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
作为“三·一八”的重要关联人物,因鲁迅的一篇《纪念刘和珍君》而长期背负骂名,一代风云人物,我的合肥老乡段祺瑞被抽筋扒皮,被晾晒风干为一个历史符号。显示空气湿润度提升的是带有官方色彩的《辞海》的解释。
1979年版的《辞海》解释:“大沽口”事件爆发后,3月18日,北京群众五千余人在李大钊等人领导下,在天安门集会抗议,会后游行请愿,要求拒绝八国通牒。段祺瑞竟下令卫队开枪,群众死四十七人,伤一百五十多人。这起惨案激起全国人民极大愤怒。1999年版《辞海》的“三·一八”惨案的辞条则不再提“段祺瑞竟下令卫队开枪”。
鲁迅说:“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问题是,这个“血写的事实”背后的事实,又是怎样呢?
“大沽口事件”是“三一八”惨案的直接导火索。
1925年底,在奉系张宗昌的拉拢下,吴佩孚决定与死对头张作霖和解,集中力量对付叛将冯玉祥。国民军两面受敌,冯玉祥1926年1月1日下野,以退位进,同时加速“左”转,希求苏联支持。但苏联人对冯玉祥的表现并不满意:原本冯玉祥意欲由孙中山北上主持大局,不料,段祺瑞、张作霖并不买账,而且冯玉祥最终居然还同意请段出来主持。于是,推倒段执政,催促冯玉祥,就成了此后各类游行的一个潜在诉求。
“打倒北洋军阀”、“打倒段祺瑞”,窗外的口号早已成为执政府的家常便饭。台下的一心要拆台,台上的在走钢丝,执政府小心翼翼地试图在混乱纠结的多方博弈中维持难以预见的平衡。当然,这种维持,也只能是头疼医,脚痛医脚,拙劣而被动。从当时的内阁和北京警卫司令部在“三·一八”惨案前两天的工作情形看,他们对待游行示威浪潮基本是不知所措,有时派兵保护,维持秩序,有时派员前往沟通,在冲突后又道歉慰问;对示威群众的强烈要求,多半无以应对,得过且过,并无确凿证据表明他们中的某一人企图大开杀戒。
1926年1月,奉军入关。国民军在天津布炮备防。3月9日,国民军在大沽口敷设了水雷封锁了水道,并发出通告,一切商船不得进入。次日,英、美、法、意、日等十二国由荷兰公使欧登科为领袖,照会北京执政府,抗议国民军铺设水雷、封锁天津海口,认为违反了《辛丑条约》,要求保留外国船只的出入自由。一艘日本军舰按与守军约定的时间进入水道时,发生了冲突。国民军前敌司令鹿钟麟的报告里说,是日本人掩护奉军驶入,炮击国民军阵地。日本公使则坚称日本驱逐舰受中国方面的枪击,不得已应射。各国公使们相信日本人的说法,向中国政府提出最后通牒,期限3月18日正午,解除对大沽口水道的封锁。如若不得满足,八国“决采取所认为必要之手段”。
本已干燥的政治空气,与一根火柴不期而遇。执政府的本能反应就是迅速扑灭这个点燃的火星。
接到通牒的当晚,内阁成员们即刻开会,并复文由外交部秘书送至荷兰使馆,亲交荷兰公使欧登科,并请他转达各关系国公使。这就是“执政府外交部致首席荷使函”,称通牒内容“本政府视为超载《辛丑条约》之范围,不能认为适当”,也就是说,段祺瑞的外交部已经拒绝了八国通牒。这发生于3月17日早间。
3月17日,游行请愿队伍曾派代表分别前往执政府和外交部。到执政府的代表与具体护卫的士兵忽然冲突,数人受伤,最后终于见到国务院秘书长,对方答应转达代表意见,并惩治责任士兵。去外交部的代表不但见到外交部相关人员,还在夜半将已经睡下的贾德耀唤醒,在贾宅会见了这位贾总理,直至次日清晨才离去,贾总理几乎答应了代表的所有要求。这样的状况也表明他们并无蓄意伤害游行队伍的理由。
怎奈执政府的所有扑火行为无法取得反对派的认同。国民党北京市党部、北京学生总会、北京总工会等八十余团体,发起了“反对八国最后通牒国民大会”,定于3月18日上午在天安门集会。三一八惨案既偶然,又必然地发生了。
一种说法是,段祺瑞得知卫队士兵屠杀学生,顿足长叹:“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他随即赶到现场,长跪不起。国会也立刻通过了屠杀学生的“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贾德耀内阁向临时执政段祺瑞引咎辞职(未准)。对各学校举行的种种悼念活动,以及全市的“国民追悼大会”和各种报刊的广泛而详尽地报道,执政府也未敢加以阻拦。
京师地方检查厅奉命调查此事,在对受害人、巡长、目击者的周密调查之后,证明卫队屠杀的事实。在4月3日致陆军部的公函里,京师地方检察厅指出本次集会“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击死伤多人”,已经有触犯刑律的重大嫌疑。即便如今看来,当时司法机关也享受一定的司法独立,而且法官们勇气可嘉:“惟事关军人犯罪,依据陆军审判条例第一条及陆军刑事条例第一条应归军事审判机关审理,除国务总理贾德耀等,被诉命令杀人部分,仍由本厅另案办理外,相应抄录本案全卷三宗,连同尸身照相死伤人名清单暨卫队旅原送各物证,一并移送贵部,请即查明行凶人犯,依法审判,以肃法纪。”
19日,天空飘起了大雪,掩盖了执政府门前的斑斑血迹。北京城里却是气氛紧张,各方都在开紧急会议。普里马科夫和他的同伴去见了国民军京畿首脑李鸣钟,他们提议解除总统卫队的武装,剥夺总统的权力。当李吞吞吐吐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并不愿介入此事时,苏联的军事顾问们觉得是撤换警卫司令的时候了。于是,他们又去了李大钊家,见了前一天大会主席团的李大钊、徐谦、李石曾等人。苏联顾问做出决定,在国民军撤出北京之前,“赶走段祺瑞,粉碎‘安福俱乐部’。为此,必须劝导冯玉祥,要他召回李鸣钟,任命天津前线总指挥鹿钟麟为警备司令”。苏联顾问的计划被在场的人接受了。
4月9日,回京的鹿钟麟派兵包围了执政府和吉兆胡同段宅。第二天发布布告,说段祺瑞“祸国殃民,无所不至”,驱逐了段祺瑞,恢复了曹锟自由,电请吴佩孚入京主持大局。
“三·一八”惨案并没有依照冯玉祥和苏联人希望的方向走下去,相反,惨案倒是动摇了国民军在北京的统治基础,张作霖这个坚决的反苏反共反革命派反倒入主京城。于是,具有苏联和共产国际背景的李大钊,这个曾经组织“三·一八”大游行的中共党员被害,苏联大使馆遭搜查,张作霖与苏联彻底决裂。于是,冯玉祥很快就加入国民党,随后赴莫斯科,以后又有了五原誓师,与北伐军遥相呼应。
幕后
军阀混战,民生凋敝,国无宁日,沟有饿殍。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个我们对于北洋政府统治时期的“制式”印象,似乎,从清末开始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到青天白日旗飘扬在古老的北京城头之间的十五年间,没有亮点,没有进步,只有混乱和黑暗,历史的进程在这里陷入了污泥的深渊,这既不符合牛顿的惯性定律,也违反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更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背道而驰。
“但是的中国政局辨识如此奇怪,一方面是代议制的合法权利,一方面是实权在握的武人团体,两下两层皮。两层皮,那个都有实在的意义。”这是张鸣教授在《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中表述当时的北洋政治格局,受张鸣教授的启发,如果将这“两层皮”变形为两条线索,或是发展为“以利益集团角力为横坐标——以宪政萌芽为纵坐标”的两维模型,辅以日益丰富的史料,来解读度“三一八惨案”,我们就能获得相当通透的历史视野。而且,作为一个典型案例,“三一八惨案”也验证了张鸣教授的敏锐观察。
利益集团是一个脱色祛魅的中性词汇,中性,更有利于揭示本质。无论是美英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还是新兴的东洋势力,还有苏联人,都以不同的立场、信念,主义为逻辑,实施各自利益集团的利益最大化。
对冯玉祥和其实际掌控的国民军中的苏联顾问来说,“大沽口事件”及随后的“三一八惨案”,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国民军中的苏联军事顾问维·马·普里马科夫说:“3月18日,发生了镇压学生的行动。学生们举行游行示威,要求把政权转交给国民党,队伍到达总统府时,总统的卫队向学生开了枪。”“三·一八”惨案后,普里马科夫见到李鸣钟时曾经质问:“你可以解除总统卫队的武装,剥夺总统的权力!”当他们认为李不足以担当此任时,就劝导冯玉祥用鹿锺麟替换,并且,苏联顾问也始终在和李大钊、李石曾等人交换意见,等到鹿锺麟终于回京取代李鸣钟时,果然就包围了段祺瑞的执政府,目的终于达到。
惨案当事人、当时是东方大学学生会的负责人董寿平,在时隔七十余年后接受学者任复兴访问,他的一些说法,提供了一种可能:即这次事件不止是请愿那么简单。他说:“李大钊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应该拿上棍子棒子,咱们是首都革命。”可见,在激进的领导者眼里,学生运动或者说惨案,是藉以通向成功的。“我们并且相信,将来必将有更大更惨更普遍的惨剧,继续不断的发生,一直到中国革命的成功。”学生总会在对三月十八惨案宣传大纲里如是说。
3月30日,当徐志摩去探访梁启超时,梁对他说了一番话:“对于一般自居指导青年的领袖们,我们当然也不能完全宽恕。我听当天参加请愿的同学们讲,那天主席报告,卫队已经解除武装那件事,也确是惨祸的一个关键。这不是几方逼成一个境地,叫一班无辜的青年们自投坑阱!领袖们!领袖到底,同死同生,也还是一个说法,何况到实际犯难时,领袖们早已不见踪迹……例如推倒政府的事情,如何可以放到青年学生们身上?至少我们不能想象这样的奇迹。”
与利益集团博弈这条主线相缠绕的的另一条历史进程线索就是宪政萌芽。
从1912年到1927年,短短十五年间,中国至少有过七部宪法(或宪法草案)。台上的任何一个统治者或统治集团,在维护利益最大化或者损失最小化的前提下,总得与历史潮流相互周旋相互妥协,更试图引领潮流,占据更大的主动。无论哪个颟顸武人都不会轻易撕破宪政这张纸,自找没趣。宪政,如果能与利益集团合拍,它就不只是“面子”,有时也是“里子”。宪政,它有时是皇帝的新衣,有时是花哨的戏服,有时也能发挥盾牌和铠甲的攻防效能。不可否认,宪法体现了它的存在,这种存在本身,就是时代进步的体现。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反水的冯玉祥拉段祺瑞出山。这似乎是最佳选项。段手无兵权,所凭藉的无非是北洋前辈身份,与各地军阀皆有一定的因缘关系。别小看段的人脉关系,在北洋政坛上可是无可替代的润滑剂,门生故旧之宜,是北洋政坛上的“一道靓丽风景线。”战争一过,硝烟散尽,各路军事领袖时常还可以恢复往日情谊,不但相安无事,并接互通音讯,往来款洽。融融情谊之下,一切都可通融。李大钊、林白水等人都是以赤化最被铺的,但各方说客依然敢于登门,向张作霖,张宗昌这样的人求情。
“临时执政”是段祺瑞一生最为显赫的职位。他曾力图有所作为,计划首先召开代表主要军事和政治势力的善后会议,实现国内和平;然后召集国宪起草委员会;最后,国民代表会议召开,通过宪法。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教授安德鲁·J·内森认为:“尽管段祺瑞在更大程度上是个政治实干家而不是理论家,他仍怀着国家团结和重订宪法的空想,对时代的需要做出反应。”
从惨案发生后的情形看,舆论之鼎沸,独立司法介入之迅速高效,直到段祺瑞政府垮台,我们都能看到西方宪政国家政治运作的影子。
“纵观人类街头政治史,只要不是官方发动的游行,当示威抗议出现时,官方都会出动卫戍部队、治安警察以至后来的防暴警察,维持社会秩序,守卫政府机构和各国使领馆,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当示威游行队伍与警卫队伍对峙时,情绪往往也会变得高度亢奋,失控在所难免,直至出现暴力、流血事件。所以,仅一百多年来,各国因此导致的惨案就不计其数。有的确是主政者蓄意所为,有的是具体指挥军官的妄为,有的是处于高度紧张的士兵或警察的误为,有的则是游行人群首先使用暴力而为,还有很多根本就难以说清具体的起因”。
学者顾土认为认为,二十世纪各国的惨案无数,如果不是执政当局公然屠戮,仅仅是因为游行期间与军警对峙而发生的血案,其主要判断标准不在于谁先动手,这样的问题任谁也说不清,关键在于善后措施。平心而论,“三·一八”惨案的事后处理相对其他惨案来说,做得还不差。
“当时全国几近一片愤怒声讨,北京几乎所有舆论都严词谴责,知识界、教育界也纷纷口诛笔伐,各种规模的悼念活动和声讨活动相继举行,而这一切,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谓大张旗鼓。一直是个摆设的国会却在这时特意召开非常会议,通过了屠杀学生的“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政府还颁布了对死难者家属的“抚恤令”。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国务院阁员因此“总辞职”,也就是说一届内阁政府由此而倒台。因为一起惨案,导致了这一连串后果,在百年中外惨案史中也算难得。尽管北京当局过后也发布通缉令,并指责游行策划者的所为,但都属于表面文章,依照段祺瑞的说法,属于“维持政府威信”,与前面所做各项相比,算是次要的。……”(《我生长在铁一号——重读‘三·一八’惨案》)
当时的京师地方检察厅4月3日还有一封致陆军部的公函也不能不提,看见这样的公函,你不得不想,那时的司法居然还有如此独立性。其中所述,基本倾向游行队伍,最后称:“总之,学生人等少不更事,平日言行有轻躁失检之处,然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击死伤多人,实有触犯刑律第三百十一条之重大嫌疑。惟事关军人犯罪,依据陆军审判条例第一条及陆军刑事条例第一条应归军事审判机关审理,除国务总理贾德耀等,被诉命令杀人部分,仍由本厅另案办理外,相应抄录本案全卷三宗,连同尸身照相、死伤人名清单暨卫队旅原送各物证,一并移送贵部,请即查明行凶人犯,依法审判,以肃法纪。”
棋子
“三·一八”惨案前后,这位62岁的北洋前辈,过着标准公务员的生活,简朴,刻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少变化,其规律性和格尼斯堡的哲学家康德有一拼。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先在书房看公事,然后上衙门处理公务,中午回家吃饭。他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人称“六不总理”。少有的嗜好是下围棋,资助过中国大批的围棋手,包括吴清源、汪云峰和顾水如等。午饭后,他在内客厅里间睡午觉,大约两三点钟起来,多数时间是在下围棋,还有高手相陪。下棋以外有诗会,自己作诗,邀同好品赏。晚饭一般都有客人在座,饭后铺起牌桌,打上八圈或十二圈。正是由于他的这种特殊习惯,中午以后都呆在吉兆胡同住宅内,所以恰巧躲过了惨案发生的时刻,那时他正午休,得知惨案时正在下棋。
“三·一八”惨案究竟系谁主使,就目前所有证据看,与段祺瑞等北京执政当局的上层人物确实无关。其实,段当时已经岌岌可危,就算事先他真有此意,北京警卫部队也未必听命于他。
冯玉祥班师倒直,使第二次直奉战争以直军失败告终,从此形成了冯玉祥和张作霖合作的局面。可是,两派势力都不可能独揽乾坤,只得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执政府”,推举曾长期实际掌握北洋政权的段祺瑞出山,当了个“临时执政”。表面是“凡立法、行政、海陆军权,均集于执政一人之身”,事实上并无实权。
围棋高手段执政何尝不知在一盘大棋局中,自己不仅是奕手,更是棋子。当年,这位北洋之虎,驰骋沙场,纵横政坛,致电逼迫清帝退位、讨伐张勋复辟、抵制袁世凯称帝,“三造共和”,虎气何雄哉!如今,十年一晃,白马过隙,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车马炮尽失,士相亦不全,冯玉祥,张作霖这些实力派既然能抬举他,自然随时也能够将他的军。自己还能很在执政府里呆着,很大程度上是靠自己的老面子,谁让他是袁世凯之后的北洋江湖老大呢。
段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但江山易改(在北洋尤其如此),耿直倔强的脾气却总也改不掉。遇人遇事常常倚老卖老,无所顾忌,直言不讳,把宪法赋予自己的最高统治者的帽子当了真。他认为张作霖出身胡子,冯玉祥曾经是部下,于是,对他们二人常常函电交责。北京警卫司令鹿锺麟见他时,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是我从前的兵。”其实鹿的心里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后来包围执政府准备捉拿段祺瑞的恰恰正是鹿锺麟。1925年底,冯玉祥及其国民军可以在段的眼皮底下处决段多年的至交和心腹徐树铮,段也只有徒唤奈何。段府老仆役王楚卿说:“执政的风光只表现在出门的时候净净街而已。”过去在黎元洪、徐世昌等人当总统时,段是实权派,“三年河东,三年河西”,政坛走马灯转得真快。
“三·一八”惨案发生时,北京实际的主政者是谁呢?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贾德耀与段是合肥同乡,又曾是段的学生,理应与段奋斗在同一条战壕,但是,贾德耀与冯玉祥的关系更好,对段及其僚属多有不满。实际控制北京军权、警权、治安权的,应该说是鹿锺麟,此人是冯手下一员大将,始终紧跟冯玉祥,曾代替冯指挥国民军作战。其继任李鸣钟,也多年跟随冯,是冯的主要助手。代冯遥控北京的西北边防督办张之江更是冯的左膀右臂。国家主义团体联合会当时有一纸宣言说得很明白:“北京现状,完全在冯系军人控制之下,段祺瑞是冯氏的傀儡,贾内阁是冯氏的舆台,故冯玉祥及冯氏军人对北京治安应负绝对的责任。”
随着时空距离的拉开,撤掉意识形态的偏光镜,我们可以用更稳定和恒久的普世价值观来观察北洋人物的背影了。段祺瑞的悲情一跪,颇有超越了那个时代的现代政治家的人文情怀和人权意识。1970年的12月7日上午,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在波兰的犹太人墓碑前的下跪震撼世界,而之前的44年前,中国民国执政府首脑段祺瑞的下跪,却远没有“华沙之跪”那样,清晰地保留在历史记忆中。
躯体的下跪,未必等同与人格的高尚。或许只是而是一个吃斋敬佛的武人的内心忏悔。但是随即的执政府的垮台,则说明广场政治的强大威力——而广场政治则已经属于现代政治文明的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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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三一八惨案”中若隐若现,不在现场的影子领衔主演之一冯玉祥。纵观冯玉祥一生,几乎就是转向,变色,背叛的电视连续剧:一九二三年卷入驱逐黎元洪的活动,次年十月第二次直奉战争又发动政变,囚禁了贿选总统曹锟;后来又推翻段祺瑞;中原大战期间, 他与蒋介石、 阎锡山、 李宗仁等人不间断地合纵连横、 勾心斗角、敌友无常;与把兄弟蒋介石的恩怨更是一笔糊涂账。没有一个民国时代的军阀像冯玉祥的“马甲”如此繁多:基督将军,布衣将军,反戈将军,模范军阀,这些繁杂的称号后面,是唯利是图,反复无常,还是从善如流,追求进步,历史自有结论。
1926年,4月20日,段祺瑞宣布下野,带着家眷和一批部属再赴天津。后退居天津,成为虔诚的佛教徒,自号正道居士,每日吃斋、诵经、看书、下棋。1933年保持晚节,坚决不做日本汉奸傀儡,被蒋介石接到上海居住。
1936年,不幸患胃病,身体十分虚弱,家里人劝他吃些肉补身体,他说就是死了也不能开荤。同年11月2日在上海病逝。在他的亲笔遗嘱中,这位72岁的老政治家“为将死之鸣”,为民国开出了“八勿”药方:勿因我见而轻启政争;勿尚空谈而不顾实践;勿兴不急之务而浪用民财;勿信过激之说而自摇邦本;讲外交者勿忘巩固国防;司教育者勿忘保存国粹;治家者勿弃固有之礼教;求学者勿鹜时尚之纷华。
南京国民政府的国葬令:“持躬廉介,谋国公忠。辛亥倡率各军,赞助共和,功在民国。及袁氏僭号,洁身引退,力维正义,节慨凛然。嗣值复辟变作,誓师马场,迅遏逆氛,率能重奠邦基,巩固政体,殊勋硕望,薄海同钦……”
(本文部分资料源自傅国涌博客,“看历史”博客,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