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人物(一)
写在前面的话——谁都有自己的故乡,谁都在自己的故乡里生活了一段时光,故乡里的生活是人生的启蒙期,这个时期里接触的人发生的事,是记得最牢的,而且人越老,记得越清晰。
小镇上的天才
马田,号称湘南第一镇,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六十年代的马田,比现在要小许多,那时还没有新火车站和新市场,热闹地带主要是圩坪和那条五百米长的马路,那条马路还是一条国道呢。马田每五天赶一次圩,赶圩的日子,马路两边摆满了摊子,中间是摩肩接踵的行人,此刻路过的汽车走得比蚂蚁还要慢,没有一两个小时,休想通过马田镇。 在马路中段,有一副卖老鼠药的摊子,摊主是一个盲人,那盲人吹着口哨,翻着白眼,不停地喊着“老鼠药,老鼠药,三步倒的老鼠药。”在老鼠药摊子的对面,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刘水清,此人正是笔者要述说的人物。 水清,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容,待人有三分清高七分和气,此人对学生生活毫无兴趣,他不喜欢学校规定的那些学习科目,因此初中未曾毕业就退学在家,自由自在地鼓捣自己感兴趣的玩意儿。一走进他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堂屋里的乒乓球台,这是由两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球台;进入客厅,坐位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有笛子,二胡,琵琶,那琵琶是自制的,一块木板,下端挖空蒙上皮子,张上琴弦即成;抬头看,墙壁上贴着古代武将骑马撕杀的画;墙角里有一个大木箱,那里面装着木头手枪,都是按照铁道游击队用的那种手枪仿制的。水清的能耐不仅于此,他还会刻钢笔字,有愿意刻字者将钢笔拿来,他用刻刀娴熟地刻上字画,然后涂上颜料,再用布一擦,一件艺术品就诞生了,让别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且不收半分报酬。水清的家,俨然是小镇上的“少年宫”,只要你来,水清都会欢迎你,你可以向他学习他擅长的所有本事,我与同学加加就是水清“少年宫”的常客。 由于经常到水清“少年宫”玩,我与加加都喜欢上了二胡和绘画,有机会就向水清学,回到家里就刻苦地练,我画的古代武将一张张贴满了墙壁,非常好看。我们的二胡水平也在一点点的提高,五年级的时候,我与加加就参加了一个民乐齐奏的节目。我与加加对水清非常崇拜,我们把水清比做岳飞,把我俩比做跟随岳飞的张保王横。 因为有了水清,小镇也变得格外美好,夜里,黑暗中,远远的有悠扬宛转的笛声传来,那准是水清在那里吹奏呢。水清长到十七八岁,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他谋到一个碾米厂开票的工作,上班时,有空就练习绘画,他的绘画纸是从电池厂弄来的商标纸,那商标纸反过来,就是很好的绘画材料。后来,衡阳某厂来马田招工,水清便到衡阳工作去了。 七几年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水清疯了,原因是文革武斗中受到惊吓,精神错乱了。八十年代初,我去看望过他,那天,天下着雨,我穿着雨衣走进他的家门,他竟然还认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递给他一支香烟,他感激地接过。对我的到来,他母亲非常意外,她说水清疯了以后,和他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没有谁来看他,加加也没来看他,他母亲非常伤感。我仔细打量着水清,他比以前更清瘦,眼睛已没有了神采,不停地抽烟,原地小跑着,有点像渣滓洞的华子良,他聪慧灵巧的大脑已经锈蚀,他无所不能的双手,再也画不出一片色彩,再也发不出一个音符,他没有了情感,没有了欲望,他只是作为一个消化食物的机器存在人世。临走时,我又递给他几支香烟,他非常感激地接过。出了他的家门,在雨中,我默默地走着,脑子里想了许多许多。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来到马田,经过水清门前,总禁不住要往里望一望,这里曾经是我童年时的乐园,这里有我可亲可爱的水清哥啊,可岁月无情眼前却已是物是人非,当年的乒乓球台,当年的二胡琵琶,以及水清的父母,水清本人,都统统湮没在历史的云烟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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