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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个老三届代发的回忆录《理想之幻灭》--理想幻灭

18、理想幻灭

    随说请客送礼讨好自己所蔑视的权贵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想想潘校长的话不无道理,回想自己满怀抱负相应号召准备干一番事业,但到头来却是被碰得头破血流,误解、打击、无端的罪责……罢了!罢了!迫不得已还是要做违心的事,只当是权宜之计吧!星期天,苏文拿出20元钱,邀上几个知青,宰了一头羊、打了几斤酒,请大队书记来喝酒。

    书记是个长痩脸,平素少言寡语,干部服上衣口袋总插着一支钢笔。他又是个大忙人,大队管事一般都是由其他几个分管支委出面。即使象一打三反这样的大运动,也是让民兵营长和治保主任出的马,因此几年来与苏文很少交往。偶尔在山路上相遇,多是苏文让道,开口招呼:

        “呵,书记,走好。

     书记也不吭声,扬长而去,苏文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倘若大队重要会议,书记当众唸起文件来,往往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即或唸错了字也无人纠正,无人敢露一丝笑声。

今天苏文麻着胆子请书记喝酒,三请四催,就是不见书记动身。只得苏文亲自上门邀请,书记劈头就问:

       “今天这酒是谁作东?

        “几个知青大家作东,苏文一看这气势就感觉有点不妙。

        “大家作东?不去!书记很干脆。

        “那,那是我作东。苏文有点急了,这桌酒不是白准备了吗?

        “真是你作东?我是从来不喝不明不白的酒。

        “是的,他们都没钱,只是来帮帮忙的。苏文此时只得讲真话。

        “好吧,你先走,我就来。

     一路上,苏文真纳闷:为什么大家请他不来,而我请就来,莫非真是我面子大?但一想起书记那冷冰冰的面孔,又不象是赏他面子。苏文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头绪。

一会儿,书记果然应邀落座。几个知青对书记轮番敬酒,书记也不推辞,一干而净,苏文始终不敢提学校与招工之事。酒至半酣,书记把桌子一拍,大喝一声:

         “苏文,你有什么了不起?一个高中生,你给我跪倒,老老实实跪倒!

几个知青大吃一惊,苏文也莫名其妙,不敢答言。

          “你老老实实交待,你干了些什么坏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书记又一头伏在酒桌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要是别人,苏文早就当场顶起来了。但一想到眼前是个支部书记,知青命运的掌权人,再大的火气也要忍下去。只好吩咐几个知青赶快把书记扶回家去,只当他喝醉了。

我没醉,你,你没有好下场……”书记还一路含混不清地骂着。

    呆望着一片狼藉的酒桌,苏文百思不得其解:书记真的醉了么?据说平时酒量不错,不致于呀?既或酒醉为何吐此恶言?倒底我得罪他哪儿了?莫非当初招工到公社揭发他舞弊而耿耿于怀吗?莫非那个偷谷子的亲戚在告我的刁状吗?……苏文顿时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惧,犹如被判了无期徒刑,又不敢向其他人诉说,只有闷在自己心里苦思冥想。

     几天后,苏文又找到公社中学老师尤奇。尤奇,北京人,三十来岁,面容削瘦,戴着一幅黑框边眼镜。他是北京外语学院高才生,毕业后因家庭复杂的海外关系,被充军到几千里外的山门公社当中学教员,据说他的同班同学王海容是毛主席的远房外甥女,被调到外交部当副部长,成为世界注目人物。两同学天壤之别,常常被同事们所取笑:

你为什么不去找老同学帮帮忙,也弄个厅长、司长当当呀?

      尤奇也报之淡然一笑:人各有命,不可强求。至于内心是何感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人缘关系很好,豁达开朗,稳重正直。苏文很敬佩他,每逢有机会到公社中学,总要到他房里找些《参考消息》看看,向他讨教些报纸上的问题。尤奇也总是冷冷一句话:

看就看呗,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到外面去议论,别人不理解会说你在散布反动言论的。

苏文知道这是善意的忠告。尤奇深藏不露,内心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他命运的巨大落差相比,苏文的痛苦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自从去年向县文教局告状一事,苏文就很佩服他的为人。今天苏文把书记借酒骂人的事原原本本向尤奇诉说,尤奇知情后稍一沉思,而后分析道:

站在书记角度思考,你苏文从不给干部拜节送礼,也不点头哈腰,既使风暴来了也是宁折不弯的脾气。今天破例请客,肯定你不怀好意,这是一。二、你谈吐举止与众不同,赞声过多,自命不凡,不知到农村里来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还是来教育贫下中农的?非得刹刹你锐气不可。

         “那我在农村这几年,艰苦奋斗,竭尽全力,究竟哪里错了?苏文实在想不通。

         “世上所谓对与错历来只是相对而言。你认为是对的,别人不一定认为是对。老子曰: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讲的就是这个道理。民间还有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现在下放农村,就是要虚心接受再教育,要低调做人,学会装糊涂,不要不识时务,费力不讨好。

        “我实在也未得罪过他,不知为何对我如此仇恨。苏文有点黯然了。

        “表面上你没有得罪他,实质上你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本是一大队土皇帝,就是要人吹、要人捧、要人进贡拜码头。你不拜也罢。你苏老大成天只想自己如何逞英雄,事事处处只想超过别人,锋芒毕露,对他的威信构成威胁。这不明摆着是和他作对吗?他能不记恨你吗?你本来家庭出身就不好,文革中又有问题,有碗安心饭吃就不错了,还奢谈什么抱负理想?有几个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把理想变成现实?

         “你如此一说,那我这一辈子不就完了。苏文几乎要绝望了。

         “也不是完了,关键是要低调做人,伏首称臣。你想,如果你多请示多汇报,一切成绩归功于他的教导,他能不高兴,能不表扬你,欣赏你吗?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与他积怨已深,要想消除成见,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看来你只有安心呆几年了。

尤奇的一番话,无疑给苏文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冰凉透彻。想不到自己已二十七八岁,连当个社会最底层的煤矿工人都不够格,以前的一切奋斗理想似乎全成了泡影。为什么还抱着那可怜的,渺茫的憧憬不放呢?罢、罢、罢!当农民就当农民。活着干,死了算,大丈夫顶天立地,怕它鸟!

     一不做二不休,苏文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现存的圣贤书籍,包括他以前最钟爱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此蓄发留须,常常用烈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或半醉半醒,在满山遍野疯跑,只想找一野兽发泄,找一鬼神拼命。有次蓬头赤脚,竟跑上后山峰顶,面对着咆哮的瀑布,面对着空旷的峡谷,大声疾呼:我要当农民了!永------啊。山岳也发出隆隆的回响:我要当农民了!永————————————啊。

我们那时根本摸不清这些教育我们的“贫下中农”,特别是“贫下中农”的“官”儿到底该怎么伺候,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还有就是农村的一些习惯,见到他们该说什么话,哪些话可说哪些不能说,有时真有“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的感觉。当初因为我们说小溪的水腥不能洗衣服,就有人说我们瞧不起他们。还有他们进城,而知青却没看到,没有招呼他们吃饭,也被他们说成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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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书记开始不愿赴宴,后来听说是苏文专门请他才肯去,酒至半酣,大声骂人。这是他的预谋,借酒装疯而已,说明他对苏文等知青不卑不吭、不府首称臣早就心存不满,只不过没有机会发作而已。
   如今机会来了,正好显示一下权威,杀个下马威。骂你没商量、杀鸡给猴看,这样的“支书”我们似曾相识。
   当年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学生、红卫兵初到“广阔天地”,不知天高地厚、江湖险恶,吃了多少苦头,好比山洪暴发后的坚石,流入江河,开始有棱有角,经过大浪淘沙的洗磨,岁月的折腾,后来也一个个逐渐磨去了棱角,变成圆形的石头。这就达到了“再教育”的既定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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