不出这个怪圈吗?
“看,水心寨!”草根兄提醒。船靠岸,一行人舍舟而上,夏悸姐攀于最前,我紧随其后,崖径阶梯陡峻狭窄,台阶或在原石上靠人工一钎钎凿出,或用外地花岗石铺就,虽石阶两旁置有攀附铁索,但必须小心翼翼手抓铁索攀登,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将“一失足成千古恨”。气喘吁吁终于爬到崖顶,“无限风光在险峰”。伫立崖顶,东望浩瀚沅江,漫江碧透,孤舟静驶;南望夷望溪,如锦缎飘逸,缓缓而来。远处,群山起伏,阡陌纵横,山路如练,宛如一幅巨大的山水工笔画展现于眼帘,置于画中,顿感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水心庵由下而上依次排列下、中、上三庵,踞山顶,临绝壁。功德碑上记录居士或乡民的捐建款项。庙内仅有一妇女供应香火,只听她对着我们操着“德语”:您远道而来,烧炷香,许个愿,保您平安,全家幸福。从她这几句得体的话,有谁不愿在功德箱捐上几个钱,拿着她递过来的三根香,许上心中的愿?
与妇女交谈得知:三间庙堂均为一九九八年修复。过去下中上三座庙,依次供奉的是千手千眼观世音;傩公傩母;马伏波、关老爷和杨泗将军。那时香火相当旺盛。但小庵堂终躲不过文革一劫,惨遭灭顶之灾,惟有残砖断瓦、碓臼水井等遗物无声地向世人倾诉其惨痛历史。
下山后,登船继续前行,不久,船至一处,下船攀高数步,但见一幢全木制的农家乐舍,很是气派,周围是大片平整土地,一老农在挥锄种地,此地三面环山,周边散落七八家农舍,袅袅炊烟,鸡鸣犬吠。越过平地,奔向空旷中那棵古樟。树干粗壮结实,周身找不出空洞疤痕,也无虫伤雷劈之痕迹。此树直径约1.6米,四人方能牵手相围。树冠似云,遮天蔽日,树叶正绿得新鲜。古树旁,有一小小土地庙,庙旁,端坐一矮小男人,手执一把香,但并不向游客兜售。
船老板在船上曾介绍,此古樟已千年。大家信以为真,面对古树纷纷称奇。我仔细观察后,断言此树不会超过三百年。凭我经验,树龄不能仅看其树干粗壮,不见得树干越粗树龄越大,有的树干小的反比粗的树龄大。看其树龄主要看其苍老程度,真正是千年古樟,一定是满目疮痍,枝叶凋零,一副仙风道骨状,而此树则是绿叶婆娑,正值春风得意样,何有千年?有人对我的推理不以为然,于是问那位守在土地庙前的男人,那男人不假思索地老实告知,此树二百八十年。
告别古树,继续登船前行,两岸山峦叠翠,草木葱茏 ,偶有几户农家房舍,或现代小洋楼,或老式木板房。说实在的,那贴着白色瓷砖的房子实与周围风景不相称,感觉倒是那土砖瓦屋,木板老房,点缀于山野之中,甚是恰当。
听说要将船开到船老板家去,大家都说要得,看看他们的生活,喝一杯今年的新茶,不也是一快事?
到了,一幢二层楼的贴瓷砖的新房呈现于大家的面前。海韵妹妹兴奋得在屋坪前手舞足蹈。大家在屋前台阶上照了集体照,喝了新茶,参观了房前屋后,这人家厨房挂的一条条又肥又长的腊肉熏得金黄,煞是馋人,一看便知此猪被宰时至少有300斤。问女主人,告知320斤,喂了整整一年,她家每年喂一头猪。这不,栏里一头白洋猪正在愣头愣脑望着这些不速之客,它是否也像人一样,喜欢看热闹呢?
……
别了,美丽的夷望溪;别了,秀丽的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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