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五月,我下到千山红分在二分场六队,我们队上男男女女分了十几个长沙知青。也许是刚下来,农场对知青照顾不错(住红砖瓦屋知青点,吃知青食堂),也许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天生性格活泼开朗。反正我们几个一天到晚唱歌哩啦。出工时唱,晚上乘凉也唱,队上的年轻人觉得好听,也跟着哼。当时全国只准唱八个样板戏,我们大多数唱的是京剧样板戏的唱段。
那年头队上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开会,政治学习抓得很紧。农民职工白天劳动累得要命,对晚上还要开会学习很不感兴趣,每次开会都是拖拖拉拉。当时有人这样形容:七点钟开会八点钟到,九点钟不耽误听报告。支书和队长为此也伤老脑筋。我们来了以后队长发现我们会唱歌很高兴,开始在开会前要我给大家唱几段,活跃气氛。后来看大家都跟着哼,就干脆要我教他们唱,说要当政治任务来完成。
接受这个任务后,我心想他们能学会唱京剧吗?怎么教呢?从简单的教起吧.大家听说知青同志要教他们唱京剧,全都早早来了,而且个个兴高采烈,连细伢子都围了一屋。我教他们第一段是<红灯记>中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碗酒>.队长简单地讲了几句后我就开始教了.我原想先把京剧的行腔,板眼给大家讲一下,让大家对京剧有个初步的概念,这和唱歌不一样.谁知他们听得一头雾水,搞坨不清.队长连忙在我耳边说:"赶快唱,莫讲哒".我只好进入正题,教唱段.队长对大家说:"小珊唱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我来带头".哪知刚开始队长才学了句:"谢谢妈! '全屋的堂客们都齐刷刷地应着"哎! "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把队长搞得满脸通红,追打着堂客们满屋乱跑,会场成了一锅粥.支书看着闹得不象话,赶紧喊:"严肃点!严肃点!"大家这才安静下来.还不错,学起来都是好认真,不到两个晚上,就全学会了。不过京剧中的板眼,京韵,他们都不管,由着自己的性子唱。把个京剧唱得戏不象戏,歌也不象歌.我们说这是他们创造的又一新生事物——京歌。
队上的农民职工学了唱京剧后,确实改变了队里开会的状况。不再要队长扯起喉咙家家户户地喊,打瞌睡的也少了。因为唱戏就把时间占去了一半,而且还尽闹笑话。记得有一次,我教他们唱《智取威虎山》中的唱段《八年前》,其中有一句是“白日里父女打猎在竣岭上”,唱到这里蹲在屋角抽旱烟的沁老倌突然说:“哦扎(益阳话“那个”)两牙女阜鱼又打猎,生活还蛮好叽来"。大家哄堂大笑,把我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把唱词又耐烦解释一遍。在当时文化和物质生活都相当贫乏的年代,大家在白天从事了一天单调枯燥的体力活后,晚上能在一起又唱又笑都觉得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从那时起,每次队里不论是开会还是田间歇气,大家都会围在一起,就有人喊:“xxx来一碗酒!”。大家起哄要其中的一个人唱《临行喝妈一碗酒》。不管是怯场的唱得手脚发抖,还是自信的唱得青筋直暴,反正唱完了的人全是神气十足地走下来的.大家唱完一段又喊另一段,一直要唱得队长喊:"算哒,算哒,明天再唱",这才停下来。
我看着当地的农民职工操着本地的方言,兴致勃勃地唱着中国的国粹,真觉得有点成就感。还别小看他们,不少人竟然也都学得有模有样,自我感觉良好,有的人还能唱好几段呢。
我虽然在队上没搞几个月就调到总场文艺宣传队去了,但在队上教贫下中农唱"京歌",为改变队上的文化氛围起了一定的作用,成了我对在生产队生活的最愉快的记忆之一.
(此文写于2007年,刚上湖知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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