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城市是人类文化的结晶,那么历史则是城市的“烫金名片”。由于各个城市的历史发展轨迹迥异,于是便产生了城市文化的“千人千面”。比如说到“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你肯定知道是济南;说“波上平临三塔影 湖中倒映一轮秋”你肯定知道是杭州……这些美好的历史遗迹就犹如城市的胎记,让人如此地容易识别和记起。但是作为有着两千年文化沉淀的郴州,却因为城市历史遗迹的抹杀,而让人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模糊,大凡到过郴州的人,除了对郴州的湖光山色有一鳞半爪的印象外,对于郴州的其他印象,恐怕就是那个诘屈聱牙难以识别的“郴”字了。瑞士人将城市历史遗迹看作是自己的根,但是我们郴州的根在哪里?
一本史书的翻过
郴州师专退休老教师刘华寿老人,是游于斯长于斯土生土长的郴州人,因“苍松翠柏常作友,苏领郴江久为邻”的桑梓情结,以“老骥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的勤勉精神,古稀之年笔耕不辍,收罗自汉至今的历代作者的诗词和文章,洋洋洒洒50余万字编纂成《郴州历代诗文选注》。他在序里提到他编书的目的有二:一是推己及人,人人爱郴;二是现于当代,流传后世。与其说这是一部诗文选注,还不如说这是一部内容详尽的历史教材。笔者从大学开始就研读刘老的著作,每每挑灯夜读总有一种汗流浃背的触感。郴州原来曾经有过那么多让人骄傲的历史遗迹,但是为什么现在却几乎都找不到踪影了呢?
偶然听到一位住在刘老楼上的老师提起,94岁高龄的刘老因为罹患老年痴呆症而神志不清,很少露面的刘老在一个秋天太阳和煦的晌午走到自家的楼梯口,竟然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当刘老煞有其事地向这位平日里很熟悉的老师问路时,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一位堪称郴州“活字典”的老人,就如同这个城市的记忆神经,而今,这根神经衰老了,不知道关于这个城市过去的点点滴滴,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谁记起,又被谁遗忘!凤凰人利用沈从文的一部《边城》炒得红红火火,而我们却因为错失一部缘自郴州的乡土小说《芙蓉镇》而抚膺长叹。让人艳羡的是凤凰又出了一个黄永玉,我们郴州却将要弄丢一个刘华寿。
一口古井的荣枯
家住龙骨井附近的刘奶奶心里有一件事永远不能释怀,好端端的一口井竟然活生生被砌进了新建的龙骨井菜市场的墙壁里,好在还留了个井口,但是上面却没有了任何标识,以前有一块很漂亮的篆文碑刻,现在也不见了。但是刘奶奶至今还保留着一个奇怪的习惯:闲着家里白哗哗的自来水不用,每天早上必到龙骨井里去打一桶甘冽的井水,从青春酡颜到白发皓首,60多个春秋,她从来没有间断过。笔者见到刘奶奶那长满老茧的双手,竟是井口的棕绳磨出的岁月的痕迹。最近在东南西北街交汇十字路口旁边的街边小花园出现一个臆造的龙骨井,刘奶奶心里更是堵得慌:“井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犯不着到那里去立碑。”
六眼井成了垃圾场,桔井被盖上了厚厚的钢板,剑泉因为五通桥的改造,而失却了昔日每逢雨季,燕泉水浊,剑泉水清,一浊一清反差强烈的奇特景观。在城市改造的滚滚铁蹄下,当文物保护与城市建设发展发生不可避免的矛盾时,我们往往是以牺牲文物作为代价而发展城市建设。一位远在他乡的郴籍诗人写过这样一首诗:“我愿意/葬在剑泉晶莹的颗颗珍珠里/葬在浔阳江头瑟瑟残阳畔/并让斜斜细细的江南雨/将我浇灌/我想/我会长成一树茉莉/给你白色的星星点点/或者开出一朵白莲/再将这美丽世界陪伴。”但是游子心中的剑泉呢?井尤如此,人何以堪?
一个酒店的兴衰
“文玉金号”、“昌记布店”、“公和药号”、“瑞丰泰丝绸铺”、“保素轩镶牙馆”……每每提到这些耳熟能详的老店名,上了岁数的郴州人就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热泪盈眶的感觉。始创于1884年,原来位于北街32号的“福星楼酒店”,有一味叫“红烧狮子头”的菜,曾经温暖过许多老郴州人的胃,也让“福星楼”的创始人贺炳荣名声在外。解放以后,“福星楼”开了关,关了又开,几经周折。而今在香雪大道上又开了一家“福星楼”,但是有着深深的老郴州情结的叫张建平的老板却感到很无奈。“红烧狮子头”在我们开业的时候做了一次,现在已经不做了。笔者在它的菜谱上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别的酒店也能见到的家常菜。
“开发老祖宗的东西,太费精力和时间,现在的厨师也都是些小年轻,已经沉不住气来研究这些老菜式,”说到动情处,这位年轻的老板也唏嘘不已,“现在生意也蛮好,只是离我当初的出发点似乎越来越远。”当笔者面对着这幢挂着“百年老店”匾额的“福星楼”,恍如一群现代人穿着五彩斑斓的戏服,在台上努力诠释着一出新版的京剧,不知道这里的食客是否也品出了“老瓶新酒”的五味杂陈?然而,我们又不得不赞赏这种以商业形式装扮出来的东西也让人留连与怀念。其他的百年老店呢,是否也可以“借尸还魂”,让我们在月黑风高夜,遭遇一次与女鬼的温暖邂逅。我们波浪不惊的城市也需要一些“吹皱一池春水”的灵动。“福星楼”的旧貌新颜是一种可以借鉴的方式。当然,如果深度挖掘它的内涵,则会让顾客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以假乱真。
一座陵墓的落寂
位于和平路郴州市北湖区文化局院内的义帝陵,埋葬着一位悲剧的傀儡皇帝熊心。我们可以想起“鸿门宴”、“乌骓马”、“巨鹿之战”、“陔下之围”这些史记里的字眼,但是我们却想不起为项羽刘邦约定“先入咸阳者王之”的那个皇帝,想不起比曹操还早近半个世纪就被项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个皇帝。尽管最近义帝陵在湖南省旅游学会组织评选的“百姓喜爱的湖南百景”中榜上有名,但是仍然没有脱离门票收入低下,开发资金启动困难的诸多问题。《万历郴州志》胡汉评说的:“帝冢在郴,仆夫竖子皆能指而名之。”而今却被钢筋水泥的城市包围。笔者一次为了摄取一组义帝陵的照片,竟然总是避不开义帝陵背后“火柴盒”式的建筑垃圾。
由是,笔者在这里提出“将义帝陵迁葬苏仙岭”的设想。在苏仙领选址有三个位置可供参考:一是山脚溜冰场附近,理由是能与右侧的郴州旅社、桃花居、白鹿洞连成一体,增加景点内涵,并且方便游客祭奠;二是山腰的脚盆井附近,理由是很好地解决了苏仙岭景点全部集中在中轴登山小道小道沿线,北麓旅游景点相对单薄的矛盾,三是山顶的转播台附近,理由是这里原来保存有苏仙观和尚塔墓,义帝陵可以很好地融合这一历史遗迹,制造出很好的历史氛围。至于资金来源则可以用义帝陵现有土地置换,以及用“谁投资谁受益”对外招商两种方式筹集。让义帝血食有常、晨昏有祭,总比它现在门可罗雀地 “养在深闺人未识”好得多。
一条铁路的废弃
“郴嘉铁路”一条在萧克亲自关怀下筹建的窄轨铁路,曾经让多少郴州人为之自豪,郴州至嘉禾行廊,全长70多公里的郴嘉铁路,1979年动工,1987年投入运营,拥有五台0-8-0 C4 型蒸汽机车,是湖南省最长的窄轨铁路,由于窄轨铁路不能成网,运输环节多、成本高,货运量多年在低位徘因为运输吃不饱,一直惨淡经营,到2005年宣布破产。这条铁路从开始创办就注定了它的悲剧命运,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乘坐窄轨火车旅行曾是一种时髦的象征,然而随着电气化火车以及飞机的普及,窄轨车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家住华塘镇塔水村二组的一位在广州铁路机械学院工作的陈江辉每次返乡的旅途,不是乘坐汽车,而是必须坐小火车,他说,看见蒸汽车冒出的滚滚浓烟,看着夕阳西下的小山村,叨念着“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婉约词,那才叫回家呀!
其实,郴嘉铁路完全可以利用现有资源改建成一条极富特色的旅游观光线路。郴州北站至油山大富岭路段可以保持原状,可以途径北湖区华塘镇塘昌千亩草莓基地,然后西折过四清湖再途径万华岩,又东向连接万华岩镇的郴州花卉基地,再与筹建中的增湖村高速铁路客运站连接。不但基本上可以将其他路段的废弃钢轨移用到新改造的路段上来,节约资金开销,而且完全可以打造出一条以农业、水库、奇洞、花卉为主题的特色旅游路线。如果有条件还可以在铁路沿线种植奇花异草,打造成“移步换景”的百里画廊。这在其他地方也有先例,立陶宛一家铁路公司决定启用从立陶宛小城阿尼克什奇艾到rubikia的这条全长68公里的窄轨铁路,让乘客重温上个世纪的悠闲时光。而赣南森林铁路是我国南方林区目前惟一保存完好的森林铁路,被德国蒸汽机专家称之为“目前世界上保存得最完好的小蒸汽车和窄轨线路之一”,被中科院旅游资源评估小组专家誉为“世界级旅游珍品”,目前以上两条铁路都运营得非常成功。虽然郴嘉铁路目前部分轨道已经拆撤,但是仍可以参考这一设想。
民国初年著名学者陈之藩写了本叫做《剑桥倒影》的书,其中有一句话可以成为对于“文化”一词最通俗易懂的解释:许多许多的历史才可以培养一点点传统,许多许多的传统才可以培养一点文化。可见一个城市的文化形成,就如一个蜂巢的垒成,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漫长过程,有辛苦更有甜蜜。但是要捅掉它,却只需要一根竹篙,太多的东西都毁在我们这一代手中。我不知道今天的成年人如何面对孩子们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去教下一代体会《踏莎行·宿郴州旅社》里那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词里所描述的况味。我们始终要明白的是:一座没有根的城市,充其量不过是郴江里的一颗东飘西荡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