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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和他女儿的死

伯父和他女儿的死
   


   伤感的一天做的是伤感的事。   
   阴霾的天空,我陪着堂兄力行去伯父最后的栖息处凭吊,那是八七年秋风萧瑟的一天。看守所墙外往日的麦子地已零落的建了几处楼房,郁郁葱葱迎风摇曳不在,但伯父的灵魂应在。他应看到儿子默默的鞠躬,他应听到儿子喃喃的低语。伯父李亚雄,字梦溪,黄埔军校四期学生,中将军衔,国字大脸,一度叱咤风云,北伐威风,英俊豪爽。白色恐怖中因藏匿掩护罗瑞钦一月有余,参加起义后被罗瑞钦安置到中央党校学习后分派到省参议室工作,许是多年奔波,许是想家了,他放弃了,他想解甲归田,回到了浏阳河畔他的故乡。
  大跃进那年,浮夸风四起,人们已被三年超过英法美的口号冲昏了头脑,那满墙的花生里睡人,南瓜当房,冬瓜搭梯等等宣传画让人飘然,嘶着喉咙浮报粮食亩产二千多斤,逮麻雀砸锅扯炉叫的是大炼钢铁,热火朝天昏头昏脑,找不到北了,看不见了真实了。但伯父看见了,他是理智的,他认为根子应在上头,是国家政策引向有误了!一腔热血,一种豪气他写下了万言书寄往了中央,将他身边看到的如实汇报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建议,他觉得是尽了一份爱国的责任。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从省公安局开来了一辆车将伯父逮捕赴长,后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十五年徒刑,押解浏阳看守所服刑。
  记忆中接见日和我堂姐霞明去牢房看他,昔日魁梧不再,往日谈笑不见,着牢衣,面黄肌瘦,一脸无奈,哪还有军人风度,哪还有英气飒洒,分明是一佝偻老人了。那时应刚五十岁出头呀,这是那千不该万不该挥墨蹰就的万言书害的!我十岁那年(60年)就是这么想的,简单、不知就里,不懂为何?
  霞明是伯父的满女,俗话说爷娘疼满崽,伯父疼爱她称她为宝宝,圆圆的脸,大而明亮的眼睛,颇象维吾尔族人,我便叫她宝姐姐。只有三个哥哥的我能有这样一个姐姐带我玩便很觉开心,已在一中读高中的她星期天来家便是我好快乐的一天。但是有一天她泪流满面踉踉跄跄而来,一声“婶娘”叫出便嚎啕哭倒在我妈怀中,原来看守所通知:伯父病亡了。什么病?水肿病?抑惑其它不得而知,只晓得他是死了,真真正正的走了,解脱了!因他的另外两个子女力行儿在沈阳工学院,霞辉女在黑龙江,伯妈随儿,浏阳便只有宝姐姐为伯父料理尽孝了。妈妈和宝姐姐找的人有气无力用薄木板钉了一个称之为棺木实则木箱的柩具就近浅葬在看守所高墙外的麦子地里,没有墓碑,设有炮仗,只有压抑的哭声。那年是六一年初一个寒风肄疟的一天。
  宝姐姐在悲痛中仍考入了湖南大学,三年的学习中她成绩愈来愈下,她曾告诉我妈:她会经常梦见那躺在薄柩中的父亲,那腊黄的脸,那扭曲的脸,那不闭的眼。阴影一直在纠缠着她,社教运动中,她害怕填写表格,父亲一栏的填写让她心惊肉跳,让她爱怨相交;她害怕同学对她身世的打探,审视后异样的目光;她害怕那愈来愈紧张的阶级斗争风暴在校园里升剧,她精神恍惚,她愈来愈怕,愈来愈怕。五一节她约了几个堂兄到了烈士公园,大家划船游湖,只觉得她有点魂不守舍略有所失,都尽量逗她开心,尔后她提议一定要拍照留念。照片中的她没有笑,只是专注看着前方。晚饭在黄兴路煤炭设计院的堂兄谟广处吃的,闲扯中她说的少似乎听非所听,九点过后她毅然起身便走,哥哥们穿着短裤追出门外她急步已走去好远,挥手说“不要送”但头却没回。
  恶耗传来,宝姐姐当晚便投了湘江!
  河西桥头下一串脚印没有半点迂迥笔直通到江边,沙滩上留了一枚湖大校徽,没有只言片纸。她的身体是第二天浮上来被发现的,肿得厉害,被硬塞进水泥棺木里的,安置她的就是这几位堂兄,没有墓碑,没有炮仗,只有男人的眼泪在转。她的最后归宿地在省委党校附近,后来我想去看看她,堂兄告之,建设建设己找不到她了!
  父女俩都遗骇无存,亲人们的哀思长存心里。
  我为伯父惋惜,一度风华却落得如此惨境,是信仰,还是愚忠,我不能评价,但我钦佩他!我为宝姐姐痛惜,二十年华,青春如葆,是决然离去那以后的纷纷扰扰干净,抑或是留守经历坎坷磨难坚强而在,我不能要求她,不是每个都愿意真的抛弃,选择离去同样需要勇敢,我也佩服她!
  可怕的文化大革命抄家风让力行哥将伯父的照片燃之灰尽,几十年都不敢踏往老家的土地,虽然他已是大连铁道学院的著名教授,他是收到浏阳县政府为伯父的平反通知后才敢回来的,此次回浏不为它,一纸红头红印文,已不能将失去的挽回,他最想得到伯父的照片,他也最想到伯父的最后的地方看看。
  为了力行哥,为了他的后代能瞻仰到祖父的风采,我找到法院一位富有同情心的朋友,终于在尘封的档案中有一张伯父在中央党校的一寸正面证照,那时没有电脑扫描,我请一炭青画相者画出,原照奉还存档,力行哥捧照热泪盈眶,连连说:“我终于又见到父亲了!”
  人生几十年,生命的路程和社会的进程历历相关,而社会何尝不是笼子的世界,有很多有意无意编织出的笼子锁住你我,自由是有限度的,其中的幸如不幸,应不应该,实不好说。我只希望让我们的国家,让我们的社会从象到质,走向清慧,走向开放,走向澄明!

   (上周六在长沙黄埔同学会查找同学名录中见到伯父名字,回浏后前情重忆,写下这些文字,纪念他们父女,聊表我的哀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人生几十年,生命的路程和社会的进程历历相关,而社会何尝不是笼子的世界,有很多有意无意编织出的笼子锁住你我,自由是有限度的,其中的幸如不幸,应不应该,实不好说。我只希望让我们的国家,让我们的社会从象到质,走向清慧,走向开放,走向澄明!

     说得真好,但愿我们的社会永远安定民主,我们的人民永远幸福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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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出历史的悲剧!令人悲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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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世界里,你伯父头脑是清白的,清白得如一汪纯净的水。可他不该上书啊,又一出惨烈的“鸡蛋碰石头”。
开心上网,平心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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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本就不是一个能讲真话的年代,谁讲真话谁倒霉。楼主伯父和堂姐的命运令人同情。

     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发表后,章伯钧手拿着报纸悲哀地对着女儿说:“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开始了......”这句话至今读来发人深醒。

     另,罗瑞钦应为“罗瑞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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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堪哀,历史的天空给了我们同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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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就不是一个能讲真话的年代,谁讲真话谁倒霉。楼主伯父和堂姐的命运令人同情。
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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