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大队有个支部书记,外号叫“邓麻子”,三十七八岁。“邓麻子”小时候得过天花,他命大,没死,但却落得一脸的麻子。 人人都说“十麻九怪”,这话一点都不假,“邓麻子”名堂天多,嘴巴也好会讲,每次到公社开支部书记会,就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邓麻子”搞了个女知识青年做堂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而且他这个堂客还是从省城下放来的,岳老子以前是领导干部,但后来被打了“右派”。至于“邓麻子”是怎么搞到这个女知青做堂客的,他一直不肯讲。 因为“邓麻子”工作能力强,还兼起公社的党委委员。这在全公社十几个支部书记中是独一无二的。春风得意的“邓麻子”还是有一点不如意,这就是他堂客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女。“邓麻子”发誓,不生出个崽来绝不罢休。 “邓麻子”嘴巴会讲,脑壳转得快,不仅体现在工作上,跟人开玩笑也从不吃亏,再加上他又兼起公社的党委委员,比其他支书官大一级,嘴巴又不挠人,所以大家都怕了他。向支书就更怕了他,每次在公社开会,向支书都躲得远远的。
(三)
有年冷天,公社开支部书记会,会堂里烧了三盆炭火,参会的人都围到火盆坐起。向支书到会迟了一点,三个火盆只有“邓麻子”旁边还空起一个位子,向支书进门看到这个场面心里就有点打鼓,他实在不想跟“邓麻子”坐在一起。 公社赵书记早就坐到火盆边上跟大家扯卵弹。看到向支书站在门口不进来,就扯起喉咙喊: “太监!还站在门口搞什么卵?就差你一个人了。” 向支书还是没动脚,一双眼睛在三个人堆里乱转,想另外找个地方挤进去。 赵书记急不过,站起来用手指到邓麻子旁边的空座位: “来来来,你坐这里,茶都替你泡好了。” 赵书记开了口,向支书没有办法,就慢慢地走过去,不情愿地在“邓麻子”旁边坐下。 “邓麻子”向来瞧不起向支书,主要原因还不是向支书个子生得小巧,而是认为向支书那个支部书记的位子得来不正当。其实也不能全怪向支书得位不正,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搞运动,“刘水牯”虽然工作能力强,为人正派,劳动力也好,但碰上了运动就说不清了。 其实向支书的支部书记还是当得不错的,他虽然个子小,但全大队一千多口人,也只有他可以箍得拢来
每次公社开支部书记会,开会之前都要扯半个小时的卵弹,而且多半都是裤腰带以下的内容。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有这个话题可以提起大家的兴趣。 向支书刚刚坐定,“邓麻子”就拿他开了刀。 “向太监,你短脚短手就早动身撒,早晨还要跟堂客搞一火才来,不迟到才有鬼呢!” 向支书之所以来迟了,并不是早晨跟堂客搞了一火耽搁了时间。向支书家里就两张床,有七个人,一早上三个小小孩哭的哭,吵的吵,猪栏里的猪也饿得打栏打得要死。堂客还要早起搞早饭让大女和大崽带起去上学,哪里有兴趣搞那事。 向支书到公社路远,来的路上又碰到五保户“王驼子”。“王驼子”一辈子没结过婚,今年六十三岁,生产队一年给他250斤谷实在不够吃。碰到了向支书就跟他吵起要队上补点口粮。扯了个多小时,好歹把王驼子打发走这才赶起来开会。 赵书记在农村搞了多年,堂客又长期不在一起,裤档下面的玩笑开起来也蛮在行。听了“邓麻子”的话就望到向支书笑眯眯地说: “太监,你真的早晨还跟堂客搞了一火才赶起来?看你个子这么小,家伙肯定也小,不会是质量不行用数量抵吧?哈哈哈哈!” 见赵书记也跟他开玩笑,向支书没有办法,只好应付一句: “莫听邓麻子的鬼话,他这辈子脸上长麻子,下辈子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没屁眼!” 向支书晓得今天又是拿他开味,再不想多讲话。女支部书记陈满香却不肯挠他: “你这个太监是真的还是假的?堂客十年养了五条崽女,没请人帮忙吧?” 看到陈满香一个妇女也想占他的便宜,向支书有些不服气。 “老子请没请人帮忙你先莫管,今天由赵书记做主,晚上把你安排跟老子困,明天早晨起来你自己跟赵书记如实汇报,看老子行不行好吧?” 听了向支书这句话,大家一起哄堂大笑。陈满香知道跟这帮鬼男人开这种玩笑,自己只有呷亏的,就不做声了。 陈满香只有三十二岁,是前任公社张书记重点培养起来的女干部,不晓得什么原因,张书记只在这个公社干了两年就调走了。张书记一走,“邓麻子”就想打陈满香的主意,每次开会“邓麻子”都喜欢跟陈满香坐在一起。见陈满香呷了向太监的亏,就接到开了腔: “太监你莫雄,你三根骨头两根经的,称起来没有四两重,杀起来没有半碗血,我估计没有人帮忙,你堂客肯定养不出五条崽女。” 每次开会,“邓麻子”都要对向支书开一通玩笑,向支书实在受不了“邓麻子”长时间的欺负。其实向支书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他把身子转过来对到邓麻子,鼓了鼓勇气: “哎!你邓麻子不是老是说自己堂客不会生崽只会生女嘛,其实是你自己卵子没有用,还怪到堂客身上。不是老子吹牛皮,老子跟你打个赌!把你堂客借我用三天,保证明年给你生个崽出来!不信你就试试!!” “哈哈哈哈哈!” 向支书这句话说得大家又是一通大笑。 向支书敢说这番话是有原因的,他虽然自己个子生得矮小,但堂客还真的蛮争气,除了第一个生的是女以外,后面四个全部都是崽,所以向支书讲得起这个硬话来底气足得很。 全公社十几个支部书记对“邓麻子”飞扬跋扈的脾气都有点反感,见向支书一句话点到了“邓麻子”的痛处,都觉得很开心,笑起来声音格外大。
“邓麻子”做什么事从来不呷亏,何况是在“向太监”面前。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他站起来正想反击。
赵书记见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头,怕伤到个人感情,马上对“邓麻子”摆了摆手,宣布开会。 “邓麻子”虽然说话不挠人,但向支书这句话硬是把他顶到了墙壁上。你莫看“邓麻子”样子做得凶,其实他也没有好多办法对付向支书。赵书记一摆手,他正好借坡下驴,坐下来就不吭气了。 这次“邓麻子”不仅没有报复到向支书,而且从此以后“邓麻子”再不敢对向支书指手画脚了。 (四)
是七四年还是七五年记不清了,反正是搞“批林批孔”那个时候。县里会议特别多,好象又要搞一次大运动一样,县城里的大街上又出了大字报。会议一开就开到大队这一级,招待所天天住得满满的。 这天公社又发下通知,要向支书去县里开一个星期的会。向支书当了这么多年大队支部书记,政治敏感性自然很强,他晓得又要搞运动了。 “搞运动好是好,就是太搞多了点,天天开会,搞得脑壳都是晕的,也没见搞出什么名堂。反正就是斗来斗去,整来整去。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生产队里的粮食产量老也上不去。莫说吃肉,想吃餐饱饭都难。不晓得这次运动又要搞好久!” 向支书本来就是靠运动提拔起来的,从解放初期搞“三反五反”开始什么运动他都参加了。“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向支书还是一肚子劲火。但“文化大革命”搞了七八年,跟以前的运动没什么两样,就是整人。四十二岁的向支书今天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有点老了,也好象看透了。 向支书从小生活在农村,天天跟田里的事打交道,晓得“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这个道理。这两年每次运动通知来了,不论你上面说得怎么严肃,他都没有了那份冲劲,只是应付了事。 这次接到县里的通知,向支书心里就七上八下地想起来。 虽然向支书对搞运动已经有点厌烦,但到县里开会还是比较喜欢的,不仅有饱饭吃,一天发三毛钱生活补助,生产队还记十分工分,散会那天会餐肯定有餐肉吃。向支书个子长得小,在队上做工不行,所以开会是他挣工分的主要途径。听到又有会开,他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做准备。 其实也没有什么准备的,就是前几天刚刚从一个退伍军人那里得了双新解放鞋,还没穿过头回。以前他到县里开会都是穿皮草鞋,这次有了这双解放鞋穿起肯定蛮好看。但美中不足的是,向支书个子小,脚也小,穿起这双鞋子脚在里头象打汤一样溜来溜去。 鞋子虽然大蛮多,向支书还是高兴。他忍不住要穿起在屋里屋外走几圈。没想到过门槛时脚估不到鞋子的长短,鞋子头头挂到门槛上一个跟头摔到外面水沟里,把额头摔一个大包包。 “今天怎么在屋里摔这一跤狠的啊,真是碰到鬼了!!是不是自己身体差了?嗨!这双鞋子好是好,只是大了点,” 向支书的脚实在太小,部队里发的男式解放穿鞋根本就没有合适他穿的小码子,向支书也无可奈何。 “如果穿起坐到县里那个大会堂里开会,别人看到了还是好有面子的。” 想到这里,向支书心里这才稍微舒服一点。
第二天向支书把那双新解放鞋放在黄挂包里背起,脚上还是穿起皮草鞋,走了五十多里路来到县里开会。 向支书好久没沾荤腥,报到那天晚上菜里面有点肉,吃了饭又到水龙头上喝了冷水。估计是龙头里的水不太卫生,到晚上就拉了稀。一天要跑好几次厕所,拉得拖脚不起,一个星期的会不晓得讲些什么。想去医院看一下口袋里又没有一分钱,那几块钱的会议补助要等散会才发得到手。 “怪事了!以前拉肚子拉一两天就好了,这回怎么拉这么久都没见好?出来之前还在屋里摔了一跤狠的,是体质虚了还是人老了,也可能两种原因都有。看来是要到医院去看哈才行。” 向支书一边开会一边在心里默着神。 听说县中医院有个张瞎子,单子厉害。向支书打算等散会领了补助费就去中医院找张瞎子看看,点付药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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