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红一线”文艺宣传队
在一片红海洋的年代,各类红色文艺宣传队都冠以最革命、最豪壮的队名,象雨后的春笋一般在全国各地林立起来。在湖南数十万下乡知青群体中,有一支以长沙下放江永知青为主的文艺宣传队。因为几年前我们豪迈地奔赴了农业第一线,所以取名为“红一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当时,自己有一付能用普通话朗诵的革命大嗓门,又能画画,还能唱一唱,因此我被邀参加了这支文艺宣传队,并成为该队的专职报幕兼朗诵演员。我们以纯朴的革命激情誓死捍卫毛泽东思想,我们以宏亮的嗓音在舞台上高喊革命的口号,并以真挚的感情喊出当年知青的危急处境和革命心声。革命的激情加上嗓音的共鸣使我的朗诵在没有扩音设备的情况下,也能在大剧院内产生轰响的效果。
我们这个文艺宣传队共六十余人,聚集了江永和零陵知青中的文艺精英。首先它有一个阵容整齐,才艺出众的乐队,有一位组织能力强、动作潇洒的乐队指挥。在声乐演员中更有一位震惊长沙各文艺宣传队的女高音,她有一付银铃般的嗓子,演唱时声情并茂,充满朝气和魅力,每次演唱完,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此时观众掌声雷动,经久不息,使她总要谢幕多次才能罢休。而舞蹈演员中有婀娜多姿的“大、小妖怪”;以一对油盐坛子著称的“舞之精灵小姐妹”;有能舞能画的小广;还有体形虽丰满,但舞姿却迷人的“小燕子”;有能连翻几个空心筋头的功夫小子“胖墩儿”。喜剧说唱演员中有会编、会演、会唱的“叶水”;能吃能睡会逗笑的“岳胖子”,还有最善男扮女装的假妹子“小哈”。演出人员的阵容是强大的,差不多个个都有一手绝活。当时我们除了主演一些歌颂毛主席、歌颂文化大革命、歌颂解放军的节目外,还自编自演了一些知青节目。记得有一个最感人的活报剧,一个在农村被抢杀的知青的血衣是这个活报剧最特殊最生动的道具。一位舞者,正好是这位牺牲知青的女友,她举着这件血衣声泪俱下,感情极其真挚地把悲愤的心情溶入到动人的舞蹈。在《江河水》悲怆的乐曲声中,配以悲壮的朗诵和众人的伴舞。舞者移动着沉重的舞步,她在悲鸣,她在呐喊,她在控诉,她在奋争,台上台下一片悲歌、泣声。这个节目每演一次都有极强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红一线”还创作了一个独特的舞蹈节目----黑人舞蹈“亚非拉人民要解放”。六个男演员穿着树叶裙,赤裸的上身和腿部全部涂上了棕黑色的油彩,在节奏强劲快速的乐曲中,这六个黒人跳着激越的舞步上场了。他们摇撼着手上的镣脚上的铐,他们要挣脱这自由的禁锢。他们呐喊,他们奋争,他们要解放!兰色的灯光烘托出他们健硕的身姿,只见幽兰的光点在疯狂地跳跃。不一会,一束红色的灯光聚射在他们的身躯上,顿时他们成了一团奔突的火焰,这火焰在熊熊燃烧,随着激昂的鼓点声,火焰在迅速地扩展漫延,燃遍了整个亚、非、拉,伴音中强劲地唱出:人民要解放!……观众的热血沸腾了,台上、台下的激情共鸣出一种轰响,这轰响在向天穹升腾,然后在天宇中扩散开,扩散开……这个节目为什么会如此震撼和感染观众呢?许多观众道出了一句话:因为这个节目是由知识青年演出的。这是其他任何文艺宣传队所不可比拟的。
“红一线”文艺宣传队很快就成了风靡整个长沙城的文艺队伍,有了一大批忠实的观众。我们每次演出前,观众都是排着长队争先恐后地购票,而演出前大剧院门口经常是盛况空前,总是人挤人,人满为患,每次都忙坏了“红一线”负责警卫的一群棒小伙子们。
有一天我们演员在后台正作演出的准备,突然守剧院大门的知青警卫人员跑着到后台告急:“我们只十几个人,门守不住了!大批没买到票的人都要拼命挤进来。后台的男演员先赶快去帮忙守门,快!”我们二十几个男演员马上随他去大门支援,同时还喊了几名看演出的省体委大力士来帮忙,才把大门镇住,才把疯狂的观众安抚下来。此后,我们每次在长沙湖南剧院演出时,都会有体委和社会上的大力士来义务帮忙守门。我想,就是现在的疯狂歌迷“粉丝”都要自叹勿如的。
有一天晚上没有演出任务,我们有些队员聚在农业厅小招待所内休息,忽然有两位队员很神秘谨慎地从外面回来进了一间客房。不久,他们将在驻地的三十余名男女队员都轻声地召进了这间大客房。我们进去一看,只见一部旧留声机摆在小桌上,一位队友说,我从外面搞来了几张唱片请大家欣赏,是印度电影《流浪者》的插曲唱片,大家一听即刻欢呼起来,但马上被这位队友“嘘”的一声止住了。要知道在文革时期偷听这样的“黄色”歌曲是会被抓和判有罪的。这部电影大家大都在文革前看过,都曾被这动人的故事和优美的歌声深深地感动过。这久违了的优美插曲在这文化艺术单调荒芜的年代再次听到,怎不叫大伙激动。我们把门和窗都关上,大家在床上重重叠叠地围住这唱机,屏住了呼吸。随着唱片的旋转,那动人的旋律和心声的倾诉拨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弦。在凄婉美丽的享受中,我们与流浪者的心声碰撞出强烈的共鸣,从许多方面来说我们这群知青与片中的流浪者是无异的,所以我们更能领会这种凄美的音乐语言。我们陶醉了!我们沉思了!三十多人的房间里静得只有一位流浪者的歌声在婉转回荡……
“红一线”文艺宣传队在长沙特别受到欢迎,一直长演不衰,所以从来没有时间去外地公演,只到形势所迫要解散了,大伙才商量决定到广州去作最后的演出。
来到广州后,也不知是谁联系了街边的一幢空民房,几十个人就挤在二、三、四楼的几间空屋里,空房内连一张凳子都没有,我们坐和睡都是在木地板上,所幸当时天气还比较暖和,但就在刚到的那天晚上突然来了寒潮,这下可冷得大家够呛。有些人不知从哪找来了几张烂凳子和破面盆,我们赶紧烧起火,围着火取暖避寒。虽然生活清苦, 好在大伙都是在贫穷农村那样的苦水里浸泡过的,所以这也就不算什么了。加上都是第一次来南方这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大家兴致很高涨,心情也特别激动。
第二天上午,有七、八个广州知识青年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们是知青文艺宣传队,特地到我们驻地来拜访,一见面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非常亲切地交谈着,我们互诉艰辛,互道珍重,就像有说不完的话语。有个知青还给我送来了当时十分珍贵的几尺广州市布票,那种情,那种意,我深感天下知青是一家的温暖。
晚上,我们在市中心的一个公园的露天舞台作了到广州后的第一场公演,台下众多的广州观众第一次欣赏了长沙知青充满激情的文艺演出,他们欣喜了,他们感动了,他们报以了一次又一次的热烈掌声。谢幕后公园的管理员说,这里有很多文艺宣传队来演出过,但像今天这样人多和反响热烈还是第一次见到。
最有意思的是在佛山的演出,我们在佛山刚一落脚,就有一派革命组织来热情邀请我们去演出,而且说:“你们千万不要到另一派组织去演,因为他们不是革命派,他们很坏。碰到他们很危险!”等这几个人刚一走,另一派革命组织也来了人,也是十分热情地邀请我们去演出,而且十分神秘地说:“千万不要到那一派组织去演,他们不是革命派,他们很坏,要小心上当。”搞得我们很紧张又啼笑皆非,但我们发现任何一方都非常友善。为了回报两方的热情,我们只得答应为他们各演一场。那天,每一场演出都得到了他们极其热烈的掌声和真挚热情的接待。演出结束后,他们还在台上授旗、拍照,对我们表示感谢,这时台下群情激昂,山呼海啸,红旗招展,欢声雷动,此情此景真是令我们感动不已,原来的担心和紧张一扫而空。群众哪来的“很坏”,都是热心的革命群众,都是朴实的同胞兄弟姐妹,为什么会相互猜疑?为什么要相互攻击和敌对呢?…..
短短两个多月的“红一线”文艺宣传队的演出和生活,使我终生难忘,它使我感悟:艺术可以展示真、善、美,艺术可以亲和人心,艺术可以使人们为美好而奋斗。来自于生活的艺术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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