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纷多思,天涯渺未归。
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
今天在长沙的家人扶老携幼、相约到桃子湖外公老宅团聚。中午时分,庭院中阳光照得明亮,厅堂里更是暖意如春。老少四代亲属欢聚一堂,席间觥筹交错,长辈们叙不完对幼辈的关爱,殷殷期望倾注于频频举杯欢饮之际;做儿女的忘不了老一辈荫庇、辅助,感恩之心尽在杯杯祈福的热酒之中。看着亲人们温颜热语相对,我的心底深深地怀念着我深爱的母亲,我热爱的外公外婆……,我的心底暗暗想念着、回忆着,零零星星……
外婆
桃子湖是我的出生地,桃子湖老宅从老外公到我们的下一代已经居住、养育了五代人,从母亲坐月子起,我便深得外婆关爱,我的名字取自于她老人家名号中一字。
外婆在桃子湖曾调侃道“一事无成两鬓斑,桃子湖畔进厨房,煮熟早稻粳米饭,请来外孙尝一尝。”记得也是过年,炉灶上咕嘟咕嘟煮着吃剩的鱼骨头汤,熬一熬放几片豆腐又是美味,红红的炉火照映着外婆端庄的脸庞,外婆边剔出鱼刺边跟我聊天,她教我克己待人是本分,勤俭持家不要为钱财烦恼,多读书学习才能立足社会,话语虽平凡,字字句句却刻在我的心上。
外婆虽出身于书香门第,并曾留学东京,但嫁给只是穷书生的外公后,与外公共患难同甘苦,一生为家庭子女默默奉献,从不抱怨。小时候总喜欢听外婆讲她的故事,感触最深的一幕是抗战末期,外公外婆逃难于宁乡僻壤教书为生,那日忽闻日寇即抵宁乡,远眺大路上乡民纷纷携家带口逃命,可外婆怀胎十月即将临盆,我母亲姐弟三人年岁尚幼,外公一人亦无车马,怎带得动一家大小?只能无奈叹息。愁苦之际,外公外婆毅然作出决定,不走!日本兵不来,命大!日本兵若来,外公外婆懂日语怕被抓去为日军服务,宁死不当汉奸,恐有杀身之祸,那就不如全家一同自尽,门前水塘就是全家六口葬身之地!决心一下,外婆气定神闲,不再恐惧。幸亏日本兵停止了对宁乡深入。小年夜,大雪纷飞,外婆平安生下我的双胞胎舅舅。
听故事时我问外婆,你真的不怕吗?外婆说,跟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了。能与家人同甘共苦是美德,但能与丈夫儿女一同赴死,我心中的外婆真是伟大。
母亲
我母亲是桃子湖第三代的长女,外婆生育了八个子女,母亲从小帮助父母带弟妹,吃苦不少。母亲性格像外公,喜怒哀乐不善表达,58年划右派后更是少言寡语,给人冷冰冰的感觉,直至平反后,进入老年才逐渐开朗快乐,也常常说些往事。
从58年开始,右派身份的母亲与文化系统108名同罪人士在衡山劳动,有年春节,除夕夜,忽获准许回家的通知,饱受长期与幼小子女分离之苦的母亲,归心似箭,虽然离得最近的车站能到达长沙的火车已经赶不上了,母亲决定连夜步行赶到较远的一个小站去赶另一趟车。急忙忙打点行装,包袱里是倾注了无限思念、千针万线缝制的一双双孩子鞋袜和衣服,还有老乡为她蒸熟尚热的红薯糍粑。为了赶时间抄近路,母亲背起包袱匆匆出门就往山上跑,老乡追出来大声喊着,“走大路!莫走山上,晚上怕有危险。”
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心是热的,血是沸腾的,对家、对孩子的盼望就是壮胆的。刚下过雪,山路异常湿滑,没走多远手电筒就摔掉找不到了,摔跤滚下坎也找不到路,依着常识,母亲认定了方向,拨荆棘,攀岩石,连滚带爬到达山顶,远处看见车站的灯光了,母亲知道自己没走错方向,高兴极了。下山更是快步如飞,转眼来到铁路旁却没有路下去,母亲离地丈八高就往下跳,咚地一声落到地上,正在铁路上的两位巡道工被她吓得以为山上下来了野兽,用灯一照,只见一个女人竟敢独自深夜翻山越岭,佩服至极。
那夜的赶路,那夜的辛苦,母亲给我和弟弟带回了甜甜的红薯粑粑,崭新的衣裤、布鞋,还有她深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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