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吴茵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走回宿舍的。工棚的相遇对她来说,象是做了一场恶梦。她感到失望,感到害怕,感到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她恨一鸣,恨他的冷酷无情,恨他象个冷血动物。 机会是已经给了,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便可以宣告一种新的开始。然而却在紧要的关头退却了,放弃了,象个懦夫一样。 却不知道自己的痴情有点可悲,也不知道那种大胆的追求是多么地可怜,更不知道她如醉如痴地呼唤他时,他竟如饥似渴地想着另外一个人。 于是,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的,象是吃了闹药。 “茵茵,今天是怎么啦?” 便吵得江静屏也睡不着觉。她想光宗的时候,也常常会这样。 “心里面烦躁,睡不着!”心里一烦躁,就容易丧失警惕。 “是不是又为罗楚生?他都来找你几次了,箱子上还放了碗姜汤,是他怕你受寒特意送过来的。”把话远远地说,是女人的特长。 “不稀罕!” “难怪睡不着,这么大的火气!不过,那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呀!” “我讨厌!我不领情!又怎么样?” 于是干脆坐了起来,象是要跟谁吵架一般。 “真是有味,我又没有惹你,怎么冲着我来出气!好吧,你烦躁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请你不要再把床铺板压得咔咔响了,我要睡觉!” 屋里于是暂时寂静下来。就听得见那被压抑了的长长的叹息声。还有屋檐上老鼠跑过的响声。 然而谁也无法入睡。反倒更加心乱如麻。 江静屏好歹也是个过来之人,不会不知道吴茵茵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便去逗她。因此故意提起罗楚生,好让她火上浇油。她明明知道吴茵茵讨厌罗楚生,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对一鸣却只字不提,这样就更能够使她不打自招了。当然她也有点怀疑。在她的印象中,一鸣好象是对亚兰有点意思的。他们不但住在一个大屋里,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还长得那么般配。却并不知道他们之间从未启齿谈过感情之类的事情。有一段时间,吴茵茵来得好勤的,她还真的有点担心一鸣经不经得起那种考验,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相爱了。也正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她也想借这样的机会探个虚实。 吴茵茵仍在床上翻腾叹息。这等于告诉她,她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而且吴茵茵还不知道一鸣和亚兰之间的关系。便觉得这可能又是一个悲剧。最起码,她感觉到可能有悲剧即将发生。 确实,一鸣不敢接受吴茵茵的爱,是因为他爱着亚兰。但他又没有勇气把真情告诉吴茵茵。他怕她知道了后会经受不住那种打击。却不料这样反倒是害了她,害得她蒙在鼓里还自作多情。 江静屏也想过要不要把真情告诉吴茵茵。却总是没有勇气开口。倒不是觉得难为情,而是怕节外生枝,反倒把事情弄糟了。倘若他们真的已经相爱,她再去说些不该说的话,岂不是充当了一个挑拨离间的不光彩角色?不如干脆坐山观火,静观事态的发展。 倒是罗楚生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使她兴奋了一阵,也丰富着她的想象。这是一条她曾经走过的路子。那年冬天在亚兰家里烤火,她就曾在被褥底下抓住过光宗的手。那一抓,便把光宗给抓住了。于是就有了老樟树下那个令人心驰神往而又令人终身难忘的夜晚。今天一鸣和吴茵茵在外面避雨,罗楚生急得到处都找人不到,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呢? 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江静屏个人的想象而已。只有吴茵茵的唉声叹气才是最可靠的事实真相。就觉得事情肯定有些不妙。最起码,不象她想象的那么顺理成章。莫非是一鸣把他和亚兰的关系告诉了她?莫非是吴茵茵知道了一鸣和亚兰的那种关系后仍不肯改变自己的追求?由此看来,呼唤和被呼唤不能相互应诺,实在是一件痛苦而又残酷的事情。 “静屏姐,一鸣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吴茵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于是开门见山而且理直气壮地问。一点也不担心江静屏是不是睡着了。 “你们好上了是不是?”江静屏也真的没有睡着,象是在一直等着她的问话一样。 “没有……我只是想打听一下……” “那就是有了那个意思了,想问问我这个知情人?” “我肯定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何以见得呢?” “凭感觉!” “女人有时候感觉天生迟钝。” “但在感情方面是例外!” 江静屏于是无话可答。她觉得吴茵茵说得太在理了。 “怎么不回答我的话?静屏姐。”吴茵茵好象有点生气了的样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还要我多说呢?”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同学。但也不能肯定。我也只是猜想而已。” “叫什么名字?她如今在哪里?”吴茵茵象在审问犯人一样,有点穷追不舍。 “是他们大屋里的邻居,叫陈亚兰,在省京剧团当演员。”被吴茵茵问得急了,江静屏也只好把猜测当事实地说了出来。她一点都没有考虑要不要对这种猜测负责任。 仿佛一切都被证实了,吴茵茵便不再问了。于是往床上一倒,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茵茵,你这是怎么啦?”江静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吴茵茵的床边。“告诉我,是不是一鸣欺负了你?” 吴茵茵也不回答,只是抓起被子把头捂住,哭得更凶也更压抑了。 这可把江静屏急坏了,“茵茵,你冷静一点,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他是不是……” 吴茵茵仍是一声不吭。江静屏就愈发显得紧张慌乱起来。待她抬起那双汪汪泪眼,对着她痛苦地摇头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一鸣他真的没有欺负你?” 吴茵茵泪涟涟地点着头。 “好茵茵,你哭吧!只要他真地没有欺负你,你就放声地大哭一场吧,或许那样,你会觉得好受一点……” 也真是奇怪,吴茵茵经江静屏这么一说,反倒是哭不出来了。于是干脆坐了起来,想和江静屏作促膝长谈。 “静屏姐,我们谈点别的什么,好么?” 江静屏看着一脸凄惨的吴茵茵,点头表示同意。但同时又觉得有愧,觉得自己对不起吴茵茵。她本来是完全可以制止这场悲剧发生的,但她却没有那么做。也不是她不愿意那么做,而是怕自己做错了,怕好心得不到好报。 现在有了一种负罪感,便用同情、安慰去温暖她,以便将功补过。 “茵茵,你还年轻,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人,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做一个女人!” 江静屏挨着吴茵茵坐下来,用手绢去擦她泪痕依稀的脸。 “哎,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象你和一鸣一样,他爱着亚兰,而你又爱上了他,所以他不敢再爱你了,也不敢接受你的爱。他有他的难处,你有你的苦衷。你们都的有苦难言。在我看来,一鸣这样做还是对的,既是对亚兰负责,也是对你负责。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把你们都害了。倒是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要不,干脆早一点告诉你,也就不至于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当然,我也有我的难处,做人真的是难呀!难得说不清楚。因此,我总觉得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于是难过得鼻子发酸,竟也落起泪来。 倒是吴茵茵变得心平气和起来。经江静屏这么一说,她才知道,自己卷进的这场爱情纠葛,竟是如此的纷繁复杂。但现在说清楚了,心里也就好受多了。因此满肚子的伤心委屈也就一下子烟消云散,倾刻间化为乌有。 “这么说,他经常画的那双眼睛,就是陈亚兰了!”吴茵茵就象是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显得那么地心平气和。 “正是!”江静屏表示首肯。 吴茵茵便依偎过来,把头靠在江静屏的肩上,俨然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静屏姐,我不难过了。我会原谅他的!”仍是那痧哑的声音,却显得好坦诚,好宽宏大量的。 于是一夜无话,两个人都睡得好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