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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发:念想父亲吴韵久回忆录:我这黄埔学子的人生轨迹(五)

               

                                  胜利之后

 

    盼望已久的抗战胜利到来了,但一个问题随即在我的心中浮起,那便是:我是百分之百为抗日走上从军这条道路的。现在日寇投降了,对手没有了,我该如何办?先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走着看,到时再说吧。

 

    而且,以前我曾立志追随宋希濂将军,想宋将军大智大勇之人,必定胸有成竹,何必杞人忧天?随着国共两党在重庆谈判,我极盼和谈成功组建联合政府,同心戮力,休养生息,疗好十数年之战争创伤,共建强大祖国。

 

    日寇投降后,虽然精神上扬眉吐气了,可生活上仍极艰苦。政府开始裁军,军校各分校也裁撤。我们二分校驻在会同的十九期五、六两个总队,原来共有2000余学生,在会同驻扎半年时间里,由于生活极差,医疗缺乏,营养极端不良,百病丛生,回归热、痢疾、疟疾、伤寒、夜盲症频频发生。200多名同学被夺去了生命。会同城外、巫水河边,埋葬了二分校十九期五六两总队病死的200多同学,城外巫水河边成了死亡同学的坟地。壮志未酬身先死,令活着者是何等的伤心。会同城内外祠堂大屋,一时都成了军校学生病号房,满目凄凉,令人心痛。

 

    我在此也一度屙痢,一天屙数十次。我就是记住了我父亲教给我的吃“自干萝卜菜缨子”,和卖掉我冷天穿来的毛线衣裤,到天主教堂买治痢疾的磺胺片吃,绝对禁口,强烈的求生欲,硬使我摆脱了病魔,保住了活到了现在的这条命(没让我重演我的18岁死于北伐征途羊楼司的大哥和21岁学业有成即将报效国家却病死于家中的四弟的悲惨),我庆幸自己逃过了此劫。

 

    更值得庆幸的是,五六两个总队的学生进行甄别考试、体格筛选,筛选淘汰近半数,我竟合格。留下的学生合编为一个总队,由桂永清总队长率领,于1945年10月4日从会同出发经湘黔边境远口进入贵州省的天柱县,经三穗、镇远,行军于云贵高原的苗族地区。

 

    行军路上,苗族同胞遇上我们便唱道:“先有苗来后有汉,先有锅巴后有饭”,感情非常融洽。又说:“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足见黔地贫瘠景象。

 

    我身背俄式步枪、子弹带、干粮袋、水壶、背包、米袋等装备,估计有40来斤。10月以后的天气,仍着稀布夏服,晓行夜宿。长时期供应劣,营养差,虽经筛选,半数上路,头几天还能雄赳赳气昂昂,时间一久,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渐渐瘪了下来。三三五五,到最后一个两个,掉队上四里五里。个别人脚肿得像馒头,撑着拐杖一步步踏,困苦到了这种境地,就这样走到省城贵阳。

 

    大概是领导层看到我们行军如此艰难,便在贵阳让我们改乘军车去重庆,于1945年11月初到达重庆长江南岸海棠溪。此时已进入冬季,而我们还是夏装单衣短裤越过云贵高原的。来到长江南岸,还真感冷风飕飕寒气逼人。在这节骨眼上,又是领导层及时发件棉背心,随即穿上,顿觉热暖心田,元气恢复。

 

    我们又继续行军前进,乘轮渡过了长江。走在重庆市马路上,我两眼搜索着两边人群中是否有我姐夫曹仲如。(我在到达海棠溪时即信告在国防部工作的他,相约于我路过时在此相见。)当我发现了他,便马上报告值星官,区队长接过我背的装备,我便空身飞出队伍与姐夫姐姐相会。亲爱精诚加姐弟郎舅加他乡遇故知,真不知如何亲热才好。他们把我邀到馆子里,肘子、鱼、肉、酒......我已是一个一年不知肉味的人,要不是要赶队伍,真的会要细嚼慢咽尽醉方休。然而久缺营养的我,哪能经得此狂补,猛吃了这一餐,却遭致我后来行军路上腹泻三百里。

 

    还得行军赶路,我只能饥饿疗法,三天没进食,还要每天支撑着走七八十里,终于一步步于11月23日走到了“天府”成都,完成了10月4日从湖南会同出发,50天走了3000里,于11月23日到达天府之国四川成都的长途行军任务。

 

    这次行军,是对每一个筛选过来的我们又再进行甑别筛选考验,又淘汰了约200人。由此,便有人发出“此地走不通去找毛泽东” 的怨言。也莫怪,经历了这么千万重艰难困苦,走到了这目的之地,还被淘汰,叫人怎能想得通。

 

    经过编队,我被编入皇城督练区第21期步科5大队第18中队重新入伍,到1946年4月升学编入第4大队第14中队,至1947年12月毕业。

 

    受训期间我极关怀国共和谈的进展,当得知和谈破裂,我是多么沮丧。想起为了抗日救国,历尽千辛万苦不回头而考入进来,却遇到转变成了“内战”。人各有志呀,多么别扭,身处此境,又莫可奈何。面对内战,忧心忡忡,心想只有等毕业之后找机会去投奔宋希濂将军再说。

 

    毕业后,分发那天在北校场校部集合,汽车送我们东下的一批到重庆朝天门码头,改乘民生公司的江轮“民风号”东出三峡。我有心观赏三峡风光,自始至终坐在甲板平台上尽享“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乐趣。船过洞庭湖口城陵矶时,因我要顺便与赵雨梅和刘新璋两位同乡同学回家探亲,便在此乘驳船上城陵矶转长沙回家探亲。

 

    回家探亲享受到“国破从戎去,学成衣锦归” 的强烈荣誉感。当我踏进家门,一头扑向老父怀抱,妻女围向我身边那一刻,男儿不负平生志的喜悦与胜利重逢的天伦之乐,犹令我陶醉至今。

 

    我在家度过的1947年的旧历年是我人生中最称心的一个春节,但也有隐忧,那就是不知道将要分发到什么地方和哪个部队。过完年,约好的两位同学如期汇集我家,直奔南京黄埔军校老校址领到补发的差旅费,便遵命直趋苏北新安镇整编83师司令部报到,我们幸喜被分发到徐州东贺村三孔桥83师新兵总队负责训练新兵。同学赵雨梅、我和刘新璋被分派任该总队直属中队一二三区队的区队长,到9月份完成训兵任务,送兵到苏西北150里地的丰县之后回徐州待命。

 

    在送兵路上,沿途戒备森严,运兵卡车顶棚都架置机枪处于临战状态,尤其丰县城防,碉堡、鹿柴、铁丝网、岗哨密布严阵以待。还听到一则骇人消息,就是跟随了周志道师长多年、全部美式装备的警卫营,借演习为名,战地起义了。这简直给了周师长一记重拳致命一击(该营二连连长系师长亲弟,被营长指派任务支开)。


    通过目睹到这些大战将临的迹象,我感到不能再在83师呆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也一直在打听宋希濂将军的动向,恰于此时得知他已由新疆警备总司令调华中任14兵团司令的信息,便决定马上投奔。我将此意向告知两位同学,得到他俩赞成支持。

 

    我便以“送行李书籍去南京亲戚家”为名请了假,赵、刘两同学为我雇了辆人力车拖着我的行李书籍,三人由营地走了20多里路走到徐州火车站。同学友谊,亲密无间。他俩后来在淮海战役中都被俘,学习释放回湖南岳阳后又被收容归队,整编83师也扩编恢复100军番号,他俩都升任连长,转战到广西南宁又被俘,遣返后还曾在1950年聚会于我家,以后便断了音信。                                                                                   

                 二次投奔宋希濂

 

    1947年9月底我到达南京,找到了我姐夫曹仲如和姐姐吴伟英住在南京太平桥的家。当年南京已成危城,被恐慌气氛笼罩。我到南京两天后,津浦铁路即被炸成几段,火车停驶,我过来得真是及时。


    到达南京,我为了投奔宋将军的可靠性,便和姐夫曹仲如去考试院,请院长张默君老伯母为我向宋希濂将军写了封介绍信。事情的原委,是我从黄埔军校毕业回家时,父亲带我应张默君老人邀请去漫碧冲以文会友,认识张老伯母的。她是邵元冲的夫人,湘乡舒家山人士,也是辛亥革命元老,在席上我就以张老伯母亲昵地称呼她。故路过南京,我仍请她老给我写封介绍信,以确保无虞。得她老人家关爱支持,给我写了封亲切托咐的介绍信,增加了此行的可靠度。

 

    到得湖北沙市14兵团司令部,一问宋将军已去襄樊前线,我只好将那封尺多长、半尺宽、印着考试院公缄的信封交给副官,便回旅社等候。

 

    一等半月宋将军才回来,派副官来旅社找我同到司令部,从没见过宋将军的我,一见面,亲切感油然而生,而且一口故乡方言脱口而出:“报告司令官,我吴韻九,从小就立志投奔你,今天才得实现。”他以严肃的口气对我说:“你到哪不是为国家工作?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是怕打仗?怕死吧?”这一下问得我好厉害。我即回答说:“怕死不当兵,我是为抗日救国投入军校来的,虽万死,我也不辞。不过今天战争形势变了,不是抗日,是内战,是中国人自己打自己,我刚出校门,对这个仗,我一团迷惑。故此我从淮海前线千里迢迢投奔麾下,我早就认准你这位抗日名将资深业显的老大哥指导我、教育我,正确地认清当前局面,更好地为国家效力。”


    由于赤胆忠诚剖心相见,与宋将军一见如故,他即指示安插我在兵团警卫营任第一连少尉排长,1948年11月升中尉排长,1949年元月便升为中尉副连长。


    警卫营西撤途中,扩充为警卫团,发表我为第一营第一连上尉连长(我因家乡解放,14兵团又西撤入川无法归队,由中尉排长王本南代理我职,直至到大渡河解放)。


    1949年农历5月,我因父丧,请假回家。以至与宋将军人世缘尽,也就此划上了解放前我拼搏半世人生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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