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袁醉奄(一)fficeffice" />
我父亲是国民党的一位职业军人,57年又划成了什么“右派”。小时侯父亲怕调皮的我在外惹事生非,总想压缩我的个人空间;所以10岁就天天逼我写毛笔字。放学回来做完作业,就开始写,先在报纸上用清水写一遍,干了、再用淡墨、而后用浓墨;一张报纸要写三、四遍。每天起码要写一个小时以上。当时很不情愿,也无法理会父亲的用心。其实他是想让我修身、养性。
那一年唯一的哥哥去接受农民伯伯的再教育去了。母亲更是溺爱宠我,父亲对我要求却越来越严格。
有天父亲检查我练的字,看完后讲:“比原来有进步,字是一个人的脸、敲门砖。你现在可以悬肘了,还不错,刘老到底是名家(父亲的同事刘世善伯伯,是省书法协会的、经常指点我,他的隶书我特别喜欢)你想不想学国画罗?我到机关里帮你找位老师。”我只能点点头。
二、三天后的傍晚,一家三口吃晚饭时,父亲讲:“天意、我已同袁老讲好了、他同意带你和介梅。他就是名人来,省美协会员、湖南师范学院的客座教授、衡阳三师毕业的、上过井岗山,此人胆小是逃跑下山的。和毛泽东、周恩来都是朋友,为人很憨厚、明天我和罗召南伯伯带你和介梅一起到河西见“老师”。(罗伯伯祁阳人、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和父亲是同事、朋友,他公子罗介梅和我同年、是小学同校、同级但不同班的好伙伴。)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行四人乘公车到了荣湾镇。那时的荣湾镇、是条900米长、宽约7米左右的麻石街;两边都是不超过二、三层楼的青砖房。幽静、清宁,很有江南小镇的风韵。虽然与长沙城只隔条湘江,但仿佛到了另外一个天地。沿着高低不平的麻石街,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袁醉奄先生的“府”上。那是栋临街经过改造后的二层楼的老式公馆。袁老住一楼,靠东临街的两间三十平方左右的前后间,楼上一间十来平方,是袁老的画室。
老先生70多岁、1.65左右高、胖胖的身驱、头已谢顶、大大的脸庞、脸色白里透红、有点老人斑、一看就是个心态极好、保养上佳、很斯文、讲话轻言细语和蔼有阅历的老人。他很高兴我们一行四人的到来。父亲把一对酒和一点礼品交给师母。尔后我们五人就在那间开了个床后,就不大的“餐厅、客厅”的小靠背椅上坐下;父亲和罗伯坐在小床上。见过“老师”后,大人们就闲聊起来。袁老上楼拿出一本很粗糙的、用毛边纸印刷的“湖南省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画册”。该画册、约三十多公分长、二十多公分宽。全是由当时湖南画家画的,封面就是我“老师”的一幅芙蓉花,有张一尊先生的马、邵一萍女士的梅兰竹菊图;还有刘续踪先生的鸡、还有很多知名画家的大作。我和介梅很认真的观赏起来,并听“老师”一一讲解。
不一会、师母请我们入席。实不恭为、师母厨艺还冒入流。而袁老胃口大开、酒一杯接一杯的开怀畅饮。片片扣肉他老先生如同我们吃红茹粉一样,令我们眼界大开。
席后、我和介梅看“老师“收藏的字画。长辈们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的神聊起来;当然都是他们各自认为有趣的、值得回味的住事。罗伯伯用他那很难懂的祁阳话、讲述1948年在长沙防城堤、与人打梭哈(一种用五张补克牌玩的赌博)一晚输掉了一个军的被单水壶经典豪赌的故事。(罗时任国民党第一兵团财务处处长)尔后他耍他的付官软硬兼施、弄回了二个师的被单水壶钱。他讲、事后真有点后怕,从那以后罗伯逢赌不来了。
我父亲因历次“政治运动”都是运动员,所以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也许是压仰太久太沉、或许很少有机会和朋友相聚;话也多了起来。他回忆到、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他在郑州高中毕业、放弃了学医的追求、毅然弃笔投戎、报考了军校;那时中央陆军学院、从广东广州的黄埔迁至四川成都的青羊宫。他和学员们扛着木机枪模型(因装备耍供前线、又怕沿途土匪骚挠。)士气高昂的唱着岳飞的“满江红”,从重庆出发沿着崎呕的山路、步行到成都本校去的经过。并情绪激昂的轻轻吟唱道:“怒…发…冲…寇…、凭栏处…;”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父亲这样有激情,从内心到脸上都流淌出、他对那段往事的眷念。我完全可以理解、这段军旅生涯是他一生中最值得他回首的。1987年我出差到成都,曾特意到青羊宫军校去凭吊,那时早已改为成都军区医院了。过去那战火纷飞、轰轰烈烈的一切、都荡然无存;成为了历史、只留在一部份人心中;变成终身的回忆。
我的“老师”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大侃起他的过去:他是湖南省衡阳第三师范学校、艺术系美术班毕业的。是夏明翰不同级但同期的校友,(夏是写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的。那条硬汉)1964年有部电影“大浪淘沙、于洋主演的。讲述四个青年学生在武汉一个小旅馆相聚、并结拜为兄弟,一起参加了中国历史上那次大变革的故事;其中老四是个青年画家、就是以袁先生为原型的。国共第一次合作破裂后,袁老上了井岗山、并当了共产党的一个营党代表。他下面有个年青的连长,就是后来的国防部长林彪。(我伯父同林系黄埔四期同学)袁老讲:尽管环境那么恶劣、生活那样艰苦、林彪都带着他那一连、身穿长短不一
厚薄不同、肩扛各式原始武嚣的士兵;每天早上出操。尽管像农民、但腰上扎一根皮带或草绳,唱着歌、喊着口号;还真象那么回事。大家都讲、这个小伙子只要不战死,一定会有出息。后来这个小伙子真的官越当越大。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和介梅竖起耳朵听,只恨自己没有生在那乱世,说不定有可能也许能干出一方大事。这平淡的生活太没劲了。
不觉窗外的太阳透过临街的玻璃,印照在室内的石灰墙上,太阳要下班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袁老到底老了,他拖着疲惫的步子、送我们到大门口;并约定下个星期六来我家来上课。
愉快、有趣、难忘的那个初夏的一天就这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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