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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去西奇帖 《新至善村(九)》

                              新至善村(九)

  

    上文说了,我们在新至善村48家玩各种游戏,并不是天天晚上玩,只是暑假时玩得多,平时玩的少些罢了。平时还是要做作业的,但作业不多,一下做完了,做完了也就玩。不知怎的,我读小学时,大部分家庭作业都是上同学家去做的,一个原因是,我家的两张书桌,父亲用了一张,哥哥占了一张,没我的份了;还一个原因是,与同学一道做作业可讨论,很少没做不出的,另外,相互间说说笑笑也有味些。但也有不利的因素,为求快,作业马虎潦草,字写的歪七咧八的,我的字至今都拿不出手来,就是那时的底子没打好,父母没在面前,无人监督造成的,现在后悔也迟了。
    48家还在建时,我常去康国奇家做作业的,48家建好后,一些同学搬到48家来了,我就上他们家去做作业,去得最多的是同学孙伟安家。他家是第25号(新编号22栋),他父亲孙希文是数学系的,瘦瘦高高的,为人和蔼,他家是邵阳人,说话带有邵阳口音。孙伟安的母亲蛮漂亮的,在株洲三中教书,每周六坐火车回新至善村,星期日晚就回株洲三中,孙伟安有个弟弟叫孙慧安的,只比他小一岁,妹妹孙美安刚进幼儿园,他们的奶奶也跟他们住一起,老人慈祥,料理家务,一口邵阳话,我听得不太懂,需请孙伟安做翻译。
    因孙伟安的母亲一星期只回来一天,他父亲晚上也经常去系里开会学习的,家里少有大人,他们兄弟单独有间房,所以,我常去他家做作业:另一个原因是孙伟安的成绩比我好些,我不会做的可以问他:再一个原因是我们班的班花郑凯南也住在这栋,就住在孙伟安的楼上27号,她父亲是教育系郑其龙教授,我去孙伟安家多少也有想接近郑凯南的意思。说也有趣,我们班的另一朵花董晓红,她住新至善村老20户的15号,她父亲是生物系系主任兼二级教授董爽秋,她每晚上也上郑凯南家做作业。她们两人在楼上,我和孙伟安在楼下,我异想天开她俩会喊我们上楼一块做作业,但这奇迹从没出现过,以致我常在楼下盯着天花板发呆。只是当听到董晓红出门道别、下楼的脚步声时,我也跟孙伟安再见了,跟随在董晓红后面,但总鼓不起勇气与她搭讪,一路无语回到各自的家中。
   郑凯南是郑其龙的养女,郑伯伯膝下无儿女,1949年,郑伯伯已四十多岁了,从南岳国立师范同事家将刚满月的郑凯南抱养过来,视她为掌上明珠,郑凯南还只四岁时就教她背“木兰辞”等古诗,对她管教较严,不许她晚上出来玩的,自然我们想上她家去玩也是空想。我印象中只在她刚搬来新至善村时去过她家一次,以后就再没上过她27号的这个家。我们常在那栋房子的楼梯间玩捉迷藏,就是将一人的眼睛蒙上去摸人,我们在楼梯护栏上攀上攀下的,个个身手矫健。郑家在门口放了一张旧八仙桌,上下堆置一些杂物,这也是我们躲藏的地方,尽管我们就在她家门口打闹喧天,郑凯南也不为所动,连头都不探,她父母也不出来干涉过。有一晚上我们玩完后,我受水浒梁山好汉的影响,在郑家的门口,安了一绊马索,用绳子一头拴住八仙桌的一条腿,一头绑在楼梯护栏的栏杆上。刚好那晚郑凯南去师院大礼堂排演节目,回来较晚,上楼就给绊倒,一头栽到门上。第二天自然就知道这恶作剧是我干的,郑伯伯没上我家告状,也没让郑凯南报告老师,只是和言细语的告诫我以后不要做这危险的事了,会害死人的,我才感到些后怕。
    到后来我们才知道,郑伯妈很少露面是因身体不好,患上肺癌,已到晚期,医院不肯收治,只得终日躺在床上捱日子。郑凯南一放学回来就服侍她母亲,在床边守侯着,陪着说些话,所以很少见她下楼出来玩。她母亲病发作时,痛得直呻吟,郑凯南束手无策,只能伸出她的小手让母亲握住,已求减轻她母亲的痛苦。等郑伯母的疼痛发作完后,她那双细嫩的手往往被捏的紫红紫红的,她一声也没吭过。
   话说回来,经常到孙伟安家做作业和玩的还有葛懋深、罗培深、解新民、李晚梅、朱求型等人,前三人都同他弟弟孙慧安同班的。我们中的L因与他父亲赌气,竟不回家睡觉,就躲在孙伟安家过了两晚。说是躲,其实就是瞒着孙伯伯和孙娭毑,得到孙家两兄弟的默许。是这样躲的,先是我们一行人在孙家玩,到该回家睡觉时,都离开孙家,L就趁孙娭毑不留神时,一下躲进孙伟安两兄弟的床下,等到孙家大人都睡下时,他才轻轻的从床下爬出来,在孙家两兄弟身边躺一下,天一亮,孙伟安早起开门放他出去。
    一年后,在孙伟安家做作业的同学又增加了几位,有杨迪、贝兴亚、李次衡等。杨迪是新搬到老至善村11号的,母亲汪季昆是师院教务处的,他姐姐杨康敏,妹妹杨小敏;贝兴亚家住29号,他母亲尹长民是师院生物系的,1958年时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他弟弟贝华、妹妹贝樱;李次衡家也是后两年才搬到新至善村50号的,他父亲是附中校长李迪光。
   在他家做作业的一般只五六人,把一张八仙桌子都挤满了,做完作业后就是玩。我们还办了个小小图书馆,各人从家中带来几本书交孙伟安保管,他将书放在房里一衣柜的抽屉里,我们做完作业后就可阅读这些书,我记得杨迪带来的书是翻译过来的苏联少年自然科技丛书春、夏、秋、冬,是讲森林里四季的变化,很吸引人,我很爱看的。做完作业后的娱乐还有,玩一种旅游棋,这是贝兴亚的父亲贝效良给设计的,玩法如同现在电脑游戏大富翁,用丢骰子来决定走几格,格子里有奖励,也有惩罚的。贝伯伯是湖大土木系的,他用一张废弃的嗮图纸背面制成棋盘,画得规规矩矩,棋盘结实很大,我们很爱玩,乐此不疲。
   因孙伟安的母亲在株洲三中教书,每星期才回来一天,她把孙慧安也带到株洲读小学,放在身边好管教些。孙慧安去株洲读书后,每星期跟母亲一道回新至善村来,给我们讲株洲的许多见闻,使我这很少走出新至善村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他还从株洲带来很多玻璃弹子球,但大都有缺陷,不是不规整,就是这里破一点,那边缺一块的,说是从株洲玻璃厂垃圾堆里捡来的。我们却把这些破玻璃球当宝贝样,经常在我家八号门前坪里打弹子玩,近百颗玻璃弹子散一坪的,一玩就是一下午,吸引不少围观者。我现在隔三四米远仍可将东西扔进垃圾桶里,就是那时打弹子练出来的功夫。          
   孙慧安每周对株洲的描述,使我们逐渐对株洲产生了兴趣,也羡慕他每周有火车坐,竟突发奇想,我们也去株洲玩一回,一是可试一下坐火车的味,二是看看株洲,开开眼界,三是去多捡些玻璃弹子回来。主意一定,得到大多数人赞同。我们挑选“六一”儿童节那天去,以为火车票那天会对儿童会打折,那时到株洲的火车票只八毛钱,其实“六一”没打折这回事,还是八毛。记得那是1961年的“六一”,我们读五年级快读完了,去的人有葛懋深、杨迪、李次衡、孙伟安和我5人,由孙伟安带队,他也去过株洲他妈妈那里。我们乘坐的是长沙至金竹山的慢车,我们多数人都没坐过火车,感到新鲜。到了田心站时,孙伟安叫我们下,说株洲三中距田心站近些。田心站是个小站,只一小侯车室,下车竟意外的见到孙伟安的母亲,她带着孙慧安在候车准备回长沙,才记起这天是星期六,该他们母子俩回长沙过礼拜了。
   孙慧安看到我们的到来也很高兴,孙妈妈把钥匙留给孙慧安就一人回长沙去了,我们由孙慧安带领去了株洲三中,孙妈妈住在三中的一间平房里,房内就两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靠门口的地上堆了两堆青草,几只兔子围着草堆转,那是给兔子准备的两天食粮。我们在房内稍作休息后,由孙慧安带着我们在学校四周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像样的房子,那一带显得比较荒凉。孙慧安指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说,这就是去株洲市里的马路,到市区要走五、六里路。我们一听都傻眼了,那天天气也较热,太阳嗮得厉害,都不想长途跋涉,纷纷打起退堂鼓,株洲不去了,也不去捡玻璃弹子了,只等下午的火车回长沙去。在田心车站附近的一供销社里,我们想买点东西当中饭充饥,店里空空的,什么吃的都没有,只饿着肚子去候车室里休息,回长沙的火车还得2个多小时后才有。我们在候车室里看来往通过的火车,研究火车时刻表,终于挨到火车到来。原清静得小站,一下塞满了乘车的人,这天是星期六,许多家在长沙的株洲职工要赶回家过礼拜。
   车上人满为患,上车后根本无座位,我们挨着站在车厢里的过道上。那时的京广铁路还只是单线,要避让车,走走停停的,停得长的有二三十分钟,车厢里闷热的很,我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流,头也发晕了,心想呕,到黑石铺时人就挺不住了,只得靠在杨迪身上。好不容易出了长沙火车站,他们给我找辆三轮车到轮渡码头,搀扶我过了河,坐公共汽车到六山门。下车后,整个人都瘫了,脚挪不动了,不敢睁眼睛,脸色惨白的,杨迪就将我背起,送到新至善村我家中,已是晚饭时分了。事后,有说我是中暑,也有说我是晕车,我自我感觉是两者兼有,可能还与饿着有关。儿童时期我们唯一一次的结伴远游,就以我的狼狈告终。
   可能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我小时候那么想坐火车,那么想去株洲,我参加工作后,果真在铁路上工作,火车坐得不想坐;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也在株洲安下家生活了十年整,现在回想起还真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这个学习小组,一直办到我们小学毕业,曾被附小评为优秀课外学习小组,孙伟安的父亲也得到一张由师院附小颁发的“优秀家庭辅导员”的奖状。1962年小学毕业,小组中的孙伟安,贝兴亚两人考上了一中,其余的都读附中,楼上的郑凯南也考上了一中,遗憾的是她从没下楼来我们学习小组过,那时男女界限太分明了。
   郑凯南去一中后不久,郑伯妈因肺癌在家里去世,丧事忒简单,只郑伯伯的一个胞弟从武汉赶来奔丧。棺木是放在楼下的楼梯间里,经草草装殓后,在简短的鞭炮声中,郑伯母的棺木匆匆的抬出了新至善村,只邻居中的几位家庭妇女来送丧,董小红陪着郑凯南走在棺木后面,我们这些小伙伴只远远的看着。郑伯伯是个不谙世事、老实忠厚的学者,循规蹈矩,不知道要给那些来办丧事的人意思意思。六十年代初,岳麓山不许埋人了,得送到十几里外的望城坡的山上埋。棺木是上午抬出新至善村的,中午就上了望城坡的坟山上,因没有打点这帮人,这些人就谎称时辰不早了,只能第二天下葬,不管郑伯伯如何苦苦哀求,一走了之。郑伯伯与他那位胞弟无法,只得守着郑伯母的那副棺木。郑伯伯回新至善村,将郑凯南安顿在董小红家,说明晚上不能回,就抱着一床棉被,赶到望城坡的坟山上。那年,郑伯伯已将近六十岁了,两位老人就裹着棉被靠着棺木在坟山上坐了一晚,那帮土夫子如此作弄知识分子真太可恶了。
    孙伟安的母亲一直呆在株洲三中,仍每星期回长沙一天,到文革开始,已往返跑了十年。1967年文革武斗期间,株洲三中的学生组织竟将他母亲和学校其他老师关押起来,随后宣告她母亲畏罪潜逃,株洲三中的通缉令竟贴到了新至善村里,至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母亲了。尽管文革后期,孙伟安不断的到株洲三中去要人,不断的申诉,但一直无结果,他们的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永远失踪了

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你我穿过坟墓,一同站在上帝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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