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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小平
小平姓周,是我在一家街道小厂当会计时结识的女友。
她先我几年进厂,做工的同时兼做一些杂务,比如班组里的统计,所以工作的关系,我们每天都要打交道。我初来乍到,小平处处维护我,好像总怕我吃亏受欺侮一样。其实,她比我还小几岁,个头比我矮,说话声调有点高,像小姑娘,耳朵有点背,是小时侯生病没钱治落下的毛病,和她讲话要放大声音才能听见。因此,总有人拿耳背和她取笑寻开心。她也从不生气,玩笑过火了,她顶多说句“冒听见”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笑笑了事。在小厂里她人缘很好,不管对谁,不管什么时侯,都是一付笑脸,乐呵呵的。
她很热情地和我交往,帮我这,帮我那,忙里偷闲地聊上几句,不过,总是她说的多我听的多。
很快,我就知道了总是乐呵呵的小平其实蛮可怜的。她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亲戚来往,和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她是个遗腹子,在她还没有出生时,父亲就随军队去了台湾,音信杳无。几十年来,却因这个从没见过面的父亲低人一等遍尝苦难。母女俩人艰难渡日,实在撑不下去了,在征得小平同意后,母亲改嫁他人,以求把小平抚养大。“妈妈问我,想到以后有饱饭吃,就同意了,”小平告诉我,“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因为改嫁的缘故,母女俩只得从祖屋搬出。可是没过几年,记不清是她继父病故还是离婚了,母女俩再想回到祖屋,叔叔拒不同意,她们就在祖屋附近租了间小屋住下。小平后来结婚生子,就另租了大点的房子,不过,还是在祖屋附近。
因为相类似的命运,我和小平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偶尔,我听说小平的父亲还在,曾寄钱来过,都被叔叔婶婶拿了,瞒着小平母女。我为她不平。小平说:“我早就听邻居说了,其实,我只想见见爸爸是什么样子,喊一声爸爸,钱不钱的我根本没想过。”小平无数次地到叔叔家探问父亲的消息,叔叔婶婶说她不是周家人了,丁点消息都不透露。
有说是邻居都同情小平母女太老实可怜,大路不平众人踩,有说是小平的父亲坚持要联系到小平才肯寄钱,也可能人都有恻隐之心,反正,叔叔总算松口了,小平终于和父亲联系上了。“我听到爸爸的声音了!”小平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她的父亲从香港打电话过来,父女俩聊了十多分钟,“我好高兴!你晓得我有几多高兴啊!”她不断地重复着。我问她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她好像楞了一下,想了片刻才说:“不记得了,反正,讲了很多,”她抱歉似地笑笑:“我不晓得讲什么才好,长途电话要好多钱吧,听声音,我爸爸身体还可以。”看她有点失落的样子,我忙安慰她:“只要联系上了,肯定还会来电话的,下次你事先想好了再说。”
后来父女俩通了好多次电话,小平渐渐知道,父亲到台湾后就脱离军界,改行教书了,几十年都一个人生活再没有成家,闲暇时就作画排解寂寞,待老人退休后就可以来大陆探亲了。
我们都祈盼那一天快点到来。一段时间,我们俩聊的都是有关父亲的话题。我问她以后会去台湾不,她说:“肯定要去的,到台湾看看,陪陪老父亲,最好妈妈也一道去,”小平说:“妈妈只怕不肯去,她觉得对不起爸爸,其实这不怪她,她没有正式工作,生活所迫,妈妈把我带大几多不容易,我要当面向爸爸讲清楚,他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
这期间,我落实政策离开了街办小厂,和小平不能朝夕相处了,但俩人依然交往频繁,她常常在晚饭后到我家来串门。
有一天,小平夫妇俩又到我家串门来了,一进门就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她父亲还有个把月就可以来大陆探亲了。我们都兴奋得很,设想着几十年后父女的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的情景,和她一起商量要作些什么准备迎接父亲的到来。
那些日子真是好事不断,小平母女终于住回祖屋,叔叔婶婶对她们也和气多了,有关部门出面把小平家粉刷一新,还借了套沙发给她充脸面。“做些咯号假样子,”我不以为然地说。小平忙纠正:“这样蛮好咧,摆设得客气点,我爸爸看了就更放心些啵。”那倒也是。
团聚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小平眼角眉梢都是笑,拉着我去她家看“新房”。真的是新房,那间为她父亲准备的住房,垫的盖的,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全都是新的。她指给我看床上的毛毯,那年月这可是个稀罕物,是小平妈妈亲自选定新买的,床都铺好了,也是妈妈铺的。小平告诉我,妈妈一天要抹几次,生怕不熨贴。房间外楼梯拐角处新设了香烛案台,是妈妈坚持要设的,“我讲她信迷信,她也不听,天天上香,不晓得还念些什么。”
我真为小平高兴,和她一起盼望团聚的日子快点到。
那天,我正在吃晚饭,小平的丈夫来了。我往他身后看看,没见小平。“小平呢?”他没啃声。我看他神情有点不对:“你们吵架了?”他不置可否,突然哭起来:“小平她,她走了——”什么?!我们全惊呆了!
前天,小平下班回家就说头痛,饭也没吃就躺下了。第二天早起人还是不舒服,就抹了点清凉油加班去了。那天是星期天,本来没她的事,她是代替一位同事去加班的。坚持了一天,回来更难受。小平早就有头痛的毛病,总是自己贴点膏药抹点清凉油,顶多躺一下,从不肯去医院看病。这次又硬挺到夜里11点多,实在挺不过了,就要丈夫背她去医院,临出门嘱咐妈妈要关好门,注意火烛,爸爸快回来了,别出什么意外。到医院人就昏迷了,再也没能醒过来。
真是造化弄人啊!
十多天后,小平的父亲从台湾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围着黑纱的像框,从未谋面的女儿正笑吟吟地望着爸爸。老人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女儿的照片,无声地流着泪,周围一片啜泣声。
老人在那间“新房”,倾注了小平母女几多欢喜和祈盼的房间里只住了几天,给前妻和外孙女各留下一笔钱后,就走了,只带了小平的照片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几个月后,小平的母亲离世了。
小平的丈夫料理完岳母的丧事就带着女儿搬走了,听说不久又另外成家了。
我曾多次到小平住过的祖屋前徘徊,想寻找小平曾经的点点滴滴,没有,什么都没有,早已物是人非了。后来,我们曾在那里相识并共同工作过的小厂散了,再后来,旧城改造,那栋祖屋也消失了。我居然没有一张小平的照片,只能在心里去回忆我和小平曾经共有的欢笑和泪水了,脑海里留存的永远是我的好友小平那张笑吟吟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