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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树下(五)

                   (五)
    初到下茅塔,看到当地小孩子头上长虱子和人们脱衣捉虱子,我们不以为然,认为只要搞好自己的个人卫生,就没什么问题。可没想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不但虱子难防,还有比虱子更讨厌的东西---跳蚤。
    跳蚤这东西,只要是动物---人、狗、猪、鸡、老鼠等的身上都能寄生。而且,随着这些动物走到哪带到哪。据说,一只跳蚤能跳过它身长的350倍,相当于一个人跳过一个足球场,而咬在身上比虱子痒得多,又难以防范。最可恨的是,我又特别招这个鬼家伙。有时几个人坐在一起烤火,别人都没事,唯独我被咬得两手抓不赢。说起来脸红,有些敏感部位,尽管还是半大伢子,抓捞得几下就会起局部“反应”,害得我经常在人多的时侯都不敢起身。
    刚开始,身上起疙瘩,我们并不知道是虱子跳蚤所咬,相信了人们所说的是水土不服。后来身上的疙瘩越来越多,正好早两天又吃了菌子,人们说菌子是发物,我们也认为有道理。直到有一天小弟弟刚睡,便痒得从被窝里钻出来,站在床上两手乱刨,父亲便将被子翻过来查看,这才发现被子上既有虱子又有跳蚤。母亲便责怪两个弟弟:“你看罗?就是你们两个,随哪个人身上都乱爬!‘虱婆虱婆,三天做外婆’。你看以后禾(何)得了?”
    于是,一家人便展开一场防御战:电筒、马灯、松明火把一齐上。母亲在旁边照着亮,有老花眼的父亲,拿着放大镜,像过去查看军用地图似的从头至尾,从左至右一遍遍地扫。发现“目标”,捉在手上用两手大姆指上的指甲一挤,就地正法!几兄弟则开展了“劳动竟赛”,看哪个的眼睛尖,看哪个消灭的虱子跳蚤多。
    从此以后,凡睡觉前必将被子、床单来个“大扫除”,成了我家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而且,在翻被子的时侯,要轻轻地---轻轻地,不能惊了跳蚤们的“驾”,否则,两脚一弹,便“轻舟已过万重山”,那就真的“打起灯笼火把也找不到了”。被子翻过来后,一但发现虱子跳蚤,捉起来处以极刑,心中便会涌起一种报了仇雪了耻的快感。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来月。自从来到这个美丽而宁静的小山村,我们一家,在村民们还算和善友好的氛围中,愉快而辛勤的劳作和生活着。
   这晚,当人们陆续离去后,我们也在“辛劳一日,得一夜安眠”的具体实践中,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半夜时分,猛然屋外传来全村所有大小狗狗的狂吠声,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家的那张破门已被撞得“哐---哐”响,同时传来了大声且恶狠狠地叫门声:“开门,开门!”惊得同我一起睡的四弟一把紧紧地抱住了我。父亲迅捷地一个翻身起床,将门打开。门口站着四个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脸颊瘦削且紧绷着面孔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的也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虽然也绷着个脸,但他远没有前面那位威严冷峻,一张苦瓜皮似的脸上还吊着个疤瘌眼。初步给我的印象,除了喉咙与长沙南门口吆喝着卖剁鱼的鱼贩子有得一比外,其他形象气质方面顶多也就是个“匪兵甲特务乙”般的模样。他两人的后面,是一高一矮两个背着枪的年轻人。
    跨进门,为首的那位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严肃而大声地向父亲宣布:“份子(那里人都将四类份子压减为二个字)陈电(登),你听着:今天我们受张家滩公社革命委员会委派,前来对份子陈电(登)的住处进行查抄。你要老老实实配合,听到没有!?”
    父亲点了一下头,答:“是。”
随后,将我们一家集中在火塘角落。见四岁多的小弟正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眼前气势汹汹的陌生人,母亲赶紧将他搂到怀里转移开他的视线,以免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太多的阴影,看着母亲的举动,我也赶紧将手搂着坐在旁边的大弟的肩头,希望通过亲情的传递能给他带来一丝心灵的抚慰。转眼,里面房间便传来一片“翻坛倒罐”声,一家人平静而无奈地接受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刀削脸站在连通两间房子的门旁边,疤瘌眼站在他的侧面。检查很过细,每件衣服都摊开拿到刀削脸的面前,再由他查看口袋内有无物品;每一床被子都拿来让他四处摸遍……最可笑的是,我们广东老家特有的一个漆皮枕头(好像里面是个木架,外面蒙着层牛皮,然后再刷多道油漆而成。式样,有点像个匣子。)他拿在手里摇了又看---看了又摇,(我在心里想,他莫不是怀疑里面放了把‘中正剑’。注,当年‘黄埔’学员毕业时,在毕业典礼上,都会向每位学员颁发一柄代表荣誉和身份的精致佩剑。这把剑,既代表荣誉身份,同时也具有‘杀身成仁’的信念和功能---时称‘中正剑’。)搞了几分钟,最后问父亲:“这是什么?”
    父亲说:“枕头”
    他才悻悻地丢到一边。
    俗话说:搬家三年穷。何况我们经过一次这样的长途迁徙,丢的东西远比带的东西多。而且抄家对于我家来说也不是第一次,该拿的早拿走了;该没收的也早没收了。如果一般的人检查,我想也许几分钟就够了。他却像捷尔任斯基(苏联契卡负责人)一样,阴着一双眼睛搞了个多钟头。临走还不忘给父亲上堂“课”:“陈电(登)你到我们么里不是要你来享福做官老爷的,你要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以后每个礼拜二礼拜五晚上,必需到大队部去学习、汇报。
   第二天早上,在湾里泉水井旁洗菜的母亲,碰上了队长爱人---马金秀。她告诉母亲:“昨晚那些人从你们家里出来后,把四儿(队长小名)喊出去骂一了餐死的。说他冒得一点觉悟,敌我不分。喊祥生他爹,还‘老陈叔,老陈叔’的叫。”
   母亲问:“他们禾(何)实晓得地罗?”
  “那还不是“叫花子”!他昨天到大队去交入团申请表。总是碰上哒大队各些人,问起你们的么些情况。他想图表现噻,那不是一五一十地都讲了。”
   “昨晚那些人,不晓得是哪里的?”
   “为首的那个是公社的武装部长,叫肖启发;还有就是大队的治保主任,住在马蹄坳的覃功德;那两个不就是六都坪的“百家保”和冉生明---他两个是大队的基干民兵噻。”
    从这以后,对父亲母亲的称谓拐了个弯。喊:祥生他爹或祥生他爸爸;对母亲的称谓则再不叫婶娘,呼之为:祥生他娘或祥生他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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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嘟嘟


    谢谢嘟嘟,感谢惠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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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看完了《白果树下》(一)至(五),真佩服楼主写出的好文章,当年动乱岁月中,全家被发配到湘西的苦难情景令人感叹,我们知青下放,贫下中农还说是毛主席派下来的,而当初你们却是“份子”的家属,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我永远忘不了我在下放地那个华容城发配来的“伪军官”白云鹏,他当时所遭受的待遇与你父亲何期相似……好在苦难已过去了,但历史却不能忘记。楼主文中将湘西古朴乡土风俗人情描绘得淋漓尽致,也体现了其深厚的文学功底,值得我学习。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相册网址是:http://8800784.phot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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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当年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背负“原罪”,过早分担父母的艰辛,承受生活的无情磨难!
      那年月,难以对付的是比跳蚤虱婆可恶百倍的人魔!
      好在终于能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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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毛先生 一口气看完了《白果树下》(一)至(五),真佩服楼主写出的好文章,当年动乱岁月中,全家被发配到湘西的苦难情景令人感叹,我们知青下放,贫下中农还说是毛主席派下来的,而当初你们却是“份子”的家属,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我永远忘不了我在下放地那个华容城发配来的“伪军官”白云鹏,他当时所遭受的待遇与你父亲何期相似……好在苦难已过去了,但历史却不能忘记。楼主文中将湘西古朴乡土风俗人情描绘得淋漓尽致,也体现了其深厚的文学功底,值得我学习。

   谢谢先生惠览并赐评!

   如果论写文章,先生可是正宗的科班学院派。我曾拜读过先生的一些作品,给我留下了不敢望先生项背的感慨;而写文章于我来说,就好比“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也许是平常拿锄头把子拿锤子拿惯了,每当提笔手就抖个不停,所以,我经常自嘲自己是:贱命!

    当年,我们一家遣送到了那举目无亲的崇山峻岭之中,过着“日食两餐难得一饱”的日子,可能比先生所说的“白云鹏”的日子更惨。好在,亦如先生所言:苦难已经过去,历史却不能忘记!

  谢谢谬赞,祝: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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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念想   楼主当年小小年纪,却不得不背负“原罪”,过早分担父母的艰辛,承受生活的无情磨难!
      那年月,难以对付的是比跳蚤虱婆可恶百倍的人魔!
      好在终于能苦尽甘来!

   谢谢念想!

   第一次在“盛世家园”见到你,就给我留下精明、精致的印象,再加上能干、贤淑,我真的羡慕你的先生好福气!

   《白果树下》是一篇对过去的岁月一份不能忘却的记忆。当年,在那一方土地上确实受尽磨难,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情已逐渐平复。对于那些“比跳蚤虱婆可恶百倍的人”,我也经常拿“忍让与宽恕是人的一种美德”,这样的话来宽慰自己。必竟“过去的已过去”,也如你所说:“好在苦尽甘来”!祝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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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果树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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