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涯[二十九]
《万溶江畔》
手扶拖拉机载着我，沿着当年我“夜进马王”的路线返回，在剧烈地颠簸中行进。
八年前，刚建场两年的保靖天堂坡林场，因文化革命之火的点燃而被解散！林场五十四名知青被化整为零，插队落户再次下放。用官方语言说，这叫做“分而治之”，我被分配到马王公社马王村，从此，我在马王凄苦地剪熬中度过噩梦般的八年！这次终于有了转点的机会，虽然招工、考学、参军、顶职这些好事我已经想都不敢想了，就算想，也是扯耳朵到不了口的，但，知青转点却给了我摆脱噩梦的希望！尽管刚修好的简易乡村公路崎岖难行，手扶拖拉机跳舞般地抖的厉害，然而我却在心里一个劲地叫：抖吧！抖吧！把我八年来的委屈、压抑、痛苦、郁闷、孤独和霉运统统抖掉吧！
翻过白云山，穿过野竹坪，抖过卡棚镇，中午到达花垣县城，告别了好友车手“江”，搭上一辆货车，黄昏进入吉首，入夜，终于回到家——乾州、湘西州民族中学教工宿舍。
母亲早已望眼欲穿！这一晚，我终于有机会把我在天堂坡和马王村十年来的酸、涩、苦、辣尽情地倾呀、倒呀！静静聆听的母亲，眼中没有泪花，只有坚毅和爱怜！我讲累了、睏了，在呢喃中睡了。十年来第一次安稳无忧地睡了一觉，因为有妈妈一直守在身边……。
我的知青生活并未就此结束，转点要去的地方是距州民中不远的万溶江公社漩潭村。
万溶江公社因他身边美丽的万溶江而得名，其实是一条比酉水河小的多的小河，古人称它为江，也许是因为它很美，要叫一个美的名字才配得上吧。万溶江源自于凤凰县境内，吸纳数十条小溪的涓涓细流，蜿蜒百里，在乾州这个地方回旋了一个大湾，放缓了匆匆的步伐，积成一条长长的深潭，碧潭之畔的村庄也就因此而得名——漩潭。
漩潭村与乾州镇隔江相望，一座单拱青石拱桥横卧在万溶江上，把漩潭与乾州古镇紧紧连在一起，桥头两株百年古柏淹映着砖木结构的漩潭大队部，桥下碧波荡漾，一排排吊脚楼民居临江而建，每当清晨或黄昏，江岸炊烟袅袅，江边棒棰声声。村边坡丘上柑桔成片，四围树木葱茏。那时候，漩潭湾的柑子是很有名的。
隔河而望是乾州古城，我每天上工必经此地，这是一座具有数千年历史、数百年传奇的古城！从古以来的商埠码头、交通驿站、兵家必争之地，当属湘西四大古镇之首（乾州、里耶、浦市、茶洞）。一代文学宗师沈丛文在他的《湘西》一书中就有着长段的描述。历经“文革”洗礼后的古城，显得破败、衰落、零乱，但那古墙上的绿苔青砖、古街上温润光溜的石板，古宅中飞扬灵动的翘檐、杨岳斌、罗荣光这些旧时英雄的故居、张一尊、翦伯赞、石启贵这些历史名人的寄偶居所，无不在述说着古城昔日辉煌和荣耀，数落着古城厚重的历史人文！伴随着身边的万溶江，流淌着无数动人的传说和故事。然而，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头脑中被满满地充填着的是“阶级斗争”，胸中燃烧着的是熊熊“革命烈火”！有谁会去聆听古城述说的英雄传奇，名人轶事？有谁会去传承乃至触摸一下古城厚重的历史文化？又有谁会预测到古城所蕴藏的巨大的历史文化价值呢？因此，古城依然尘封着它厚重文化的积淀，却散发着它时代的凄凉！我骑自行车去上工，穿过古城长长的石板街，仿佛听见伫立在万溶江畔的古城在吟唱《万溶江之歌》，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流亡到古城的国立八中师生们传唱的歌：“万溶江、愁波荡漾，四围山色，残阳衰草，无限凄凉。每天、每天、飘零的女儿来洗衣裳，落花流水，几度秋光。万溶江，水声忧怨，流向远方，好不叫人惆怅……。”在当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乾州古城会在日后复苏和重生，想不到还有大人物为快被遗忘的古城牵肠挂肚，当年流亡的国立八中学生，共和国一代好总理朱镕基携夫人劳安“别梦依稀六十年”后来古城怀旧，劳安当年就在古城文庙里的初女部读书哩！当然，我也没想到后来的后来，我还会为古城的建设贡献一些力量，这些都是后话。
骑自行车出了民中过小溪桥不到两百米就进入古城，骑过古街就到万溶江桥头，过桥便是漩潭村，大队妇女主任邓姨的家是我再次落户的点。刚从那特穷的白云山下马王沟里转来这里，我仿佛有一种进了城的感觉，这里砖房或砖木结构的民房居多，这在马王是看不见的，枝柳铁路，吉麻公路穿村而过，古城、虚场近在咫尺，人们衣着光鲜，生活条件和水平与马王人不在一条线上，更重要的是，我不再愁吃不饱饭，不再孤独、寂寞，不再遭到迫害和歧视！只有每天的农活在告诉我，我还是知青！
同样的农活，心境不好就会觉得特苦特累，心境好了就不觉得苦累，甚至还可以从中找到很多乐趣，时间也觉得过得很快，转眼已到岁末。回首这一年，我已融入了漩潭这个圈，由于组织漩潭大队文艺宣传队有声有色，被公社文化站吸纳为公社文宣队一员，活跃在万溶江畔的村村寨寨，还小有名气！这一年也是天翻地覆的一年，共和国的伟人们：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逝世，大有“天柱析，地维缺”之感！“天崩”有吉林陨石雨，陨星在空中爆炸，陨石铺天盖地而下，人们惊恐万分！“地裂”有唐山大地震，蓝光闪过之后，二十四万人倾刻陨命！令人深感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眇小！这一年，中央逮捕了王、张、江、姚“四人帮”，从而结束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然而华国锋却提出了使人从希望掉进无望的“两个凡是”。这些国家层面的巨变，对于我这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知青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坐在万溶江边的石板上，看着江水不倦地流向远方，隐隐感觉到“阶级斗争”这根绳子似乎松了一些，隐隐感觉到一些错误的政策和做法，也许会慢慢得到纠正，我渴望着命运的转折，因为，我看到江流尽头的天边出现了一丝微曦！
201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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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4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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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4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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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也太容易满足了，不过，知足常乐到是一句至理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