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田老倌说鬼
历史有记载:“殷人好鬼”,自秦后兴“方术”,方术通“法术”,田老倌两种爱好兼有,华夏遗风接继传承。
自打认识田佬倌之后,那厮天天就在我面前装神论鬼。
头一天晚上,田佬倌寻到我说鬼:“三更半夜,有人敲门,打开门来,冇看见哒,邓伢子,你说有鬼冇鬼”?
我说田佬倌你是个迷信脑壳,风吹门响就以为来哒鬼。
“邓伢子你莫性急,把靠背凳摆起,把烟置起,把耳朵直起,把嘴巴闭起,不准阿腮插言打散腔,作古正经听我讲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夜黑如墨,冷风如梭,油灯如豆,巴掌大的光区勉强照亮两个人的脸颊,且忽明忽暗游离不定。上帝创世纪,令黑夜给人类畏惧和无助。我竖起汗毛,倾听那厮的梦魇呓语。
“我的爹老子还在阳世上冇变鬼的时候,夜里就喜欢坐在床边的靠背凳上呷烟。有时候我一觉睡醒来,屋里到处漆黑一片,惟有爹老子的烟袋脑壳一闪一闪的发亮。”田老倌娓娓道来,勾我出神入境。
“爹老子死后我好想他,夜里尽做梦。那是一天的半夜时分,我募然惊醒,感觉蚊帐在动,莫不是有人要掀开它,吓得我往床里边缩。”田老倌边说边比划,我抱紧双腿,缩紧全身。
“咯时候望见蚊帐外有光一亮一灭的,心想咯是我那个死鬼爹的魂魄来了。”田老倌作游魂状,我全身发冷,坐下的凳子不由自主地晃动。
“我想看爹老子又怕鬼,只好把手伸出去摸,往靠背凳那边摸……。”那厮放慢语速,压低声气,梦游般的伸手摸向我来,我翘起凳子直往后躲。
田老倌语调突然急促:“我摸到了一个烟袋脑壳,那是我爹老子的。”
接着停顿,再猛地一叫:“烟袋脑壳还是热的呀”。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声说:“有鬼有鬼,真正有鬼。”
第二天晚上,我把田老倌扯到屋里来,讲科学、讲哲学、讲破四旧反迷信,口干舌枯,油干灯灭,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纯粹对牛弹琴。
田老倌蹲在门槛上,靠住门框,一个黑影子向我,烟一唆亮一闪时,两点绿豆大的眼神光忽隐忽现,语气瘆然。
“那年我爹死了,我冇钱买棺材,一张门板抬出去埋进了坟里。第二天早起一看,那门板又原复安在了门框上,上面还滴有血哩!”
说着说着就带起了哭腔:“邓伢子,你未必不相信,那是我那可怜的爹老子呀,人死变鬼哒,还把门板还回来,心疼他的崽哩!”
这时我的那张门板吱吱作响,听得真切,是有手指甲在那里抠抠娑娑,我头皮一麻便赶快说:“我信我信”。
第三天傍晚。我喊田佬倌,要他去南河头打点煤油。那厮打反口,说鬼才跟你去。
“田佬倌,你这个迷信脑壳还讲鬼,就是昨晚上你讲鬼,把我的灯油熬干了。”
“天快断黑哒,几里路,难得走啰。”
“有月亮照路,开根烟把你,去啰。”
有烟就做事,田佬倌提起瓶子上了路。背影佝偻着,一路咳嗽,渐次消失在暮色之中。
天黑了,晕月斜钩,田垄、港子、长堤轮廓模糊。
我找出一件棉大衣,翻过来白里子朝外,再用草扒子撑起,先练了练把势,然后下堤坡,迎着田佬倌的来路摸去。
隐隐约约传来咳嗽声,渐渐临近,一个模糊的身影依稀可辨,田佬倌回来了。
赶紧着,我把住草扒撑起的大衣,一下踮起脚高高举起,且不断地左右摇晃;一下子又蹲下来收起,反复数次。
那边厢咳嗽声嘎然而止,接着一声惊恐地惨叫“我的爹呀”再后是噗然落水的声音。
我捂住嘴巴不敢笑出声,赶紧撤。
田佬倌回来了。浑身水滴,满脸惊骇,咳嗽居然没有了,只是舌头发硬。“妈妈的×,刚才我真的碰到鬼哒!”
“么子鬼罗”。我满脸一幅不以为然。
“真正地碰哒鬼哩”,田佬倌全身筛糠,“一个鬼挡我的路,是个白无常鬼。一下子好高把高,一下子又好矮把矮,飘飘荡荡,冇得骨头。”
“你那祛鬼的法术到哪里去了呢?”
“我施哒蛮多法术,还放肆地骂娘,还对着屙尿。妈妈的×,连骇他不走,冇办法,只好往田里一匍。”
“你莫编故事罗,自己瞎眼绊在田里,还讲鬼来逗我。”
谁不信有鬼那厮就跟谁急,田佬倌跺脚发毒誓:你崽逗你。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放肆笑,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田佬倌疑惑起来。我把大衣、草扒拿出来反复演示,一遍又一遍。那厮看了许久,憋了好一阵子,末了期期艾艾地问一句:我在那里喊我的爹,你听见了吗?
我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不料却似擦枪走火,正中那厮痛处,田佬倌捂着胸口猛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夜深沉,田老倌依旧将身靠在门框上,手颤抖着扶门不稳。煤油灯光照出的脸色凄楚悲忏:“邓伢子,我心里有鬼哩。白天我一张门板把爹埋进了坟里,晚上我扒开坟,又把那张门板背回来了。”
时间回到1960年的苦日子里,田佬倌屋里家徒四壁,能搬动的东西都当了出去,变成吃的添进了肚子里,只剩下了那张门板。
田老倌的爹临死前再三嘱咐,就要那张门板送终。
乡里人都认这个道理:人死要有一幅板,没有就成了野鬼,永世不得超度。
活人要门死人要板,两难困境中,田佬倌作出了他一生中最艰难、最智慧的决策。
没有人细察过死鬼爹还门板的故事,但田老倌自感罪孽深重,永难救赎,刚才就以为是死鬼爹的游魂挡路,索要门板。
说鬼弄鬼吓出了鬼,戳破了一个瞒世八年的悲惨谎言。
四 . 田老倌相亲
我站堤坡头,百无聊赖,茫然怅望。
视野中一个身影渐渐走近,右手一竹棍戳戳探路,左手一碗口大的小锣怯怯轻敲,这是对面队上的柳瞎子,诨号“神算子”。
凡有跑丢鸡、走失鸭的前来相求,神算子掐指一算,说是往东边去寻,那去西边就绝对找不到;万一在西边找到了,也是那活物先在东边玩腻了,再跑到西边去的。
当今上头发话禁止算命搞迷信,柳瞎子只得搞地下活动。明的呢,是跻身田老倌的道中玩法术子,这就犯了同行是冤家的那条禁忌。
田老倌一听见那怯怯的小锣声就起了歹心,便唆狗去咬。
我于心不忍又想逗个乐子,便赶在前头,找个近处蹲下身来,屏住呼吸等待。
柳瞎子眼瞎心明亮,为防田老倌算计,越往前走越提高警惕,那竹棍不再戳地,只是冲着前方横扫,却把身后的破绽留给了我。
我瞅准那厮脚后跟上的暴筋,手张虎口做成个钳形,用劲一掐。
柳瞎子惊叫,一屁股塌地,瞬间竹棍向后一抡,那功夫煞是了得,啪的一下正中我拇指中指。
十指连心,我痛得骂娘。柳瞎子惊咋莫名,没有料想打狗却打了人。
我揪住瞎子的耳朵直往屋里拖,那厮唉哟连声求饶,直说相送一签不要钱。
我便从那签筒里抽出一签,柳瞎子煞有介事摸了又摸,不作声。
我说快讲快讲,那厮就说了三个字“接龙鞭”。
“接龙鞭”是么子?就是“搭屎棍”噻。什么意思?瞎子笑曰:搭屎棍是闻不得、舞不得的呀。
我一听大怒,死揪那厮的耳朵:“好你个柳瞎子,你是臭我们知识青年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对呗?”
瞎子疼得丝丝抽冷气,“邓伢子,你那手莫往耳朵上揪,往签筒里去好啵。抽签、抽签。”
我把手往裤子上磨来蹭去了几下。那厮说,你还要心诚一点。我又嘴对着哈上几口气,然后闭上眼抽一签。
那厮一摸就道好,是个上签,“东吴招亲,以假当真;子龙保驾,大胆放心。”
我高兴了就还要抽。柳瞎子讲还抽就要钱了。我说要钱就给钱,快拿签筒过来。
话说着,手已经抓出了一根。柳瞎子一摸大叫上上签,我说快讲出来听听。
瞎子伸出手来要钱,我丢出一元钱。那厮精气神一提,叫声邓伢子你听好:“早上栽树晚上乘凉,扶起篱笆就是墙。”
田老倌一旁好生气:“邓伢子,你莫呷人饭信狗撮。”
柳瞎子冷笑道:“咯世上还有帮别个养堂客带崽女,呷人饭比猪蠢的人,你信不信?”
田老倌顿时气馁。柳瞎子正言相告:“田老倌,我参透世间无常,洞察人生玄机,算得你命犯白虎,三年之内必有一道生死劫难;信我的,我给你指一条活路;不信,我神算子瞎子戳棍—走路,今后绝不再提此事。”
田老倌大惊,慌忙伸直左手平摊掌心。
柳瞎子左手往田老倌的掌心里鬼画葫芦瓢,右手食指勾动,我赶紧放上贰元钞一张。
那厮摩摩娑娑、嗅嗅闻闻、掖进藏好之后,口吐真言:“三十往生,六道轮回,因因果果,果果因因。”
旋即右手做莲花状。但见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等轮番扣击大拇指,快得目不暇接;那五指指甲尖长如剑,叩击有声,虽细微却勾连心跳。
柳瞎子念念有词,绝无田老倌白沫直翻的败象。两眼向下嘴微张,腮不鼓、唇轻掀,而舌子酷似蛇信吐纳翻转,讲究的是一个斯文。
田老倌心急如焚。一个时辰过后,柳瞎子两眼一抬道声:有了。然后示意田老倌附耳过去,末了起身告辞。
我挡住去路问究竟,柳瞎子丢一句“天机不可泄漏”,随即戳棍而去。
柳瞎子走后半月之久,田佬倌来找我商量,决意要讨堂客。
讨堂客先要相亲。相亲要送礼,两个包封一对酒是少不了的。
包封用黄草纸包起,盖面一张大红纸,内容是红薯片和小花片。红薯片自己做的不要钱,小花片是供销社买的,半斤一大堆。这样的包封有看相,要得。
酒是苦栗子酒。我讲苦栗子酒要不得,要白酒。
田佬倌捂住牙帮喊痛,说白酒太贵哒,要一块七一斤,苦栗子酒是七角五分钱一斤,划得来些。
我咬着牙说,“白酒钱我帮你出,真的讨堂客,就要舍得下本。”
田佬倌直甩脑壳,“你有点宝气,相亲又不是讨堂客,八字冇一撇的事”。
苦栗子酒就苦栗子酒,我不再反对。
敲定了包封和酒的事情,就是出门一身衣了。
田佬倌上身一件黄军棉袄,那本是我的,已经穿得变成油抹布不沾水。后来他硬要借,穿上后又添了不少的痕迹和味道,实在令人恐惧不敢要了。那厮讲这件棉袄刷洗刷洗,上身有点青年知识的味道,还算客气。
田佬倌的裤子就实在没面子,土布染黑,色染不均匀,深一块浅一块的“迷彩”味道,穿的旧褪成了灰色。一缩水短了一截,裤脚吊起遮不住脚踝。式样是扎兜大档裤,裤档一坨尿渍印子,色气不自然。
“咯又何事出得门啰”,田佬倌犯愁地对我讲。眼屎巴巴里透着算计。
我警惕起来就装宝,“咯裤子要得,又冒露出肉来,只要遮得丑就可以。相亲又不是讨堂客,八字冒一撇的事,搞那么作古正经干么子。”
田佬倌亮牌了:“你借条裤子给我穿,回来还你。”
我着急了,“要不得,要不得,你邋遢死哒!借,阎王佬子找鬼借,还个屁”!
田佬倌看来还有牌出:“你借条裤子把我穿,我不亏你。”
推是推不脱了,我找出一条裤子,黑灯芯绒的,屁股上膝盖上打着补巴。嘴里不干不净嘟囔着,心痛地丢给田佬倌。
田佬倌挑剔地反复打量这条裤子,一脸的不屑。“你咯是打发叫花子吧!一条烂裤子,我又冇白要你的,捉一只黄鸡婆给你。生蛋的鸡婆,一年屙得出几条新裤子哩。”
我烦了,“好好好好好好,要得要得,你把那只鸡婆放在瓦罐里,在柴火灶里煨好送来,快去快去。”
“莫性急,莫性急”田佬倌不忙起身,“鞋袜半身衣咧,邓伢子,再加一双鞋。”然后提起一双解放鞋望着我。
我的口里已经酝起鸡汤的味来了,连连推他起身“鞋子拿起,快去,快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相亲的事望着望着就没有影子,我起了疑心。
一天晚上,田佬倌眯笑着窜门来了,打开一瓶酒,扯散一个包封,红薯片、小花片摊一桌。分明都是相亲时置的那些东西。我看着心里怄气,脸上就有了样子,“田佬倌,你是有心相亲,还是有意打劫?”
田佬倌不答白只敬酒,一劝再劝。三杯酒落肚就有了气氛。
昏暗的煤油灯下,田佬倌眼神幽幽,脸色惨惨,手发抖,勉强端得稳酒碗。喉咙还顺畅,语气也舒缓。“邓伢子,我咯一世走背,你对我好,我心里清白哩!”
一席话把肠子理顺后,接下的话就有了油气,“邓伢子,你不细想一想,我何事找得堂客到,柳瞎子要我相亲冲喜,那是鬼话一句,我拿来逗你耍呢,跟你逗我一样。”
五.田佬倌之死
田佬倌的哮喘病蛮厉害,每天晚上咳得惊天动地。我和那厮形式上是分居两个屋,实际上床挨着床,中间只隔两道芦苇牛屎墙,那咳嗽声仿佛是贴紧我的耳朵喊。
田佬倌怕死,我也怕他死。每天夜里,我只有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才能安然入睡,碰得好时还可梦回过去的好时光,那是我和一群同学少年,戴上“红卫兵”袖标坐在火车上,在蒸汽机车的鼓噪声中满世界大串联。
倘若这时田老倌的咳嗽声一刹住,那我准会募然惊醒,条件反射下便赶忙大叫“田佬倌”,凭这一叫,就能把那厮的气提起来,痰咳出来,人也舒服起来。
田佬倌总是讲:“邓伢子,你阳气足,要不搭帮你应急叫一把,我讲不定就会闭死过去。”边说着还做一个死人的模样。
这句话成为生死嘱托,坠在我的心上沉甸甸的。
一天晚上,夜半三更间我突然惊醒——田佬倌冇咳嗽了,连叫几声没有反应。
心里发慌不敢怠慢,马上起身下床,出得门来转到他的屋背后,靠近窗户伸进耳朵打探动静,里面的喘气声一抽一抽的,想必是那厮的喉咙眼被一口痰死死地堵住了,放肆用劲就是提不上气,再往下去会把人闭死的。
情急生诡计,我捏住鼻子,阴阳怪气、一字一句:“田佬倌,你要去哒吧!”
话刚出口,喘气声骤停,再说一遍尤如打强心针,只听得悠悠地一声长气吸纳,接着猛地一顿咳嗽像擂鼓,再就是大气魄的一声“呸”!噗地一声浓痰落地。好像又有了哭声。
我见好便收,赶紧溜回去做梦。
天蒙蒙亮,田佬倌槌门打户。我开的门来一副无知无辜的扮相,但见田佬倌眼睛红肿,满脸凄惶。戚戚然言道:“邓伢子,昨天晚上阎王佬子喊我去。”
“你这个迷信脑壳又讲鬼!”我还想逗他。
“我听得清清白白”,他模仿了一遍,打了一个冷噤,“呸!晦气,触霉头。”然后给自己一个嘴巴,再紧跟一句:“讲破了,冇禁忌。”
眼见田老倌较起真来,我慌忙解释和道歉,把所有的善意诚意都往他的耳朵里塞。
田老倌嘴唇蠕动,话音却似冥中幽传,“阎王要你三更去,不得留你到五更,咯都是命哩。”说完后入定,那神态渐变,凄惶、麻木,最后凝固,好似一座千年剥蚀的石碑,上刻“宿命”二字。
一年过后,田佬倌死了。
按照县知青办零散知青“集中并队”的决定,我从六队调到了七队,此后就与田佬倌少了来往。
我走后,知青屋便拆了。田佬倌的那个蘑菇屋又冲在了堤坡头上风口。
一天春伢子来找我。我在六队时经常和春伢子、田佬倌一起出工,三个人在队上都属于“半劳力”。
壮劳力一天计十分工抵现金三角五分钱,我等半劳力一天记六分工合两角一分钱。农村的极度贫困由此可见,而田老倌更不幸的就是贫困加疾病。
春伢子的爹老子就是宣老倌,现在都喊宣爹。我到了宣爹屋里,宣爹扯起了田佬倌,看到我满脸的同情就要我帮一个忙。看到我一口应允就开牌:“邓伢子,你在六队也算做哒十个月的工,赚哒百把斤谷,你送把田老倌算哒。”我连忙答应要得要得。
出得门来和春伢子一起转到田老倌的屋。此时的田老倌已经命跨阴阳两界,一句话要咳一气才讲得完。
“邓伢子,自打你走后,我身上的阳气看起看起就冇得哒,夜里只敢坐起睡,困起就会被痰堵起咳不出,冇人喊提气不起,会闭死去。”
春伢子将谷的事情告诉田老倌,田佬倌唏嘘一气说:“邓伢子,你是好人哩,我身上穿的,嘴巴上的搅用都搭帮你哩。”
我要田佬倌莫讲冇油盐的话,田佬倌又咳嗽。顺过气说一句:“我死后不要门板,篾蓆子滚起埋了就算,留个整屋给我的女。”
我走后没有过多少天,就听说田倌一口痰堵起闭死了。
田佬倌入殓时穿的就是那件黄军棉袄和黑灯芯绒裤。田佬倌的女过来,拆了那个蘑菇屋,门板、屋檩等一船运走,临走时脱下了田佬倌脚上的那双解放鞋。
乡里人都感叹田佬倌死得好,今世太苦,不如早死早转世。
六.后记
公元1987年的一天,一城市打扮的老妇人来到队上,四处打听田老倌,还询问那个妹崽的下落,结果一无所获,连田老倌的坟堆都没有找到。
那妇人村头焚香烧纸,泣歌曰:一柱香火敬一个神,一沓纸钱送一个人;一辈子辛苦阴间去,一捧土不留阳世存。
跪拜再三后泪别,从此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