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知青”最熟悉的农活是割稻、插田。fficeffice" />
这是最基础的农活,似乎最平常,其实最累。农村的孩子读书晚,往往要七、八岁后,学校来催了一、二年,才送去“启蒙”。男孩子基本上读完“高小”(小学三年级),顶多读完小学,十二、三岁的人了;应该开始“学做农事”,先跟着妇女作,十五、六岁便和男人们一起做,累活、脏活都得一样地干,一、二年成为“全劳力”。首先干的农活就是割稻、插田。湖乡人多田少,女孩子不到十五岁不给出工“抢工分”。有些农活例外,一是春蚕时采桑叶,二是割稻、插田。若不参加,队里老人会把嘴一撇,拉长了声调问姑娘的阿爸、姆妈:“家里‘千金’对去城里(姑娘城里有婆家)了?田不插、稻不割,白米饭呑得进喉?”
农民珍惜土地,敬畏土地。过去每村都有“土地庙”,敬奉农田的“土地庙”称“土谷庙”,有的大圩垸里也有。“文革”把“土地庙”给“革命”了。每到“清明”作秧田前日,队里老人会“偷偷”地去田里,在田头向阳坡上“搭‘土谷庙’”。竖两块砖,盖两片瓦,点上二根照明用的蜡烛,摆上三支香烟。三五个老人围着,等烛尽烟完,四下看看没人,慌忙磕上三个头。返回时,个个昂首挺胸,象替村里完成了一件“伟业”。
湖乡农民忌讳颇多,过去称头天插秧为“开秧门”,须备荤腥酒菜、香烛黄纸,在田边或土谷庙祭烧, 祈求保佑丰收。如请人帮忙插秧,主人除热情招待,还要说些慰劳话。早餐,每人要吃两个鸭蛋。鸭蛋称“种田子”,有“吃了种田子,将来谷子饱满”,“吃了种田子,秧苗不会浮 ”的说法。在插第一行秧时不得开口,不互传秧把,不可把稻秧甩在别人身上等。插秧至田头有余秧全插在田岸,表示今年多粮(实亦供耘田时补株用)。结束插秧那天,又叫“关秧门 ”。又是一番“庆贺”。
生产队每日插田都有“任务”;特别是“双抢”时,收一天,种一天,不得延误。“宁早不趁晚”,所以插田要开“早工”去拔秧。天蒙蒙亮,村里就响起哨子声。揉着腥松眼,脑袋里还残留着梦,相跟着来到秧田。女人们拔秧坐“秧凳”,一种底部有块前面翘起的木板的凳。秧凳放在秧畦上,捆秧的稻草撂在底板上,隨着拔秧,身子一扭秧凳就向前了。拔秧时伏着身体,两只手掌竖起贴地张开,四指向前拨进秧苗,順势向身前捋。虎口内装满,两只手的秧归拢左手,右手再去拔满一把,合并;扲着秧苗叶在秧田的畦沟里上下耸动,洗去泥。双手合拢秧苗外叶稍部,右手从秧凳抽根稻草,左姆指压住稻草,右手缠绕三二圈,将稻草挤进圈内,扯左姆指压住的稻草用力一拉。好,一个秧把完成。在拔第一把秧时,大家会习惯地先用秧根擦手,以防“秧疯”。
男人则不行,没有秧凳,也不许坐秧凳拔秧。你若坐秧凳拔秧,队里老人会“关心”地问:“今天沾不得冷水呀?”周围一片哄笑,一回味,原来是说你来了“天癸”。这还是对待“知青”,对农村青年则话也沒一句,上来拎起秧凳后面的档就一掀,“狗吃屎”地趴在田里还摸不清哪里来的风。
这就是“知青”最头痛、最恼火,也最无奈的“生活(活,当地念“卫”)架式”。你想,农村青年是“从小抓起”,“知青”可谓“半路出家”。湖乡农民偏偏讲究这些,还有一条定律,“架式太熊,作死无功”。
男人拔秧的“架式”是,单腿跪在秧畦上,另条腿半蹲畦沟。这比“扎马步”还难受,三五个秧把下来,跪着的腿痛,蹲着的腿麻,畦沟里的水被洗秧而荡动,已不是“沾不得冷水”而是裆里没有干纱。
不过男人有男人的“优势”,可以“偷懒”。“偷懒”有三种方式:一是“光明正大”,不时地去归拢秧把;女人们抜秧抜得快,你去把她们的秧把拎到田头归拢,以方便挑秧。二是“见机行事”,不时地去“关心”女人们;帮着把些畦边沟里的散秧拔了,这样你一个秧把能走上六七米,她也节约了时间。如果她们的捆秧稻草快没了,赶紧把自己的给她,这样你可理直气壮地走到田头去拿。三是“明目张胆”,抽烟;走到田埂上,先洗去手上的泥,再擦干水,掏出烟,可找不到火柴,四下一寻,叫个人,等他过来,花上同样的“程序”,俩人点燃烟,抽完。丢烟屁股时,真想给卷烟厂提个意见,香烟为什么作得这么短!
这些可不是我的“发明”,男人们都这样。不需五分钟,刚才“借”给我火柴的就会站在田埂上向我“借”火柴了。还有一招我从没用过,有的还“嚣张”,突然高声向别人要“纸”,别人给不给且不管,远远地去“方便”一趟。回来时,队里老人会一个一句地“敲打”,“懒驴拉磨屎尿多”、“吃家饭,拉野屎”。年轻人则乘机伸直腰,高声地附和,快快乐乐地笑一阵。挨骂的不气不恼,满脸“委屈”,下次照样。还别说,若他哪天不去“方便”,许多人还不习惯,因为少了一个可以伸腰、可以乐呵、可以乘机发牢骚的时机。
这就是生产队,欢欢乐乐的“集体劳动”。说穿了,生产队里割稻、插田全靠着女人和“半劳力”;男人们可以不开早工,问题是“工分”摆不平。一起参加,这样开早工的时间多少,干活多少,大家都在场,谁也没意见。还有,其实“生活架式”差的大有人在;队里老人总结说:“生活架式,一代不如一代!”还有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简直象个‘知青’。”
三五个回合下来,天亮了。哨子终于响了。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清除蚂蝗。吸饱血的蚂蝗已走了,留下一个还带着血的口子。没吸饱血的蚂蝗还叮住不放,现在习惯了,用秧苗叶一撢,了事。按队里老人说:“不流些血汗,怎么会知道白米来之不易?”
可不,不流些血汗,怎么会知道白米来之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