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原委江静屏自然无从知晓,也根本不会去想它。但亚兰对她撒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谎,却显得非常必要。 “不知道一鸣在家里没有?难道他真的不想回农场去了?”江静屏看到亚兰这样时髦的打扮,就有点替一鸣担起心来。 “我也是刚回来的,都还没有见到他呢?他一直都没有回农场去?”亚兰好象对江静屏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 “就是。都半年多了,也不怕影响不好!”江静屏的话充满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其实,他那样做也太蠢了一点,还是你比他们成熟些……”亚兰见江静屏那么关心一鸣的前途,也就附和着说。 “农场的领导恨死了他们。都放出话来了,说是将来有招工的来了,对他们擅自返城的知青一个都不会放!” “其实两年都熬过来了,何必呢?” 就这样两个人都觉得奇怪,怎么谈着谈着,就谈起一鸣来了呢? “一鸣!在家吗?”江静屏就忍不住扯开嗓子喊了一声。 一鸣其实正在偷听她们的谈话。听到江静屏这么一喊,心里就一下慌了,觉得自己正在干着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厅屋里,然后应了一声:“在家呢!”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静屏回来了!”就装出很诧异很突然的样子,走进了亚兰的家里。 “一鸣,在家里玩起来也不腻烦?其实你是最应该回农场去的,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农场的领导对你的印象都很好。何必就这样前功尽弃呢!” 江静屏总是喜欢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她十分地清楚,一鸣和自己一样,都面临着一种失去对方的危险。便想当着亚兰的面一起开导开导他。她真地希望一鸣能够和自己一样,争取早一天从农场招出来。 “他们说我们什么坏话了?”一鸣其实也是很担心的。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坏话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希望你们快点回去,扮晚稻时好少请点临时工。” “其实我也想好了,除了回农场,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路子可走。我也准备过了国庆节就回农场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那我走的时候就喊你!” 江静屏和一鸣就尽谈些农场的事情,反倒是把亚兰丢在了一边。 “亚兰,没生气吧,我们只顾说农场里的事,把你这个省城里回来的‘京剧演员’都丢在一边了!” 亚兰就望着他们两个微微一笑,说:“才不会呢!”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我看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都住在一个大屋里,还有什么没有说够的呢!”就这样话里有话地说一说,然后再看看他们俩人的表情如何。 亚兰和一鸣就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又都迅速地移开目光,生怕那样会灼伤了对方一样。 “好了,天也不早了,你们再聊聊吧,我明天再来玩!”江静屏就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和陈娭毑打个招呼。 屋外已经好黑好黑的了。亚兰就说:“静屏,我送送你吧!” “不要呢!你先送我回去,难道又要我送你回来?那样我们今天晚上送来送去的就会送不完了!”江静屏话虽说得有趣,心里却很失望也很难过。记得从前,这个任务常常是由光宗来完成的。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一个人走回家了。 一鸣听了后便在心里直跺脚。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迟钝得连这样的顺水人情都不会做一个。本来还想要江静屏帮忙给自己当个中间人,好了却他和亚兰之间的事情。现在自己却放着现成的轿子不抬,真是有点鬼懵了头! “静屏,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我送你回去就用不着你再送我回来了。” “一鸣,要不干脆我们一起送她回去!”连亚兰自己都不清楚,她怎么突然会提出这么个建议来。 见他们俩人都提出来要送自己,江静屏也就不再拒绝。于是三个人一起走出刘家老屋,朝静静的梅花巷里走去。 有茉莉花夹着桂花的香味朝他们袭来。那香味好浓好酽的。 一鸣跟在两个女人后面,照着她们的脚印子走,象个保镖一样。 巷子里的路灯都被细伢子用弹弓打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一两盏亮着的,便发出昏暗昏暗的亮光,象老人们昏花的眼睛。漆黑的巷子里,除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外,就只有蟋蟀的鸣叫声了。因此,偶尔有一个人从黑暗的远处走来,都不免会叫人心里一阵紧张。一鸣就觉得他们一起来送江静屏是对的。不要说象江静屏那样的姑娘家,就是象一鸣这样的男子汉,一个人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巷子里,也会令人毛骨悚然。 把江静屏送到8号里后,亚兰和一鸣也不进去坐坐,就又顺着原路往回走。一切依旧。只是人却由三人变成了两人。 那呈S形的梅花巷显得又深又黑,静得可怕。两个人走在这样寂静的巷子里面,感觉到静得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一鸣的心就有点骚乱起来。这不是天赐良缘,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为了等待这么一个机会,他都盼了将近二十年了! 都二十岁的汉子了。在旧社会早就是生崽做爹的年纪了。可他一鸣还在苦苦地寻求爱情,在求偶而又不成。就觉得过去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姻方式实在是来得痛快。素未平生。素不相识。只要媒人牵好了那根红线,只需将那块红头巾轻轻地一揭,从未谋面的女子便是属于自己的人了。真是既痛快又省事。然而他一鸣却不行。他觉得他们这一代人的婚姻受到了太多太多的人为干扰和社会制约。他甚至只能是望着腊肉吃光饭。 于是想起童年时代的种种欢乐来。那时候的他们是那样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倒是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来。人越长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又想起那天看划龙船比赛,那个和亚兰一起站在红尼龙伞下的人到底会是谁呢?记得那天看《少女之心》时,自己曾经产生过一种要去冒险的冲动。莫非现在真的是时候了?管它那么多呢,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就谁也奈何不得谁了! 就这样胡乱地想着。直想得那脔心象是要跳出来一样。他真的想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就这么鲁莽地一把抱住亚兰,去亲她吻她。去表达自己对她的爱。去俘虏她的心。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就是做不出来。他千百次地鼓起勇气,又千百次地败下阵来。 于是一路无语,两个人又默默地走到了家门口。走进刘家老屋后,一鸣象上次那样喊一声“都回了啵?”在没有听到人应答后,便重重地把门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