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正月里是娶亲收媳妇的好日子。新年伊始,便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自然叫人高兴。又都有闲工夫。帮厨打杂的,借桌椅板凳的,送请柬装喜糖的,喝喜酒闹新房的,有的是人工也有的是人。 亚兰的婚礼是正月初三在湖南宾馆举行的。她远在新疆的父母和哥哥弟弟都赶回来了。长沙的大姑二姑也是全家出动。还有陈佳妃邢文彪夫妇都去了。只有陈娭毑因为年事已高,又是大冷天的,就没有到长沙去。 那天的婚礼真的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蒋副司令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巴。他望着花一样漂亮的儿媳妇,象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一样,举着酒杯逢人便笑,频频与宾客们碰杯。新郎志军和新娘亚兰更是沉浸在幸福之中,被司仪牵着鼻子走。整个婚礼仪式结束后,两人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只有亚兰的表妹觉得很好笑。她原以为她未来的姐夫就是她见过的刘家老屋的那个帅小伙子。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她陪表姐去送她的同学江静屏的时候,她们在候车室里碰见了他。表姐和他谈得好不亲热的。那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留连之情,让她都萌生出些许的醋意来。她当时好佩服表姐的眼力,觉得他们实在是太般配了。简直就象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小精灵。想不到世事竟是那么地难以预料,一切都象是耍魔术一样,真的是眼睛一眨,鸡婆就变成了鸭。只是,每当她看着那位高干子弟的军人表姐夫,总是有点替表姐感到婉惜。她觉得他威是威武,嘴巴子也热闹,但和刘家老屋里的那个小伙子比起来,毕竟还是缺少了那种潇洒和帅气。 初四是回门酒。但亚兰却不想张扬。因为在她所有的高中同学中,她是结婚最早的一个。在这提倡晚婚晚育的计划生育时代,不到二十一岁的她就结婚嫁人了,说出去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于是干脆不请。少吃咸鱼少口干,免得别人背地里议论。 但江静屏是例外。她们玩得那么好,不能不请。本来还想请一鸣的。却又怕他误会了自己的一片心意。便一时拿不定主意。 自从读了他给她写的那封长信后,她确实难过了一阵子。她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他,于心有愧。尽管他们之间表面上是分了手,然而不难看出,一鸣还隐隐约约地对她流露出一些眷恋之情来。他又说过,即便是不能成为恋人,也还是好邻舍好同学好朋友。她被他这种真诚笃挚的感情深深地打动了。她也曾想过,要象一鸣那样把自己的痛苦和难言之隐剖开来给他看。希望他能够理解和原谅她的难处。但又终于还是没有那样做。她怕她在说出了心里话后,又会加深他的痛苦和悔恨。也怕因此使自己陷入一种不能自拔的处境。她只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她要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既然这种不幸是由自己造成的,也就理所当然地应该去接受这种精神上的惩罚。然而,现在自己要结婚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但请不请是自己的事。至于请了他之后他愿不愿意来,那完全可以由他去决定了。她甚至觉得,别人都可以不请,却不能不请他一鸣。 就这样思忖着又犹豫着,终于还是决定去请他。却想不到已经迟了。一鸣到光宗那里去了。于是心里猛地一惊:他这不是明摆着在躲避我么?便很失望也很难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结婚呢?她实在应该等一等呀!最起码,也要等他一鸣招工出来了,等他找到了比自己更好的女朋友,或者干脆等他结了婚后,自己再结婚也不迟。那样的话,他或许会觉得好受一点。她自己也会觉得好受一点。但她又确实是有苦难言。她能等吗?那一等,不会要等出笑话来? 一鸣是肯定不会喝自己的回门喜酒了。便只好去请他的妈妈冯绪珍了。 “冯姨,我想请您喝杯喜酒……”便结结巴巴地把请帖送到了冯绪珍手里。 “都看着你长大的,就有喜酒吃了,一定来祝贺一定来祝贺!” 于是待亚兰走后,就打了一个六块钱的红包,送到了陈娭毑的手里。 “还是妹子家懂事些。早栽树早遮荫呢!”冯绪珍哈哈打得好响。 “那里那里,都是邻舍们抬举了!初四中午有请了,在大众餐厅。 一定要满门发驾呀!”陈娭毑也乐哈哈地合不拢嘴。 就这样互相间说几句客套话。反正人情也不要钱买。 到了初四那天,亚兰和她的新郎蒋志军就早早地从长沙赶回了浏阳。 回门喜宴就设在人民路大众餐厅的二楼。虽然没有大肆张扬,但朋友亲戚邻舍同学的加起来,还是坐了十几桌。因为有专门的提调安排,入席时就显得有条不紊,而且坐得贵贱分明。高亲上亲之类的自然是坐了上席。刘家老屋里的左邻右舍就自由组合了。亚兰的同学朋友也早早地凑在了一起。坐了上席的虽然多了一些体面但却吃得拘谨。随便坐的同学朋友就吃得轻松热闹,酒也喝得豪爽。 按照县城里的规矩,新郎新娘在席间的任务主要是敬酒。他们要么早吃,要么就要等到散席之后。 那蒋志军是个在部队里长大的人。平民百姓中的事情什么也不懂。就只好跟在亚兰的后面,挨桌挨桌去敬酒。 陈娭毑虽然请了冯绪珍家满门,但真来吃酒的还是只有她一个代表。谁也不会把客套话当真,去出那个洋相的。有那么憨就长不那么大。 当亚兰夫妇给冯绪珍敬酒时,亚兰的脸禁不住突然一红。好在这本来就是个红脸的日子。又在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揩了薄薄一层的粉红胭脂,因此不容易被人察觉。只是那心在止不住地突突乱跳。 也难怪。本来说不定就要成为她的儿媳妇的,现在却成了别人家的新娘。象是在开玩笑一样。却又开得有点太无情太残酷了,也开得有点过份。于是不忍接受的事实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受。 “冯姨,我敬您一杯吧!” 亚兰第一次发现,一鸣长得象他妈妈。尤其是那对浅浅的酒窝,跟他妈妈的一模一样,象剥了壳。 “亚兰就是懂事!我不会酒的,都免了吧,你们也不容易应酬!”冯绪珍望着亚兰,发现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过。 “那我就信直了!您请便吧。”亚兰礼貌地说。 “新郎新娘快来敬酒!” 是吉莲在喊。 她和江静屏、饶敏她们坐一桌。鬼晓得她们是怎么知道的。亚兰又没有去请她们。却又不请自来。估计过去敬酒只怕会凶多吉少。 于是拖着蒋志军去见她的那些闺中密友。他们一人手里握一只酒杯,有点兴奋又有点胆怯地走了过去。 “饶敏,亚兰这么大的事情也瞒着我们,你说该不该罚?”吉莲是最不怕场合的。越是人多越是胆子大。 “当然该罚!当然该罚!”一桌人全体通过。而且还异口同声。 “既然大家都说该罚,那就请自觉一点吧!” 吉莲于是筛满一杯酒,端起来递给亚兰。 “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亚兰也不去接那些酒,只是一边推让一边解释:“我本来是记着一定要告诉各位姐妹们的,可是一忙起来,就不知怎忘记了。” “不老实!这不是理由!”吉莲一副毫不相让的架势。 “怎么就没有忘记告诉静屏呢?”饶敏也忍不住帮起腔来。 “这不是很明显吗?明摆着是瞧不起我们!” “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谁能保证做事不塌一点场呢?” “塌场可以原谅,没请总是事实吧!好,闲话少说,罚一杯不算多吧!”然后又用普通话对新郎公说:“新郎官,你意下如何?” 那蒋志军只见过部队里的战士饮酒,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随你们看着办吧!” 他嘴里面虽然这么说,那眼睛却不停地在几个姑娘的脸上扫来扫去的。心里想:浏阳的姑娘怎么就个个长得都这么漂亮好看呢! “好好好,我不跟你们争了。我认罚,要得啵!”亚兰只好认输服罚了。 “这还差不多,来!干!” “不过,我还得提点小小的要求……” “又是什么要求?快讲!” “能不能不喝这白酒,换成葡萄酒如何?” “不行不行!这个要求不能答应!” “那,那我就不能从命了。”亚兰就想转身要走。 却被吉莲一把抓住。“换一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做得到的!”亚兰有点迷惑不解地望着她,问。 “我的要求也不过份,这杯白酒得先请这位新郎公为你代劳!”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蒋志军似乎也听明白了吉莲的话,连忙挺身而出地说:“好吧,我愿意效劳!”便接过那杯白酒,一饮而尽。还反手亮了一下杯底。 “亚兰,看见了吗?好一个惟命是从的新郎公!” 于是一桌人开怀大笑。只有江静屏似笑非笑。即便是笑了,也一定是苦笑。她显得心思重重的样子。 “好了,现在轮到新娘子了!” “我愿意受罚!”亚兰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但她只是含在嘴里并没有吞下去。趁大家不注意时,便侧转身子,把那酒吐到了地上。 就这样双双对对围着酒席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英雄由蒋志军去当。她亚兰就是喝了点酒,也会耍点小聪明,偷偷地又都吐掉了。 然而转来转去地转得多了,却比喝了酒还醉。头昏脑胀,脸热耳烧。看来这新娘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席。送走了客人,亚兰觉得人都快要散架了。好在毕竟只是回门宴,没有在长沙的婚礼仪式那么正规,也没有那么复杂。所以下午收拾好了后,她就又和志军一起回长沙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