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将红网记者王欢的一篇采访稿转来,以飨读者。
钟叔河:要尊重普世价值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3月02日01:46 红网-潇湘晨报
采访之前,有同事提醒说,钟老这些天身体不怎么舒服,采访尽量缩减时间。
2月27日,让我们欣喜的是,80高龄的钟叔河老先生精神恢复得很好,健谈,爽朗,喜欢笑。
钟老已经一个多月没下楼了,最近的一次,是要到楼下打印《小西门集》的校样——这本书即将出版,书里收录的都是钟老以前零零散散发表过的文章,大部分都重新做了修改和梳理,“老了就会想什么事情还没做,不像以前,老想着要做什么。”
采访在书房。这个三十平米大小的书房实际是客厅,多次出现在有关钟老的报道里,“两面墙壁都镶了一排书柜,柜子里都是大块头的书”,台球桌摆放在书房中央,看上去的确有些奇怪,自从老伴朱纯过世后,它已经成为摆设。
“我的脑袋不是很聪明, 但我用我的脑袋思考”
“我的杯很小,但我用我的杯喝水。”法国诗人缪塞的名句,钟叔河把它印在自己已经出版的一本书的封面上。这话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坐在一张宽大书桌的后面,钟叔河说,“我的脑袋不是很聪明,但我用我的脑袋思考。”记者乐了。
我们熟悉的钟叔河,是那个编辑出版过《周作人作品集》、《曾国藩全集》以及《走向世界丛书》的出版家,实际上,他也写很有趣的文章。
《万象》杂志曾经刊登过一篇先生的小文,题目叫《角先生及其他》,所谓“角先生”,即古代女子用于自慰的器具,钟叔河在文章里表达的观点是,“古代中国文人科学精神缺乏,信古书信传说胜过了信观察信实验,但像谢在杭这样能够将士大夫讳言的事情记述下来,对于想要了解古代人们生活的后人而言,其贡献也就远胜于做八股写颂圣诗文的文人学者了。”
这一点,此前的媒体报道少有涉及,记者一提,钟老先生显得有些激动,“这是中国读书人的劣根性,缺乏民主与科学的精神。很多东西不是自己观察实践得来的,而是从古书中间看来的,比如我们的成语,腐草为萤、囊萤映雪,我们的典故,郑和下西洋、蔡伦造纸,其实这些都是不符合史实的。”
老先生十二三岁的时候,曾经在有月亮的大雪天晚上看小说,尝试把它看完,“结果却只能看清一个个独立的字,要读一篇完整的文章,根本不行。”萤火虫呢?先生笑,“你大白天捉几百只萤火虫,怎么不把这些时间拿来看书?”
“蔡伦和郑和都是宦官,他们怎么可能懂航海懂造纸?那是有专业知识和技术的人才能做得来的,当时的皇帝只不过委托郑和监督下海,蔡伦也只是将民间造好的纸呈给了皇上,不能说这个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欧洲和古希腊的学者多注重实践,中国则多依附权威和盲目崇拜权威,从小我们就被教导,你要听话,你听话就是好孩子。有没有思想,愿不愿思想,能不能思想,没人管,你自己也懒得想。”
独立的思考意愿和思考能力,并付诸实践——这实际也是老先生大半生的经历写照。
出“汉奸”的书引起轰动, 历史证明了他的正确
1979年出狱之后,钟老到出版社做了编辑,随后编成了一套《走向世界丛书》。这套书后来引起很大反响。著名学者、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李一氓说“这确是我近年来所见到的最富有思想性、科学性和创造性的一套丛书”,钱钟书说这套丛书“眼光普照,观察到欧、美以至日本文化的全面”。
1983年,李一氓为了“走向世界丛书”让钟叔河去北京开会。在京西宾馆的会上,钟老发言说,曾国藩的书必须要出版,后来提出把原来的《曾文正公全集》重新出版,钟叔河不答应。后来,钟叔河跑到北京图书馆去,把刻本的《曾文正公全集》搬到会场上,一篇一篇一条一条指出旧版本为什么不完善,不能简单地重印。就这样,新编《曾国藩全集》才列入了规划。
钟老说,《曾国藩家书》出版后,有人在《湖南日报》上登文章,《如此家书有何益?》反对出这个书,并向省委告状,说曾国藩是汉奸刽子手,“我从不和个人论战,如果这样,这种论战就变成了一种个人之争。你只要在国际上,至少在全国范围内造成正面的影响,只要大家觉得这个书出得好,反对的声音自然就压下去了。你不要正面去驳它,那是没完没了的。很快,中国内地、香港、美国的北美日报都发表了评论,把湖南出新编《曾国藩全集》比喻成爆炸了一个文化上的原子弹,出版曾国藩的书是大好事。”
事实上,历史走到今天,证明了一个事实:老先生之前不止一次的突破禁区,都是对的,并且是值得的。
[对话钟叔河]
“要跟国际接轨,简单说来就是‘one world’”
潇湘晨报:近现代的著作者,您最佩服的人是谁?
钟叔河:曾国藩和周作人。曾国藩是个很有能力和智慧的人。在研究中国文化方面,周作人和哥哥鲁迅有同样的深度和高度。
潇湘晨报:为什么要坚持出版他们的书?
钟叔河:曾国藩他又不单纯是一个军事政治人物,他是一个学者,有很高的文化,他大量研究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而且做了大量编辑整理的工作。中国的旧文化在当时走到了穷途末路,面对着现代化这么一个关头,要么本身实现现代化,跟上世界潮流,要么就是被世界潮流抛弃。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曾国藩作为中国的文化的一个总代表人物,是不能不被研究的。你就是反对曾国藩,也得研究他的书,研究他的全部著作。周作人也是的。
潇湘晨报:您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发表过一个“48条”言论,后来因此而挨批斗。它主要讲什么?
钟叔河:讲自由民主。第一条我就写,什么叫自由,自由就是由自己,这是胡适的话。自由民主这个东西,不是什么理论,而是生活的要求。我最看重周作人的,就是这个。这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人情。人的本性要自由,这便是人情。不能按照指挥棒来发言,生活要多样性,这是人的内在要求,法西斯是违反人性的。
潇湘晨报:现在最关注什么?
钟叔河:看电视也看报纸,基本上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都知道一二。中国六、七十年代有过倒退,是因为她偏离她应该走的轨道,走偏了。怎么才能一直进步?就是要跟国际接轨,跟世界潮流保持一致,你要认识到你跟别的国家没有多少不同,尊重一切值得尊重的东西,这个说得通俗点就是普世价值。简单说来就是“one world”,奥运会的口号:“一个世界,一个梦想”。
[人物简介] 钟叔河,男,80岁,湖南平江人,18岁起当编辑,1957年以后干过搬运、绘图、裱糊和种茶等事,劳作而不废读书,到1979年重新当编辑,直到离休。学术著作有《走向世界——知识分子考察西方的历史》、《从东方到西方》、《中国本身拥有力量》、《周作人儿童杂事诗笺释》等,读书随笔有《千秋鉴借吾妻镜》、《书前书后》、《学其短》、《念楼学短》等,编辑作品有《走向世界丛书》、《凤凰丛书》、《知堂书话》、《儿童杂事诗图笺释》等。1994年,钟叔河凭借编辑的《走向世界丛书》等书籍,获第三届韬奋奖。其在出版、史学方面的成绩引起了海外文化界的重视,他的名字被收入《世界名人录》等五种国际性人名词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