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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老屋(六十二)

                    六十二

第二天,一鸣早早地就到了亚兰家里。她正在和她的长沙表妹一起欣赏浏阳的特产——包装得五颜六色的花炮。

浏阳是举世闻名的花炮之乡。早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在浏阳的大瑶一带,有个名叫李畋的人,将火药塞入竹节之中,用引线点然起爆,其响声洪亮,香气沁人,曰之为“爆竹”。后来老百姓仿效之,用来驱散山岚瘴气,吓跑野猪猛兽,减轻自然灾害,收到了好的效果。李畋也因此被尊称为花炮祖师爷。史书曾有记载:湘省爆竹之制造,始于唐,盛于宋,发源于浏阳也。

因此,在浏阳县城里,大多数人家都会有一两个人在花炮厂里做事。由于管理方面的原因,加上有试放的产品, 因此多数人家都会有点花炮供小孩子过年时玩耍。有时有外地的亲朋戚友到了浏阳,想要弄几个花炮玩玩,也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到厂家去要。因此,浏阳人自己玩花炮,一般是不花钱的。叫做蛇有蛇路,鬼有鬼路。

但在外地人眼里面,浏阳花炮却是个宝贝。能够得到一个两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放放,实在是一件高兴得不得了的事情。

“这叫‘大地花开’,这是‘全家乐’,这个是‘群蝶’,这个是‘七彩灯伞’……”亚兰在给她的表妹一一介绍浏阳的花炮产品,不但不厌其烦,而且不厌其祥。

精美的包装,热情地介绍,使得那长沙表妹眼睛都看花了,高兴得象是在听一个天方夜谭一样,觉得大开眼界。

见一鸣走了进来,亚兰便和他打了个招呼,“真对不起,昨天晚上看电影去了。亚奇说你来找过我。”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好久没看见你了。”一鸣有点胆怯地说。因为有亚兰的表妹在场,他觉得他们之间说话很不方便一样。

“假期一定很长吧?”

“不长。农场抓得好紧的,只有七八天假。你们呢?”

“我们也差不多,也只有几天假。”

两人一边说着,也一边眉来眼去地相互望了几眼。

一鸣只觉得亚兰虽然说话还是那么温柔随和,但样子却打扮得比在学校读书时洋气得多了。也看不出这种变化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他总觉得眼前的亚兰较之以前的亚兰,不但是比以前更好看了,而且多出了一种他说不出来的妖冶。

就在他想多看亚兰几眼的时候,他发现亚兰的表妹一直在盯着他瞅。便有点不好意思地默默低下头去。

“假期实在是太短了一点!”亚兰说。

“那也是由不得自己的。”一鸣答道。

就在他们聊得正尴尬的时候,江静屏却走了进来。

“哟,静屏也回来了。回来了也不找我去玩?”

亚兰便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江静屏,把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鸣见她们两人抱在一起,顿时感觉到一种被解脱了的轻松。

江静屏见除了一鸣之外还有个生人在场,便也不多说,只是对着一鸣笑了一笑,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亚兰见大家都有点拘泥的样子,就指了指她的表妹介绍说:“这是我长沙来的表妹,我大姑的女儿。”然后又指了指江静屏,说:“这是我初中的同学,江静屏。”

因为和一鸣是邻舍,一鸣和江静屏又是老熟人了,自己刚才又和一鸣已经聊了一会儿,亚兰就没有介绍。一鸣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冷遇。加上亚兰刚才接待江静屏的那种热情程度深深地刺激了他,心里面更是觉得委屈。

“也快,一眨眼就喊三年了。”亚兰拉着江静屏的手说。

“还快,人都快熬老了。不象你命好,一天乡都不要下,就轻轻松松地招到了省城里!”

“省城里有什么好,没有几个熟人,有时候嘴巴都怄得臭!”

“比我们农场总好一点, 最起码不要晒太阳!”

两个人就这样互诉衷肠,倾泄烦恼。只有一鸣站在那里,总觉得插不进话来。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于是,找个借口回家里去了。

俗话说,大人怕过年,细伢子盼过年。一鸣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盼过年是盼得心里面痒痒的。过年不但有鱼有肉有好东西吃,还可以吵着父母带着自己到裁缝铺里去量尺码,做新衣服穿。还可以到街上去打爆竹耍。到了年三十的夜里,父母亲还会给压岁钱。因此每到过年的时候,所有的细伢子就都会心花怒放。

在农场的时候,一鸣也盼着过年。虽然不再是孩提时候的那种奢求,却是一种早点回家的期盼。他留恋那种和亚兰呆在一起的日子。而现在过年了,也回到了家里,也见到了亚兰,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寂寞。莫非自己真的是长大了,大得心里有点复杂起来。

这样一想,一鸣便对这过年变得没有一点兴趣 了。于是,他只盼着这年快点过完,好早点回到农场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吃完团年饭后,一家人便围着火炉守岁。嫒瑛随军后很少回来过年。李映环冯绪珍就陪着一鸣和文武守岁。他们一边吃着自己打的冻米糖,吃着玉兰片和蕃薯片,一边聊着家常话。

“文武,过了年就高中毕业了,今年的压岁钱可是最后一次了啊!”李映环拿出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递给文武。

文武也不讲客气地接过钞票,但又舍不得折了放进口袋里,就起身把它原封不动地夹在日记本里。

“一鸣,你在农场还是要表现好一点,将来有招工的机会了,也好有人推荐推荐。”李映环是个平时不爱多言乱讲的人,但对子女却要求极严。

“晓得呢。”一鸣最不喜欢跟父母亲谈这样的事,就一个字都不多讲。

文武是满崽,按政策规定是可以不下放的。因此即便是明年就喊高中毕业了,因为可以不要下放,也就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

但一鸣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这守岁对他来说,就象是一种煎熬一样。虽然也有冻米糖玉兰片吃,但都味同嚼蜡,连一点口味都没有。

忽然间,满县城象炸开了锅一样,到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远远近近,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响得好隆重好庄严好热闹。

这种响在子夜前的爆竹声,浏阳人把它叫做“关财门”。表示旧的一年已经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一年的收获都已颗粒归仓,从明天开始,将又会是一年好的收成。赶在除夕之前把“财门”关住,好让到手之“财”不再外流,好始好终,图个吉利。

然而一鸣在听了这些爆竹声后,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描绘过的鲁镇来。也是在这过年的日子里,也是为了表达一种祝福的心愿,祥林嫂却在他人热烈的爆竹声中悄悄地死去了。当然,一鸣也知道,那是在不平等的旧社会。但是,那几十年前曾经在鲁镇响过的爆竹声,毕竟还是延续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呀!莫非在这人们祈福的爆竹声里,还会酿造出祥林嫂那样的历史悲剧来?

一鸣这样地想着,却又始终不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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