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列表 发帖

刘家老屋(九十九)

  九十九

陈娭毑是一九七八年去世的。

亚兰回浏阳生孩子后,陈娭毑就一直帮她带人。他知道亚兰的父母亲远在新疆,弟弟亚奇也都到新疆随父母亲去了。长沙的两个姑姑都要上班。男方那边的父母亲又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帮她带人。陈佳妃和邢文彪那时候也身体虚弱得什么样的。于是她不忍心亚兰身边没爹没娘的还要带个孩子,就主动挑起了这副重担。偏偏那孩子罗嗦也多,亚兰又奶水不足。常常是半夜里醒来就哭个不停,等陈娭毑好不容易帮着把奶瓶烫热了,那孩子就又睡着了。但等陈娭毑刚刚睡着,那孩子却又吵了起来。如此这般地反复折腾,使陈娭毑都累得掉了一身肉。

晚上忙了还不说,白天还要帮着亚兰洗尿布,蒸奶糕。虽然有时候陈佳妃也会过来帮点忙,但一天到晚地围着孩子转,陈娭毑还是感到有点力不从心。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精神和体力上都经不起这样折腾。

有一天比较闲暇的时候,陈娭毑跟刘家老屋里的几个娭毑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打跑符子玩,玩到兴头上时,她还只喊了一声“跑起”,就身子往旁边一歪,一下子就人事不知了。等到把大屋里的几个年轻伢子喊来,找一张竹睡椅当担架,匆匆忙忙地把陈娭毑送到人民医院时,医生却说老人家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再看了看瞳仁,瞳仁也已经完全放大。

亚兰抱着孩子哭得什么似的,她一个劲地喊着“医生,求求你们啦,救救我婆婆吧!”

但所有在场的医生都表示已经无可奈何无力回天了。

“你们还是节哀顺变吧!老人家能够走得这么安祥,说明她已经完全是修到了,这既是老人家的福气,也是你们家人的福气!”有的医生便这样安慰亚兰她们。

于是分头准备丧事办理。亚兰最先到邮政局去给远在新疆的父母亲发了封加急电报。邢文彪和陈佳妃却负责通知乡下的亲朋戚友。刘家老屋里的其他邻舍更是分工负责,扎的扎灵堂,借的借桌椅板凳,当的当采买,送的送请帖。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就只等着新疆的大儿子回来定事了。

灵堂就扎在上厅里。好在还不到端午时节,天气还不是那么炎热。陈娭毑的遗体在棺木里多放几天也问题不大。

三天后,陈佳期就带着媳妇儿子全家都赶了回来。待他们都看过了陈娭毑的遗容,向陈娭毑遗体告别后,才将那棺木封并。于是一家人哭得昏天黑地声嘶力竭的。尤其是胖子、亚兰和亚奇,因为都是跟随婆婆一起长大的,因此对婆婆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哭得也更为凄惨。几个人先是扒在棺材上不肯封并。待帮忙的人把他们拖开后好不容易封了并,几个人又扑到棺材上哭着不肯离开。

每有客人前来烧香悼念的,就在院子里放一挂一百响的炮竹。请来的吹打班子就敲锣打鼓吹起锁喇。一时间,刘家老屋里时不时地响鞭炮锣鼓声,又显得好不热闹的。

在浏阳,人们习惯于把丧事称之为白喜事。虽然没有红喜事那么喜庆,但其热闹的程度是不相上下的。一天三餐都开的是流水席。成福那天的正餐更开了二十多桌。

晚上的追悼会也开得十分地庄严隆重。街道主任把那悼词念得声泪俱下的,引得下面一片啜泣声。也有几十年来跟陈娭毑关系好得不得了的婆婆娭毑们,还一边哭泣,一边数落起陈娭毑为人处事的种种恩德来。当然,也有纯粹是来看热闹的。特别是那些细伢妹子,不但在追悼会场穿来穿去的,等追悼会开完了吃面条的时候,更是高兴得发疯了一般。

到了出殡的那天,举花圈的人都来了几十个。因为每个举花圈的人都会由主家发一块钱的小费。除了安排了专人打炮竹的外,还专门安排了人员打四眼铳。因此一路上是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那棺木也是十八合的。还是陈祥和在世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只是因为陈娭毑寿高,一直摆在上厅外面的阶沿上,到现在才算是派上了用场。考虑到那副棺木实在是太重,主家特地安排了十六大“金刚”抬丧。一直走出了东街口,才换了一下肩。

墓地就选在东街口的鱼鳞岭上。陈祥和也葬在那里。现在两口子都已经作古,又合葬在一起,也算是有始有终,夫唱妇随,地久天长了。

安葬后的晚上,正好又下了一场透雨。因此,第二天他们去复土的时候,就只要作稍事的修整了。等一切都整理妥当,一家人又跪拜了之后,就打道回府。陈佳期一家人千里奔丧也就告一段落了。

只是到了真要走的时候,胖子又有点舍不得了。在几天的丧事期间,作为陈家的长孙,他整天披麻戴孝,不是跪就是拜的,因此很少看到腊梅一眼。有时候虽然看到了,但却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因此心里憋得什么样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他突然接到父母亲的来信,要他赶快转学到乌鲁木齐去。他当时也是不想去,因为他舍不得离开腊梅。特别是当他看到腊梅在送他的时候,也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年就过去了。他记得自己刚到乌鲁木齐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父母,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因此在那段时间里,他只要没事,就会给腊梅写信。他在信里说过好多怀念刘家老屋里那种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的话。当然,信写得多了,特别是写到后来,他也会麻起胆子流露出一些自己如何喜欢腊梅的话来。腊梅对他的每一封来信也是每信必回。而且对他的那些无论是隐隐约约的暗示还是非常露骨的表白,她都予以响应,从未让他感到过难堪或是丢脸。因此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这样到底算不算是开始恋爱了。他还曾在信中邀请腊梅到乌鲁木齐来玩,腊梅也表示很想到乌鲁木齐去看他。只是无奈毕竟是路程太远,而且也经济条件有限。因此两人期盼相见的愿望一直无法实现。

现在胖子终于因为婆婆的去世回到了浏阳。腊梅也终于在分别了几年之后又见到了胖子。只是由于特定的环境,使他们一直没有机会面谈。

到了临走的头一天晚上,胖子到其他邻居家里辞过行后,又专门到了腊梅家里。正好云秋、招弟、赛男几个都在。也只几年的功夫,几个看着她们长大的细妹子竟一个个地长得如花似玉地漂亮迷人了。因为人多了毕竟有些话不好说也不便说,胖子就邀请腊梅出去走走。

“腊梅,我们出去走走吧。”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于是,腊梅就跟着胖子走出了刘家老屋。

虽然离开浏阳也有几年了,但在胖子看来,街上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他们沿着红色路(后恢复为圭斋路)一直走到了东门码头。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呆在新疆。我一直觉得还是我们浏阳好。”胖子有点动情地说。

“那你就不能要求调回来吗?”腊梅说话一点都不转弯。

胖子在乌鲁木齐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成绩好,考试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同学就经常偷偷地抄他的答案。因此一段时间后,他在乌鲁木齐还是有了几个要好的朋友。高中毕业后本来也可以拖着不下放的。但考虑到呆在家里也寂寞难受,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又都要下放,因此也就一时心血来潮,跟着他们一起下放到了生产建设兵团。三年后因为表现出色,被推荐招工到了天山毛纺织厂,当了一名机修工人。要说在那样美女如云的地方,找个女朋友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但胖子一是确实有点不喜欢新疆姑娘,也不是嫌她们长得不漂亮,而是觉得新疆姑娘结婚生子后一个个都长得象扮禾桶一样腰粗膀圆的,实在是比不上南方姑娘的丰韵苗条。二是在和腊梅通了那么几年信后,确实有了深厚的感情,叫他一时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还可以以我婆婆为理由,现在只怕是什么理由都没有了。”胖子听了腊梅那样的话,就这样说。

“这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了。如果你真有决心的话,什么事情也是事在人为呀!”

“那也总得要有个理由吧?你以为这也是买浸萝卜吃那样简单的事?”

“我觉得只要你有心,理由会多的是!”

两人就这样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只是两人的身子却越挨越近了。

也许胖子真的听出了腊梅话里的玄外之音,于是就忍不住一时冲动,一把将腊梅拥到自己的怀里,把她紧紧地抱住了。

“除非你嫁给我,我们结婚!”胖子显得非常地紧张。虽然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抱过腊梅,但他觉得那种下意识抱与这种有意识地抱是完全不能够同日而语的。

但这回的腊梅却一点也不象那次还书给他时的腊梅了。她象一只温顺的羔羊一样,任胖子搂在怀里,一动不动。

于是,胖子就捧起腊梅的脸蛋,去亲她吻她……

返回列表