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扣我全家工资,要断绝我生路的事,发生在儿子出院那年,那是1972年。 这年对于我来说,除了扣我工资制之外,还有一件与儿子有关连的事,留下清晰的记忆。
就在这年,大概是迫于上面(师部)的压力,21团宣布为我平反*。平的是文革中把我当阶级敌人揪斗、关、管的反。
所谓平凡,盖着21团公章的一纸公文而已。纸上说说,没有人对你赔礼道歉,更没有人需要承担责任。这就是当时的中国特色:人身自由权,人格尊严权,可以任意侵犯**,而不需要有人承担任何责任。
但不管怎么说,平反总比不平反好。起码大面上没有人叫你反革命、右派了。至于骨子里人家怎么看你,那是人家的事了。
说是人家的事,其实还是你自己的事。譬如我的处境没有丝毫改变,仍就和伙伴一起在水房烧水。工资一直扣到他们认为扣够了为止,要不是我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像老兵郭子华,四川青年孟世荣等的帮助,可真难看了。 处境没有改善,我继续着自己的打官司告状,尽管没有见到丝毫效果,还是我行我素。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干什么愿意全身心投入。不仅是打官司这样,干活也这样。 现在只是烧个水,火夫一个。每天打水劈柴,没有比这最简单的工作了,即使是个脑瘫,也一样能顺利完成。可是我却把它当个科研项目研究了起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打官司未见效果,在烧水上却出了成效:我搞成了一个革新;一个发明创造。
原来,水房,为了打水方便,就是依着井台建造的。说是水房,只是四壁透风的一个草棚而已;井,是眼大口径,采取三千多年前的周代方式用辘轳吊水。后来大口井旁又打了一口压水井,称作机井。这井,井管是铸铁管,上面有个压水装置——井头。这是一个最最简单不过的机械,一个活塞连接一根铸铁杠杆——压把。活塞上装有皮碗,使劲用手压动压把,皮碗就把水从地底下提上来,源源不断地从出水口流出。这比三千多年前先进了不少。
但压井的动力和辘轳一样,也要用手。每天要把两三吨的水从地底下压上来,再一桶一桶的提着倒进锅里,这并非是件容易事,一天下来管保满是血泡。不过个把月下来,手掌自然长满了老茧,再也不会打泡了。我的那位烧友,自然习惯于埋头苦干,有当时最为称颂的老黄牛精神。我就不甘心这样天天累死累活干。
我想到了家乡以前的舂米。舂米用石碓。乡下人一般在石碓上装个木把,弯腰举着舂。这很费力;我看到在城里的米行里舂米有一个特殊装置,只要用脚踩碓的木把就行。工人直着腰板,两只脚轮换着踩碓柄,两只手还扶靠在一根横杆上,显得优哉游哉。
我立即动手搞了一个装置,把压水改为踩水。好在机械化的农场,搞点机械配件,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解决把一桶桶的水提到锅里去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只要费点小功夫根本不用费多大力气。我采用的办法是把井筒延长,使井头的出水口提高到超过锅台的高度,这样,只要用一根导管,那脚踏出来的水,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锅中,用不着费提水的劲了。
这两项不费智慧的举手之劳,把我和另一位烧水夫繁重的体力劳动解放了不少。这就保证了我们每天可以供三百知青饮用水而不觉太劳累。 以上只是个小革新。至于创造发明,西洋镜戳穿也是一件不值。
原来,一口大锅最多也就是容纳500斤水。以一个知青打20斤水计算,烧开了只够25人使用。连本地在内的将近300号知青一下班,够谁打? 为了下班时使尽可能多的人打上水,我搞了两个大油桶来装水。这两个油桶有千把斤开水可装,能缓解高峰期的供应。但是,放在桶里的水都是提前烧的,等大家来打时就不能保持滚烫。这牵涉到保温问题。 为此,我就地取材,采取了一些保温措施。令人意外的它竟出现惊人的保温效果:这两大桶千把斤开水,24小时能保温到95C°;48小时能保温到93 C°
如果有兴趣的朋友,要想了解这“95C°”是个什么概念的话,不妨去烧一壶开水,灌进热水并,然后拿实验用温度计测一下,就能发现这刚灌进去的开水,正好是“95C°”
24小时能保温到“95C°”而不需任何能源补充,恐怕现今世界上没有一个专业厂家生产的保温桶能达到如此效果。我想拿这个保温记录,申请今天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恐怕也足够有余。 上述我做的一切,都是废物利用,没有花公家一分钱。
这样一来,知青们不仅不怕下班晚,打不上开水,就是那些打夜班的,不管什么时候起床也都能够打上他所需要的饮用水。我也因此而赢得知青们的口碑。时间将近40年过去,大家相聚时,有人还记得那时我为他们供应了充足的热开水。
刚才我说的,说是烧水业界的一项奇迹,恐怕也不会过。然而,奇迹还在继续发生呢!只不过那与烧水无甚瓜葛。
事情发生在一天我正在茅草棚子的水房里烧水的时候。作为一分场党委书记,那时改称教导员的王继纯,突然光临茅房。我不知道他来我这个破水房干什么,也不去琢磨他会给我带来的是祸是福,还是很尊敬的叫他一声王教导员。
这位以前见了我从没有打招呼说话的人,今天突然来向我问长问短,还表扬我在水房的工作。 其实,我在水房的那些小革新、小创造,从来没有向谁说过,包括组织在内。教导员今天主动和我说起这些,我感到很意外,正琢磨他的用意呢,他把话题引到了我儿子医疗费报销上面。
他说听说你在上诉。我说没有错,我向师部反映了情况。 他说,你写来写去影响多不好。问题最后还是要基层来解决。 我没有插嘴,心里却想你基层给我解决了,我还用得着去找上级吗?
他接着说,这个问题我看这样解决行不行:你写个报告,说明孩子看病总共花了多少钱,这笔钱分场给你补助。
要单纯从经济上来说,这未始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但是我这个人爱钻牛角尖。我认为对我的迫害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所以我并没有领他的情。
我说,我要报销的是儿子的医疗费,我要你补助干啥? 我接着说,我该报销的医疗费用,一分都不能少;不应该报销的,我一分都不要!说完我自管烧我自己的水,不再理他。
他见我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再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只得怏怏的离去。 报销这件事又挨了些日子,我又给郝副政委写了封信。
一天,会计徐金妹扭着腰肢找到我,嗲声嗲气的叫老贺,说叫我到办公室去一趟。她要我去把儿子看病的医疗费用结算一下。 我可盼来了这一天!
在办公室她告诉我。医疗费可以全报,住院的床位费不能全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新的文件规定1972年二月以前的床位费可报,三月份开始就得自理。既然“文件”有这样的规定我也只好听从。但是这位上海知青出于同情,给我多报了一个月的床位费。别看我和王教导员说是多一分钱也不要,碰到实事,会计笔头一扭多付给我不少钱,我也实收了,心里还感谢她呢?
我这场官司总算打赢了,但比之接受“补助”的条件还是多付出了好几十块钱。真是争气不争财,只为是宝宝愿意!
这场官司虽然打赢了,儿子的半年多的医疗费用总算报销了。但是我却把顶头上司给彻底得罪了。等着吃好果子吧!好在我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有什么招来我照接不误!(待续)2011-9-25
注: *1972年平反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全国的政策,当时好像全国没有平反这一说。
**有朋友看到本文中此一段,向我提出责问:当时许多人的生存权利都被剥夺,你还在这里奢谈什么人身自由、人格尊严,要求太高了吧!我无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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