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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不转弯哪里还有你

                                            子弹不转弯哪里还有你

 

    总是记得母亲说过的一句话:......那子弹到你父亲背上就转了个弯。我告诉妈妈,子弹是不会转弯的。但是母亲的话铿锵有力:子弹不转弯哪里还会有你!

 

    母亲的话是如此坚定不疑。我不觉有意识地为母亲的话寻找一种理论上的基础。我低下头,在自己的半桶水里划拉了一会,却把达尔文划拉了出来。我心想也只有这老头能给我一点比较满意的解释了。因为这老头说过,一切生物都在为繁殖自己的种群而竭尽全力!我当时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还与网友说过如下的话:其实我们的国王就是一个父亲,如果不加任何阻止,那么他就真把自己当了播种机,让全世界的土地都生长伟大光荣正确--所以我就记得特别的牢。于是事情变得很简单了,我的父亲就是一个父亲,他那强烈的渴望繁衍后代的愿望扭曲了那颗子弹的方向。

 

    我不知道那颗子弹是发自谁的枪口,就我父亲国军的身份而言,很可能是来自他的对手。但是母亲又似乎说过,她当时和父亲都坐在船上,至于是去长沙还是去益阳我就不知道了。我想这不是两军对垒的时候,因此还不排除土匪作案的嫌疑,因为在六十年前的那个年代,土匪还和亘古以来的土匪一样,只是在穷乡僻壤间开展他们的工作。

 

    父亲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一切,父亲是沉默的,是那种浸透着忧虑的沉默。在我的记忆中,我和父亲只有一次欢欣鼓舞的时刻,那一年我七岁,我和母亲外婆妹妹从湘北迁到了长沙。一辆板车把我们从码头上拖到了父亲的单位。我先就看见了父亲,我飞奔过去,搂着父亲的两条腿,父亲摸着我的头......

 

   与父亲在尘世相伴四十四年,这却是我记事后唯一的一次亲昵。现在回忆起父亲表示的温情似乎并不多,最开始是外婆打骂我时,父亲向母亲表示不满,意思是外婆不能用马桶刷把打我。后来母亲当着我的面说过外婆,但似乎无效,外婆的马桶刷把的关怀一直到我上中学后才终止。而父亲对我的顽皮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然不似外婆,比如说吧,我在外面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时甚至皮破肉绽时,外婆只做两件事,流泪威胁(关起我不准再出门)加大骂。而父亲好象从未骂过我,只是皱皱眉,嘱咐我下次要小心,然后为我洗尽伤口,上药,粘上胶布。再后来就是我下乡后父亲每月按时给我寄钱,写信,在信中,父亲显然比面对面时表现出更多的关怀,父亲说:做长辈的关心最多不过象蛋壳一样,如果你从高处摔下来,摔碎的就不仅是你自己了。这些话,在我和父亲面对面的时候,父亲从来不说。

 

    但是我却不止一次伤害了父亲。

 

    父亲偶尔会在外婆打骂我后带我进城,看电影,有一天父亲与我有了这样的对话:

 

    父亲:你喜欢哪个些?

 

    我说:喜欢外婆。

 

    我现在知道,这话很沉,沉得会砸痛父亲的心。我每年回家经过说这话的路段--贺龙体育广场的前面--时,我还会有意的去看看,恍惚之际,似乎还能看见,柏油路面上布着些深深浅浅的印痕。

 

    还有一次,那年我清晰记得我是十二岁,因为正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我和小朋友去拣破铜烂铁,结果被人当小偷逮住去见父亲,就在父亲准备抡巴掌的时候,我挣脱那人的手逃了,边逃边骂:"国民党。"父亲当时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却知道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畅意,因为为了上的革命事业而六亲不认的认知已经在新一代的心中扎下了根。

 

    可惜就是这样的记忆也太少了。

 

    一九七0年四月十五日,我离开长沙下到了郴州。这以后就是每年过年时与父母亲相聚一些日子。但每次相聚,父子间是没有多话的,话全由母亲说了。母亲说的全是张家的油烟飘入了李家,李家的檐滴溅着了张家的阳台。这么多年来与父亲最长的一次对话是一九九二年的秋天,我到长沙开会,因为宾馆与家中隔得很近,我就天天晚上睡在家中。有一天散会回家的途中遇见了父亲。

 

    我和父亲并着肩的时候,忽然有股陌生感袭来。我的父亲,我生命的施予者,竟是我成年后第一次与父亲边走边谈。而且这个地方与我和父亲第一次谈话的地段----贺龙体育广场相距很近很近,而时间却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父亲:还有三天就散会了?

 

    我:嗯,已经开了三天了。

 

    父亲:多住两天吧?

 

    我:不了,这次会议与我的业务只是挨点边,是单位上照顾我才换我来的,我就不好意思再耽搁了。

 

    父亲:你妈妈......你妈妈......唉!

 

    我埋着头,放慢脚步。父亲比我矮去大半头,也许父亲年轻的时候还要高些,但父亲到底有多高我已经印象模糊了,因为在我成年后的记忆中,父亲似乎一直就是佝偻着身子的。我微微侧着头瞄一下父亲,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条路上,我遇上父亲的一个同事,我叫她姚姨。她当时看见我特别惊讶。说几年不见,你和你父亲年轻时的样子越来越分不出来了。你就是比你父亲高一些。我准备和父亲说起姚姨,但父亲提起妈妈的时候,是一脸的无奈与愤懑。我便问妈妈怎么了?

 

    我从父亲的数落中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一些事,原来除了妈妈在最近这些年脾气变燥外,父亲说妈妈还做了些很不光彩的事。

 

    父亲说,你妈妈前年满六十岁,益阳的表弟特地来给你妈妈祝寿,但去年你表舅嫁女,请你妈妈去喝酒,你妈妈就要我写信告诉你表舅,说是到你郴州去了。结果她就没有去你表舅那里。父亲说到这里时,语调已有些铿锵了。他略略顿了顿后,又说到妈妈赌钱的事,父亲说你妈妈原来可能有四五万私房钱,结果都在你老弟的麻将馆里输得差不多了。输了就回来发脾气,说要打110,要110把你老弟他们都抓走。当然她还是没有打,只是说说气话。我问父亲,老弟应该不让妈妈赌啊?父亲说喊不到,你老弟吩咐所有的人不要收你妈妈下的注,但有时候你老弟一走开,就有不自觉的收你妈妈的注。还不就是输。然后父亲就问我打不打牌,我告诉父亲,我不打牌,我就是喜欢钓鱼,偶尔也下下围棋。

 

    这段路不长,也就里把路,在这条路上,我读小学时走了六年。现在还是那条路,不同的是原来是烂泥巴路,现在是水泥路。还有一个不同的是,走在这路上的,一个已经是人到中年,而我的父亲,已然是垂暮之年。

 

    回到家,忽然发现妈妈异样的高兴,一口一个平儿一口一个刘爹爹。父亲的脸色便柔和起来。我想问妈妈是不是赢了钱。但妈妈已经先开口了,妈妈说,几十年了,崽呀,自从你下农村后,你们父子俩从来就没有一起进过家门。

 

    家门?呵呵,有父有母有妻就会有家门。于是我就想我在郴州还有一个家门,还有吗?还有的,还有益阳的,还有江西的?

 

 

未完待续

回复 1# 旧山河

好久不见旧山河了,欢迎哦!

你的故事很有味,我们等着往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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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哥巴,宗元常说起你,并对你的新书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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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恩情、感情,都在一件件小事的回忆中,品味分享的感觉非常好。
以人为镜明得失,以书为友静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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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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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的文章、诚挚的感情,拜读后渴望看到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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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是具体的,或长方形或方形或圆形或椭圆形。那么一定还有一扇形而上的门----生命之门,这扇门在父亲那儿么?依我的认知,这扇门可以在父亲那儿,也可以在广袤的自然那儿,也可以在无际的宇宙那儿。但是时间不能倒流,没有人能追溯到生命的起源。除非在一个特定的时空,在宇宙膨胀的临界点上,宇宙开始收缩,时间开始回流。过去的一扇扇无比神秘的门开始向人们敞开……fficeffice" />

 

 这种探寻自己生命的意识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那一年我读了阿历克斯的长篇小说《根》。那个在留腿还是留“根”的选择中无奈抛弃了一条腿的黑人,他的选择带给我的震撼让我有种晕晕的感觉。那一年我才二十多岁,我的第一感觉是宁愿做太监也不能做一个行动不自由的人!然而年龄渐长后,我就开始认同那个黑人的选择了:断一条腿面临的生存压力可以用智慧来改善,但断了那根牵连着种族牵连着文化当然还牵连着女人的不起眼的东西,你就是肢体与精神的双层残缺。你的眼前将时时泛化出一个断层,你将从这断层中感知人生最深切的绝望远不是有无信仰有无财富或者说有无文化这些东西所能产生的,这绝望来得原始而简单,就是断根,就是从此关闭你延续生命的门!

 

 阿历克斯的根有两种含意,除了那黑人付出巨大代价保留的根外,还含有故乡的意思。因此我也开始思索着我的故乡。但我从来没有去过故乡。父亲也没有谈到故乡。我只是从妈妈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知道父亲的家就是两间破烂漏雨的老屋,她在那里呆了几天连门都不愿意出。至于老屋外的环境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于是我便幻想着故乡:有山吗有河流吗有树林吗。我也想起了我下乡的那个灵秀的小山村,我试图在幻象中寻找到它们可否有相似之处。是否也是三面大山包围着,只有从面东的一角低矮处可以逸出几缕炊烟或飘出几声犬吠鸡鸣。

 

 我知道,就是那片陌生的土地为我开启了一扇生命之门。

 

 第一次想起要去看看这片土地是一九九六年。这一年父亲病危,我和妹妹弟弟轮流守候父亲。父亲似乎想和我说点什么,但父亲已经吐字不清了,就是有些字你听出个大概了你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字,如“家”和“江”就分辨不清?当时我和老婆闹矛盾,以为父亲是在为我的家庭担心。所以我不能确切的知道父亲想和我说什么。于是便不猜,只做出一副认真倾听并不断点头的模样。然后做父亲可能需要做的一些事,为父亲导尿。为父亲导尿的时候,我毫无陌生和拘谨的感觉。倒是脑子里产生这样一个幻象:我和父亲是一本苦难史中的两页书,父亲的这一页就要被翻过去了,但是父亲那一页上记载了一些什么东西我竟然所知无几。

 

 一九七一年,父亲的一个姓易的同事因为世代贫农因为爱憎分明而在文革中混成了革委会主任,他对父亲说:革委会决定,你因为历史问题被开除公职……父亲当时回答:我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这细节是母亲说给我听的,母亲说,父亲倒也不是在乞求,父亲是真的不反党不反社会主义并且非常的崇拜我们的君王。母亲多年后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这时候书本和阅历已经粉碎了我心中所有具体的君王。我心里只有一个君王,是世袭的,也是形而上的。这个君王就是性欲。到得后来,我渐就明白,之所以在我成年后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佝偻着身子的,那是因为父亲崇拜的偶像有着一种多么残酷的沉重啊。它几乎剥夺了你应有的一切却还让你的精神处于屈从的状态。尤为可怕的是,这偶像还具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身上沾满被害者的鲜血却依然获得被害者的崇拜。

 

 有些的话是只能在心里说的,比如我就不能和父亲说:就男人裆间那个东西,远比任何偶像要紧!因为你的族群你的后裔全都是性欲的果实。

 

 男人裆间那点东西是生命之门的一种具象的存在。他们花了很多钱费了很多力死了很多人,试图把生殖崇拜替换成君王崇拜。因此他们把所有的偶像全都弄得光明灿烂。使这些偶像至少在形状上比男人裆间那有些儿丑陋的东西来得养眼一些。应该说他们基本成功了,至少大部分人学会了太监的做派,无论是被阉了精神或是被阉了根,都要声调尖锐并激昂的辨称:那是皇上对奴才的恩典!

 

 在后来回忆起父亲临终前含糊不清的话时,我忽然想道,也许父亲要说的不是我自己的家,而是那个既属于父亲也属于我的家----江西。

 

 父亲是要我去家乡吗?去那个他几十年来很少与我提及也没有去过的家乡吗?我揣摸着父亲的心思,我比父亲混得好一些,但即令如此,我这寒酸样与风不风肉不肉的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充其量也就给相近的族人一点见面礼。

 

 我能肯定的是:在我年之将暮的时候,忽然涌出了一股思乡情一点寻根意。

 

 我在临行前和我的一个叫嫂子的网友说:我的故乡一定非常美丽。嫂子说,你从来没有去过你如何知道?我是这样告诉嫂子:我没有我的父亲英俊,一些要命的细节让我的外形逊于父亲,如我的眉毛不如父亲浓黑,我的下巴角也不似父亲那样棱是棱角是角。我只是在模子上很象我的父亲,之所以有很多人说我酷似父亲,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和我的父亲都因为承受不了浩荡皇恩因而都有了一些沉郁。嫂子说你父亲英不英俊与你的故乡美不美丽有何关系?我答:没有灵秀的山水便也孕育不出灵秀的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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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楼上各位朋友眷顾。这是一篇寻根贴,它与男人有关,与性与种族有关。这贴不想与时代有什么关系,但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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